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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谓良缘 ...

  •   现在的咖啡厅,太高档的已经没有几间了。星巴克、太平洋、漫咖啡,都是都市小白领和大手大脚学生党最爱的地方,很是嘈杂。
      可江仲时约黎清扬见面的咖啡馆,还是让她小小地吃了一惊。
      没有慢音乐,也没有大大的玻璃窗,是小巷深处的旧房子,进去就能闻到窖藏的咖啡香气。安静,很安静,若非有人偶尔从小屋门后出来,想不到这样的地方还有旁人。
      嗯,这至少说明,江仲时对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还是很用心的。
      他们坐在小包间里,窗台嫩黄色迎春花在泥土中自由生长,伸出一枝进来。黎清扬搅着杯中咖啡,假装不经意地打量对面的男人,白净端方,长着一张丈母娘都会喜欢的标准女婿脸。
      “如果我说,我愿意跟你以结婚为目的交往,你愿不愿意?”
      江仲时有些轻微的错愕,立即淡淡道:“结婚这种事,本应该我来提的。但既然你已经有这个意思,那么我就直接告诉你。我的父母家人都很喜欢你,我本人没有什么异议,如果你同意,我们尽快办婚礼。”
      黎清扬点点头,心中钝痛的感觉仍会时而袭来,只能强装不在意而已。
      江仲时问:“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我?”
      黎清扬笑道:“有什么理由不选你吗?”
      这话并不是恭维江仲时。
      江仲时家业很大,有自己的公司,涉足好几个领域。而黎清扬只是乐团的钢琴手,受聘为江仲时的母亲做钢琴教师。也许是江母看中了黎清扬端庄文静,时间长了,便旁敲侧击地打听黎清扬的学历家世,并刻意为两个年轻人制造机会。
      黎清扬被迫加了江仲时的微信。而江仲时……也许是被迫?偶尔会给黎清扬几个不痛不痒的邀约。那时候黎清扬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大部分邀约,只会出于礼貌,偶尔答应到江家一起吃晚饭。
      直到昨天,黎清扬难得在朋友圈发出自己与钢琴的自拍,加上了“余生,与你为伴。”六个字。两分钟后,收到了江仲时的微信,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喝个咖啡。她答应了。
      从咖啡馆出来,江仲时坚持要送她,她拒绝不过,于是江仲时载她到了乐团。
      两人在车上一路无话。

