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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细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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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了,两位师兄还没有起身么?”周靖喃喃。
客栈大堂里,周靖和甄莺来已吃完了早点,坐着相对发呆。
“那位凌长老也不在。”甄莺来道。
“我知道,他多半又练剑去了。清早我醒过一阵子,察觉到隔壁的凌道长出了门。”
甄莺来瞟他:“而后你继续睡了?以凌长老的修为,他仍天天练剑,你却在睡懒觉。”秀秀气气的少女,露出一脸鄙夷之色。
“师妹!”周靖窘迫。
凌虚的确是出来练剑的。
但他此刻,心神却不在剑上。
他身处小山丘上,无树无草,清风徐来,是方圆十里内最为空阔的地方。能清楚看见,三道遁光自远处而来,夹杂着兵戈交击之声。
当先的一人已然不支,身形摇摇欲坠。
“道友救我!”
顷刻间遁光已近,那人满身是血地栽倒在他面前,急切叫道。
凌虚注视着他。这个人他不识得,便问:“我为何要救你?”
他很少说话,每次开口时都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好似每吐出一个字都要斟酌。
但他的剑并不慢。在他问话之时,双指于半空一划,已在那呼救的男子背后结成一堵剑意所化的气墙,从后方袭来的数道流火,在气墙上湮灭。
对于修士争斗,凌虚不爱多管闲事,但他要先问明情况。
男子道:“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要杀我灭口!”他竭力回头看了一眼,缓了口气续道,“他们在寻觅邪法,利用幽劫增长力量!”
幽劫?凌虚神色震动。
他探出的神识,也从追来的两人身上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劫气!与前不久才由桂凤楼从他体内祛除的劫气,全然一致。
那两人身带劫气,却未曾疯癫?
凌虚拔剑在手,动如雷霆,迎上了来人。倾泻而出的剑气,一瞬间光耀九天。
既然与幽劫有关,他不能不管。
客栈的跨院里,周靖与甄莺来已经从大堂回来,做起了早课。
忽然,主屋的门被推开,有人匆匆走了出来。是桂凤楼。
他穿着金袍白衫,鲜亮华贵,乍看上去还算齐整。一头乌发,却没有用金冠挽着,随意地流泻下来。
他眉头微皱,像是有什么急事,见到周靖两人,只略一点头,便运起遁法飞掠而去。
遁光极快,眨眼就不见了。
怎么回事?
他的遁术,周靖两人自然是追不上的,便没有去追。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房门才再度打开,夏珏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和桂凤楼不同,他已收拾妥当,发丝以檀木冠束得一丝不苟。
“大师兄!”两人异口同声唤道。
“嗯,师弟师妹早。”
“桂师兄刚才匆匆走了,他可是有什么事?”周靖问。
“十里外有数股灵力冲激,”夏珏道,“其中一股为极寒剑气。”
“啊,是凌道长,他在和人交手?”愣了片刻,周靖便转过弯来,“桂师兄是去帮忙的么,那我们也快去!”
夏珏神色平静,一点都没有焦急的样子,淡淡道:“用不着了。走吧,去看看也好。”
“凌兄,发生何事?”
桂凤楼到来时,只看到凌虚安然无恙,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脚前的两滩污泥。雪白道袍上没有沾着半点血迹。
凌虚闻声看向了他。或许是因为看到他乌发披散的模样,怔了一怔,而后道:“有两人追杀此人,似乎涉及幽劫的秘密。我本来想制住他们询问,不料他们自爆而亡。”
他们一道看向倒在地上,受伤不轻的男人。
“与幽劫有关?他们是什么人,做了何事,为何追杀你?”桂凤楼问道。
“他们是……”男人断断续续道,“是皋狼城主李绪派来的人。”
半炷香后,夏珏等人才姗姗来迟。
他们看到凌虚在旁掠阵,桂凤楼已坐下,指间凝聚金色光华,为一个陌生男子疗伤。
有件事一直很稀奇,桂凤楼修的明明是剑道,却与凌虚的剑意南辕北辙。灵力光明温暖,蕴含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澎湃的灵气,将他的衣袖,与未曾挽起的黑发吹拂而起。掌心的金光,如星辰映在他眼底。他虽然只是随便坐在地面,却飘然若仙人。
“怎么回事?”等他给那男子疗伤完毕,站起身来,夏珏问道。
桂凤楼便将刚才听到的,又说了一遍。
皋狼城主李绪,抓了不少人,用来研究幽劫,试图利用劫气提升力量。他救下的这男子,曾是李绪的家臣,撞破了此事,被李绪派人灭口。
利用劫气提升力量……
桂凤楼思索。
有这样的可能。据说凌虚入魔后,也是功力大进,玄天宗集合了宗主和多名长老之力,才镇压下他。
但此前,还没有人在染上劫气后,仍能保持神智清明。
皋狼城主李绪竟能做到此点?