      琴房里,面对着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熟悉的钢琴,今天却怎么也练不好,弹出的音都是断续又颤抖的。黎清扬挺直自己的脊背,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不知觉就过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江仲时又打来电话要接她。她说不用,可电话那端只传来男人强硬的一句:“快下雨了。你在琴房等着,我马上到。”
      江仲时到的时候,看见的仍是黎清扬挺直的背影。一个人坐在空旷的琴房里,黑发长长地顺在背上,细长的脖颈微微扭转,她望着窗外因狂风而颤抖的树枝,一动不动,宛若一尊优雅的娃娃。
      江仲时拍拍她的肩,清扬才回神,歉意地冲他笑一笑。江仲时什么也没有说,带她去吃了晚饭,又送她回自己的小公寓。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不必了,”清扬喊住他,有些愧疚道:“我可能状态不太好,需要在家歇两天。天黑又是大雨,你自己路上小心些。”
      “好,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江仲时手上搭着自己的西装外套,笑了一下,按上了电梯门。
      同乐团请了假,黎清扬得了几天清净日子。几个好闺蜜轮流来陪她,说说笑笑,吃喝玩乐,谁也不提刘朗这个名字。
      如果问她,失去刘朗是什么感觉,用网上的一句话回答,心中悬了好久的大石头,终于砸在了脚上。
      再也不用担心,做的饭不合他的胃口。再也不必担心,同他吵架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和好;再也不会担心,失去他……和他的爱情。
      这不是刘朗与黎清扬第一次分手。上一次,是刘朗先提的分手,他说清扬,我们不合适,我想去找那个跟我合适的人。
      清扬忍不住讥讽他,我们在一起了三年,你都还没找到,你怎么确定自己就能找到呢?
      刘朗支吾道,也许呢,也许还能找到。
      不出一个月,清扬就听到了他同别的女子在一起的消息。
      第一个月里清扬整日都哭,又两个月里她心里满是怨愤。可刘朗自己突然找上门来。那时清扬早就将公寓里与他相关的东西清理的干干净净。刘朗看见空荡荡的公寓,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当场红了眼眶:“清扬,我真的错了,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姑娘。”
      怎么能不原谅他呢?清扬心软,不得不暗暗祈祷上苍:过去我不懂事,诅咒他的那些话,可千万千万别成真啊。
      刘朗是她大学中暗恋了许久的学长。两个人是音乐系的才子才女,清扬是钢琴手,刘朗是指挥。她的一颗少女心拴在他的指挥棒尖上,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
      在乐团中,指挥和钢琴手都是瞩目的焦点,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刘朗意气风发,清扬安静沉默。当刘朗第一次将清扬带到台前,向乐团的成员们宣布这是他女朋友时,清扬又羞又窘,却终归心中有些甜蜜。
      毕业以后,他们又都签约了首都乐团,是璀璨的前途。人人都说这是天作之合,人人都说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叫清扬怎么不原谅他?
      他们和好以后,刘朗待她更加体贴,甚至三番五次提出,想要跟她结婚。可清扬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与素馨花有关的童话——看见那一盆甜蜜的素馨花,就想起花盆里腐朽的森白残骸。
      这一次分手,是清扬提的。
      她远远看见刘朗与那个女子在一起吃饭,一起走进一所公寓。
      晚上刘朗打电话回来的时候,说清扬我不回去了,今天晚上有球赛,我在外面与几个兄弟看直播。
      清扬问,哪几个兄弟?
      刘朗握着电话,只有呼吸声。半晌他道:“黎清扬你整天疑神疑鬼有意思吗?我就不能有点人身自由。好,我告诉你,我家乡来了一个妹妹,她刚搬新家,东西都没收拾,我在这里陪她收拾东西。”
      清扬没有生气,她平静道:“我们分手吧,我很累了。”
      刘朗冷道:“好,我也很累了。”
      先提出分手,就好像她有选择一样。
      黎清扬在被抛弃的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浮沉,而江仲时就是黎清扬慌乱之中紧紧抱着的那根浮木。她盼望江仲时有一切的优点和好处,完美的像天神,将她从掩饰不住的狼狈里,扬眉吐气地打捞起来。
      江仲时待她很好,她不去乐团的那两天,他每天微信提醒她吃饭,要她拍照片给他检查。
      她决定去乐团的时候,江仲时每天绕远路来接送她。
      可江仲时待她越好,她就越不安。好像自己欠了一大笔高利贷,日日等着人催还,来将她最后一口气也压碎带走。

      黎清扬推脱有事不想出门,拒绝了江仲时的晚饭邀约。
      门铃响起,她打开门,有些愕然:江仲时带来一大兜好几盒香辣蟹外卖。她记得……她似乎没有提起过,自己最爱吃的就是大闸蟹。
      “我……我是在利用你,对不起。”黎清扬终于忍不住,向江仲时一百八十度大鞠躬,长发扫过地面:“你知道的,我刚分手,我答应与你结婚,是为了报复他。你这样好,我实在不应该这么对你。”她咬唇,大大的眼睛中有泪花,开始语无伦次:“你怎样生我的气我都不怪你。出于补偿我会给阿姨免费上一年的钢琴课,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会让我的朋友代劳……”
      江仲时垂下眼睛,许多情绪被他克制回去,他抬起头笑道:“你想报复他?那我们快些准备结婚。晚了,报复也就失去意义了。”
      黎清扬嘴巴微微张成一个“o”,泪珠还挂在脸蛋上。江仲时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心中好气又好笑,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那滴泪珠抹去了:“我从没要求你喜欢我,是你自己理解错了。我愿意娶你,是因为觉得合适。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如果我这几日的举动让你误会什么了,我很抱歉,不会再这样了。”
      黎清扬觉得自己仿佛活在梦里。江仲时看了看表,轻描淡写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这几天忙不能过来看你,周末你准备一下,一起去我家吃饭。”
      香辣蟹挑的是上等的阳澄湖大闸蟹,饱满结实,满满的都是蟹黄,红油冷掉了也好吃,恨不得将指头缝都吮吸一遍。
      黎清扬一边拼命地啃螃蟹,不知觉就掉下泪来。因为刘朗对螃蟹过敏,她已经五年没有吃过螃蟹了。
      像大闸蟹这样珍贵美好的人生,到底有几个五年还可以辜负?
      她在脑海里,已经跟刘朗过了一辈子,为他洗衣做饭养小孩,每天能看见他俊朗的脸庞,他一个微笑她就能会心的笑。现在命运说:喂,黎清扬,你错了,那不是你的人生,那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的人生。
      到底应该怪谁,是不是自己一句分手,就推开了一辈子的幸福?
      两个人相处的太久,早就变成了对方的模样。从分手以来黎清扬都没掉过眼泪,可她啃着大闸蟹做回自己的时候,却泣不成声——这个新的自己,这样新的人生,实在是……太陌生了。

      周末,出于礼节,黎清扬换上自己最好的礼服,做了个精致的妆容,等江仲时接她去江家。
      江仲时看见她的时候,眼底有一抹小小的惊艳。
      她来过江家无数次,都是端庄大方的家教。第一次以江仲时的女朋友身份赴宴,江家的一草一木都变得意义不同,她连呼吸都得是小心翼翼的。
      江母同她嘘寒问暖:“小扬啊,钢琴课不着急上。你有空多跟阿时出去玩玩,你们年轻人需要的就是时间。”
      黎清扬红了脸,江仲时笑道:“妈,您就别操闲心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我跟清扬都不小了,倒是想着早些把婚事定了。”
      黎清扬霍然抬头。
      江母一怔,笑的愈发开心:“正是这个理儿,早些年劝你你不听,现在总算是想开了。你们也都互相熟悉,不算太突兀。婚礼的事儿,只管交给我,一点儿不用你们操心。”
      江仲时无奈道:“妈,你只是想操办婚礼了吧?”
      江母呵呵笑道:“我这不是闲着么。”
      清扬看着,很羡慕江家这样和睦的氛围。清扬自己的爸妈也是生意人,不同的是,清扬的妈妈是个商场女强人,从来都只有两句话:“钱够不够?我现在正忙。”
      黎清扬电话里跟妈妈说了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妈妈难得多讲了会儿电话,问清了对方家世,末了又道:“小扬,我不过问你的选择,你要对自己负责知道吗?我跟你爸会找个时间过去。”清扬眼眶湿湿的,家里是知道刘朗的,妈妈这样的口吻,已经是关心她了。

      婚礼的事有江妈妈在忙,紧赶慢赶也定在了订婚宴之后的三个月后。
      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乐团冲刺彩排中去。解决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另有新欢。新欢,不,应该是老公,都已经有了,黎清扬,你要争气呀。她对自己说。
      这是一场献礼祖国70周年的交响乐演出,非常隆重。黎清扬一身深蓝色的礼服,在聚光灯下向观众优雅致意,坐在了琴凳上。
      舞台的灯是极亮,台下的观众席却是黑的,她看不见任何人。每当登台演出的时候,黎清扬就会将观众席想象成浩瀚大海,而她是夜色中的弹奏者。那弹给潮水听的乐章,会有沙滩与贝壳纪念,会有海底的鱼虾水草纪念,会有翻滚汹涌的浪花纪念。
      一首首奔腾雄壮的曲子,从她的指尖流出,宛如千军齐鸣唱,宛若仙乐飘人间。掌声也如潮水从暗处涌起,清扬报之以微笑。唯有在舞台上,她才拥有全世界。
      “这就是我们阿时的媳妇儿,怎么样,是不是特别优秀。”“江家真是好福气呀。”江母带了自己的朋友来捧场,骄傲地向她们作介绍。江仲时穿着正式的西装,同散场后来到台下的清扬,微笑着将她们送出去。
      “阿姨,妈,你们先回去吧。我陪小扬去吃点东西。”江仲时揽着清扬的腰。
      “知道了,”江母笑盈盈道:“晚上回来时轻些,别吵到我跟你爸睡觉。”
      夜风吹起黎清扬的发丝,汗意落下,寒意渐渐袭来。清扬摸了摸光着的胳膊,江仲时为她搭上西装外套:“感觉怎么样?”
      清扬小声道:“很温暖。阿姨这样待我,你也特意前来,很久没有这样被捧着的感觉了。”
      江仲时怔了怔,笑意到达眼底:“我是问你累不累。”
      清扬脸一红,欲将他的衣服甩给他。江仲时按着她的手:“不闹你了,我带你吃夜宵去。”
      江仲时开车带清扬来到一家通宵营业的粥棚,为她点了海鲜粥和几样点心,自己点了一份云吞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清扬填饱了肚子,才放慢了进食的速度,笑道:“这也太惬意了,从前我……”她戛然打住在这个“从前”,江仲时笑笑:“慢些吃,以后你演出完,我都会带你来。”
      清扬赶紧道:“不必了,今天都已经耽误你到这么晚了。你再点点儿什么吧,这顿怎么着也得我请。”
      江仲时道:“我不过是尽一个未婚夫的本分,也请你尽你的本分,那就是:不许同我见外。”