可惜,桂凤楼眸光微微一暗,若非李绪拿无辜之人试验,原本是可以结交的,会对自己解决幽劫之祸,有所助益。
夏珏听他说完,脸色淡漠,像是兴趣不大。他忽然走近两步,桂凤楼偏头看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夏珏却抬手,递给他一样物事。
镶珍珠的银色发带。
嗯?桂凤楼目露困惑,夏珏只淡淡道:“束起来吧,我不喜欢你这样子。”
救下的男子名叫王鸣,虽然桂凤楼已替他疗治,但他伤势沉重,还得养上几日才能动。
他们把人带回了客栈。这儿是皋狼城外围的小城,离皋狼城有一日的距离。
王鸣独自住一间房,为防刺杀,由凌虚亲手在他房间外布了防御的剑阵。
桂凤楼也回到了房间。临睡前,他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到后半夜,猝然惊醒。
不想扰了枕畔沉睡的夏珏,他悄然起身,披衣下床,推开门走到中庭。
月凉如水,但夜色,却不如眼中看到的那样静谧。
四周渐渐弥漫着白雾,雾里飘着清甜的桃花香气。
柳怀梦?
他仍一直暗中跟着自己么?
桂凤楼的目光,在白雾中扫过,想找到柳怀梦的身影。他在一株花树上凝注了片刻,随后往脚下看去。
莹白的双足,踩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方才他从客栈厢房里走出来,脚下明明应该是攀附着些许青苔的石板地。
原来已落入了幻境。
微风吹拂而来。赤裸的脚心,被草叶扎得微微发痒。这个幻境,似乎随着他每一次落入,一次次变得真实了。
桂凤楼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团赤红的光焰,起初还很黯淡,逐渐变得明亮。
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幻,幻境本身,开始在这团光焰中破碎……
桂凤楼心知,他所见的幻象越逼真,说明他的神识在其中陷得越深。
再这样下去,他将连脱身都不能,神魂任由幻境之主拿捏。
低低的叹息声,在桂凤楼耳畔响起。
桂凤楼抬头,没有看到人,只感觉到一双手臂从背后抱紧了他,让他贴在温热的胸膛上。渺淡的桃花香,裹住了他。
“柳怀梦?”桂凤楼身子僵住。
对方没有回答,轻柔地亲吻他的耳垂。
为什么只在幻境里见我?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桂凤楼想问,但他亦清楚,既然上一次柳怀梦不肯说,这一次也不会说出来。
握着一团光焰的手,被背后那人牵住,十指相扣,好似全不在意那份炽热。
他能看到那只手,被光焰映得苍白,在幻火中缓慢消融。
几乎就要烧到见骨。
这本来就是能融化神魂的火。
痛吗?
你不在乎自己的神魂被我灼烧吗?
你笃定……我狠不下心任你魂消魄散?
掌心的光焰,最终消失了。桂凤楼沉进梦里,这次远比之前陷得更深。
柳怀梦抱他的时候,体会到的欢愉,也比从前更激烈。
与他相牵的柳怀梦的手,忽然在他手心勾画了几笔,留下一个法阵。没有解释,桂凤楼却能感知,是操纵这个幻境的法阵。从今往后,他也成了这片幻境的另一个主人,可以在幻境中来去自由。
躺在草地上,双眼被修长的手指捂住,柳怀梦低头亲吻他。
突然下雨了。
雨点斜斜地飘落在他..露在外的身体上。
在他感觉到雨点带来的寒意时,眼前陡然变得明亮。
捂住他双眼的手不见了,桂凤楼怔了怔,发现自己正倚坐在厢房檐下的木柱前。
外面下着小雨,两盏昏黄的石灯映亮了夜色。
一把油纸伞,打在他头顶,为他挡住了大半的雨丝。
桂凤楼抬头去看,那人站在阶下,背后的石灯照不亮他,让他的脸容藏在黑暗里。再定睛看,其上覆了一张银铸的面具。
一张瞑合双眸、无悲无喜的面具。
他探手去摘。替他打伞的那人没有躲开,面具入手冰凉,轻易就摘了下来。
“很失望?”露出的竟是夏珏的脸。他笑了,语声低沉地问。
“失望什么?”
“你心里想的,本来是另一个人。”
桂凤楼站起身来,答非所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醒来发现你不在,我便出来寻,”夏珏道,“我知道你毛病多,没想到现在还多出个夜游的毛病。”
桂凤楼也笑了。今晚的事情叫他错愕,新重逢的柳怀梦,还有闭关两年未见的夏珏,身上都似有一些秘密,而且谁都不肯对他说。
他不会逼问,但一定会弄清楚。
“我不失望,”桂凤楼低低地、柔柔地道,“从梦里醒来是你,你在替我打伞,而我刚巧也爱你——我为何要失望?”
夏珏静静看他,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雨水浸湿的地面很凉,夏珏的手搭在桂凤楼腰间时,他的手竟然很烫。
桂凤楼忽然想到,从夜里的数次入梦来看,柳怀梦一定还跟着自己,只是不愿意以真身与自己相见。
此刻,他是不是也在某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