      十一月,外出巡演交流的刘朗回来了。
      从分手后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得很长,长到黎清扬已经交代完了自己的人生大事,长到在刻意下她已经不再去想世间还有刘朗这个人。
      可当刘朗眉目鲜明地出现在她眼前,清扬还是难过得不能自已。
      “清扬,他们说你要结婚了,都是开玩笑的是吧?”
      清扬有些忧伤地看着他:“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已经订婚了。”
      刘朗不能相信:“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们才一个月没见面,你这会儿别跟我开玩笑我告诉你。”
      “刘朗,我们已经分手了。”
      刘朗的目光倏地变冷:“你不会是来真的吧?你怎么会,怎么会……别走!”
      清扬背起包往门外走,刘朗要去抓她的胳膊,清扬往一旁躲开,推开门小跑出去。刘朗比她速度更快,转身就将她堵在了门边:“别闹了,清扬!”
      黎清扬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泪水,看不清他的脸:“到底是谁在闹?你走了一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突然跑回来叫我别闹。我们已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了,我想好好过没有你的日子,不行吗?”
      刘朗茫然无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清扬,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分手。我去巡演的这些日子,每天都很想你。你不能就这样说走就走,我没有跟你分手你听清楚了吗黎清扬!”
      清扬叹息道:“我不想在大街上跟你吵架,我也最后跟你说一次,我们已经分手了。”
      清扬想要甩开他,但刘朗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腕。
      正此时,来接清扬的江仲时赶到,拉过清扬,掰开刘朗的手指,将清扬护在身后:“你干什么!”
      刘朗怒极反笑,双目通红:“我倒要问你干什么,你谁呀,凭什么插手我的私事。”刘朗看见清扬像小猫一样躲在那人身后,便已经隐隐猜出他是谁,只恨不得揍这人一拳。
      “我叫江仲时,清扬的未婚夫。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来找我,随时奉陪。”江仲时从衣兜里抽出一张名片夹在指间,递到刘朗眼前。
      刘朗一拳打在江仲时胳膊上。江仲时收回手,任那张名片飘落在地:“有什么话,欢迎你来我们家好好说,在大街上动手,实在不是什么男人的作为。”
      清扬拉一拉他的衣服,江仲时转身揽过她:“我们走。”
      走开三五米远,忽然听见刘朗气急败坏的喊声:“我就知道黎清扬,你们早就勾搭上了。你这个勾三搭四的女人!”
      江仲时回头,目光里尽是狠戾冷色,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黎清扬黯然望着车窗外发呆。
      江仲时打开车载音乐,调了几首缓慢的钢琴曲,说:“你先到我家住两日,避一避。”
      “避什么?”
      “人因爱生恨,恨意就会格外强烈。虽然他不一定会做什么,防着些总是好的。”
      黎清扬点点头,望着窗外幽幽道:“从前我总想着如何能气到他,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疲惫,倒不如彼此放过。其实我根本气不到他,在放下他以前,他难过我也不好受;在放下他之后,就不会在意他如何想。”
      “现在呢?”江仲时问她:“是不好受还是不在意?”
      “我不知道。”清扬回望他:“我只是才明白过来,无论放下与否,都是我应当一个人面对的事情。将你拉入一个还未彻底结束的局面中,对你只有伤害。对不起,我欠你个大人情。”
      “好,这个人情我记着,”江仲时已将车子开入黎清扬原先住的小区:“上去拿东西吧,我在底下等你。”

      江仲时手下房产很多,但是他目前跟父母住在最大的那套别墅中。江仲时跟悠扬提过,等他们结婚了,就搬出来住。
      江家的别墅有三层,房顶上是小花园和喝茶的地方。江父江母住在二层,江仲时住在三层,给清扬安排的临时住处也在三层,江仲时对面的客房。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住我的房间,我住客房。”
      “不必了,已经很麻烦你们。”江仲时目光一沉,清扬忙道:“好好好不见外,只是客房蛮不错的,窗外风景也好。”
      “把你安置好,我也就放心了。”江仲时目光越过她,看了一眼布置好的客房道:“接下来就要忙公司的事儿了。”
      “公司很忙吗?”
      “还好,有一个公司想要上市,但是董事们意见不一,还要再谈谈账目上的事儿。还有个公司近来运作资金链有些紧张,得考虑一下,是再拉一轮投资还是只借钱。”
      江仲时望着她,清扬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他说的话她似懂非懂,只觉得他目光温和,好像言谈之间只是小事儿。清扬灿然一笑:“江总只管忙去,我会很安分地呆着。”
      “好,晚安。”
      黎清扬躺在舒适的床上,被褥之间熏着淡淡的雏菊香。明明是安神静心的香气,她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满是刘朗指责她:“黎清扬,你是个勾三搭四的女人。”
      清扬恨恨的将被子蒙在头上。
      为什么当初那样相爱的人,会走到如此怨怼的地步?
      次日,他们在江家用了早餐,江仲时开车送她去乐团,诧异地看了一眼她扑了粉仍遮不住的青黑眼圈:“昨天晚上没睡好?”
      “没,”清扬无精打采道:“还不是因为糟心的事。”
      江仲时道:“他不好过,你应该高兴才是。”
      有道理。不过清扬这才想起更重要的、想了一晚上的事,她拐着弯问他:“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一个身家更为……清白,就是说,没有什么恋爱经验的女孩子?”
      江仲时一手搭在车窗,一手转着方向盘:“我也有过一个女朋友,我们大一开始恋爱,后来毕业就分手了。以后有机会,跟你仔细讲。”
      清扬“哦”了一声,心里总算是踏实一些。

      清扬已经从乐团辞职。
      尽管她与刘朗不在一个分团,但同在一个院子中,避免不了常见。清扬希望把他从自己的生活里干干净净摘掉,无痛最好,有痛……也是应该的。
      毕竟在一起的时候,整日里都甜蜜,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她也觉得甜蜜。现在自然要以彻骨之痛,作往事偿还。
      有些刀划得太快太深,当时并不觉得痛,看着汩汩流血强作伤心。真正等伤快要长好了,才是从深处痛的江河倾覆,又不能说,因为没人再愿意听。
      这才是失恋后最难捱过的时间。
      辞职的这些日子里,清扬待在江家的琴房,决定把所有的情绪都写成曲子。
      认识刘朗时的崇拜仰慕,暗恋中甜蜜又忧伤,被表白后被幸福感砸晕,在一起时对未来的甜蜜设想,吵架后又和好的温存……
      他在变,她也是。反倒梳理起来,在一起的时光里,快乐的时光是绝大多数的。
      清扬最不能释怀的,就是她那样用尽全心地去了解刘朗,想着法儿地对他好,他却背叛他们的约定。
      那时候两个人第一次分手刚和好,她向刘朗要求:不许跟别的女人单独相处。刘朗一口就答应了她。后来却……
      可写曲子的过程中,清扬才想明白,刘朗的承诺是对她的一种让步,如果他真的做不到,那就说明他俩确实不合适。用五年时间试错一个不合适的人,代价很大,可也总比一辈子搭进去要好。
      那么,谢谢你。你陪我走过的日子,让我很欢喜。

      江仲时知道清扬在写曲子的事。
      因为清扬告诉他,自己打算出一张钢琴曲专辑,只当了却一桩心事。
      江仲时问她,专辑的名字打算叫什么。
      “伪命题。”
      “你不觉得,所有美好的爱情,都是伪命题吗?哪里会有永远的爱情呢,爱的时候有多甜蜜,不爱的时候就有加倍的痛苦。倒不如直接跟不爱但合适的人结婚,换一个心情的平稳。”
      江仲时笑了:“你想得真多。”
      清扬讪然。到底是托了江仲时的关系,找了一家比较可靠的唱片公司。因为是自己出钱,所以很爽快地签了合同。
      很快就到十二月份,离元旦的婚期越来越近。也再不能拖了。
      两个人选在江仲时不忙的一天去领了证。由于订婚宴已经举行过了,那时候匆忙,不曾有过求婚仪式,因此订婚的戒指也省了,江仲时直接带她去挑了婚戒,并且试了婚纱。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短短几个月,就要跟一个原本不熟的人成家立业。”清扬在镜子前扭来扭去,看着穿上婚纱的自己,有些不真实。
      “有点像一场赌博,”江仲时坐在沙发上看她,“但我保证,你会赢。”
      “那我也尽量不让你输好了。”
      少女的时代,有无数次曾梦想自己与心爱的人结婚,是多么浪漫的事。现在却没有什么感觉,到底是她自己求的,便只能安然接受。
      江仲时往请柬上写着宾客名单,清扬打包一份份的伴手礼和喜糖,如果往后的日子都像这样分工合作,其实似乎也不错。
      其实清扬看他忙,说过叫别人来帮忙写的。但是江仲时说婚礼一生只有一次,每一个环节都应该自己参与。清扬想想也是,似乎每次遇到跟婚礼有关的事需要决策,江仲时不管多忙都会亲力亲为,其实是挺靠谱的优质好男人。
      清扬拿起一份请柬打趣道:“我真的好想改名啊,自从黎明代言了清扬洗发水,我这个名字就有一种男生的感觉。”
      “不会,”江仲时抬起头来笑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你竟然会念这样的情诗。”
      江仲时吹了吹刚写好的一份请柬,上面半干的字迹俊秀挺拔:“我大学的时候,念得是中文系。”
      “怪不得你身上没有普通商人的精明感,有一种儒雅的气质。”
      江仲时笑:“我就把这话当成是表扬了。”

      清扬给原先乐团里的同事们去送喜糖请帖。她特意打扮的光鲜亮丽,就是怕万一遇见某个人。
      还真不巧,被她给遇到了。
      刘朗戴着一顶鸭舌帽,准备往总部交最新改好的谱子,一面走一边看着谱子在哼哼。两个人就在走廊上擦肩而过。
      那一霎时,清扬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慢下来。命运与现实交错的感觉,竟然是这么的……奇妙。
      这原该是她大仇得报,趾高气昂的时刻啊,为什么只想不打扰他,安静地走过去。
      爱这种东西,真会使人心变得柔软。
      “清扬?”身后那人远远地叫住她。
      清扬回过头,温柔地笑了一笑:“好久不见。”
      刘朗从走廊那端遥遥跑来:“这些日子你在哪儿,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发短信打电话都是空号。他们说你辞职了。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他的目光倏忽移到她手上的婚戒:“你……已经决定了是么。我还能挽回你吗?”
      “刘朗,”清扬安静地望着他:“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你,想起的全都是你的好。可是我仍没有打算回头,因为凡事有再一再二,不能有再三再四。坦白说,我还爱着你。但那不是爱情了,是生命中曾经最重要、永远也不能忘记的人。若你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那就当是我对不住你吧。”
      这一番话说的很酸,酸到她诚心诚意,不愿再去计较他同那些女人之间的事,只愿他今后能好好地过。
      他应当也是爱她的,但她想要爱一个不是最爱她,而是只爱她的男人。这是爱情里她的原则和最后的底线。
      刘朗喉结动了几次,最终挤出几个字:“好,那祝福你了。”

      元旦那日,黎清扬的父母包了专机带着亲友团来参加她的婚礼。之后,两个人去巴厘岛过了个年,当作是蜜月。
      小两口的新家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宽敞且离江仲时的公司比较近,因为他俩一致觉得住别墅不太方便。不过江仲时说,清扬如果喜欢,其它几套公寓也都有人一直打扫,她随时都能去住。
      清扬:有钱都可以这么任性的吗?
      年后清扬的新专辑终于灌制完毕进入发行,其中一首曲子被某部言情剧买去填了词作OP,随着言情剧的大火,竟带动《伪命题》也小火了一把。清扬把电子版权卖给了某网络音乐公司,在网上有不错的下载量。
      网上有人这么评价:纯钢琴曲一向曲高和寡,但是这张专辑却没有大量炫技,清新婉转,旋律简单却动听,听着可以枕着阳光睡去。
      清扬得意洋洋地把评论念给江仲时听,江仲时说:“不错,我夫人现在是网红了。”
      “谁要当网红,”清扬不满:“我还是喜欢交响乐好吗?”
      江仲时道:“刘总还说,让你给他公司的歌手作曲,报酬很高,你干不干?”
      清扬问他:“那……咱现在缺钱吗?缺钱我就干。”
      江仲时失笑,捏捏她的脸蛋:“不缺钱,你还是做你想做的事吧。”
      清扬签了另外一家交响乐团,虽然不如她之前在的首都乐团名气大,但对方由于挖到了首都乐团首席钢琴师,待遇格外优厚。
      新的生活,如她所愿,就这样开始啦!
      江仲时曾说,清扬与刘朗在一起了五年,而与他在一起的将要是十几个五年。回过头来再看看,会觉得那无非是人生的一个小插曲。
      清扬却觉得,自己是格外的福泽深厚。她虽然暂时还没有与江仲时相爱,但是两个人俱是重视责任与承诺,想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她信得过他的人品。
      有许多不幸在爱情长跑终点分道扬镳的年轻人,却只能仰望着黑漆漆的夜,一个人寂寞地熬着。
      拼命做所谓充实、提高自己的事,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谓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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