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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番外:当你离开(四) ...

  •   chapter 50

      一年后,默生毕业,我远远的看着她。她微笑,我觉得她的所有悲欢都隔着一层,仿佛雾里看花,总觉得不真实。学校会将毕业生绶带的照片放在云端,我一张一张翻过去,找到了她,然后将那张照片下载后洗了出来,放到了那个箱子中,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都锁在了那里。

      后来白吉笙出国,与傅司野平静分手。傅司野那晚找我喝酒,时隔两年,我们讲和。他问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我什么也没说。我们只喝酒,喝了许多许多的酒,最后仿佛喝醉了。

      第二天醒来,依旧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沈默生工作,和身边的人联系很少,我逐渐失去了她的消息。

      和冯曼青在一起后,我才知道她曾经休学是因为精神病史,这点冯副院长讳莫如深。冯曼青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像个普通人,不好的时候有点冷酷,甚至歇斯底里。她朋友很少,旧事很少有人知道。后来她妈妈跟我说,我才知道一些情况。

      冯副院长有点老封建,总希望有人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冯曼青是个女孩,这让他不满意。但冯曼青从小就表现出一种聪颖,十岁上初中,十二岁上高中,十四岁就参加高考,并且成为B大医学院的高材生,这才弥补了冯副院长内心那点遗憾。

      或许是因为迟来的叛逆,在她十八岁读研究生的时候,她的叛逆期姗姗来迟,和一个男生恋爱。那个男生是地下乐团的主唱,冯副院长知道后大发雷霆,勒令她分手。但冯曼青不依,而是和男孩私奔,结果路上出了车祸,那个男孩将她护在怀里,大脑飞进了一片玻璃,当场毙命。

      冯曼青一直没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办理了三年休学,找心理医生,去疗养院,本来冯妈妈不想让她再接触医生这个总是沾着血的职业,但冯副院长不停,也是看冯曼青后来情况渐好,才放她回来上课。然后就是她回家求助,父亲出山做手术。
      我问她:“为什么是我?”

      她眼神躲躲闪闪,最后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悲悯,有可怜:“大概是,你和那个男孩有些像吧。”她说罢就要跪下,我又怎么会让同自己母亲一样年纪的人真的跪在我面前,连忙去扶她,她哀求:“你不要去刺激她,对她好一点,我们全家都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
      冯副院长想收我做关门弟子,但我最后没有留下来,我不想有太多瓜葛,轮转后留在了妇产科。

      我和冯曼青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继续走下去。我不愿刺激她,但也不愿意过多亲近,最后反倒像是朋友。这样也好,不用太过于勉强自己,我怕有一天自己爆发。

      冯曼青有过几次歇斯底里,我陪她熬了过去,后来她情况慢慢变好,生活波澜不惊地继续。每个月会有一次家庭聚会,一起去她家,一起到我家。直到有一次在厨房,妈妈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才惊觉原来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我脑袋有些混乱,沉默了一阵,才道:“再说吧。”

      妈妈拍着我的背,用拇指试图将我的眉宇熨平,“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
      “没。”我笑着说,连我自己都诧异我能这么平静,甚至可以假装开心,“不都说婚前会有恐惧症么?我觉得我可能患上了这种病,过段时间结婚了就好了。”

      妈妈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直接看穿了我的伪装,我觉得有些狼狈,从冰箱里偷了个西红柿吃。溜到阳台,忽然很想抽烟,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回家,终于在阳台上抽上了,满足了渴求,可是心里空落落的。
      也是在我二十七岁这年,冯曼青选择了分手。
      她的精神早已稳定,年少时候的伤口看着已经痊愈。她对我道歉,并且感谢我这些年陪在她身旁。我无可无不可的应声,却并不想多话。工作的事情很忙,每天回到家里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埋头睡一觉。我将很多东西埋葬,不想让自己背着太重的东西前进,我怕有一天我背不动,会对整个世界失望,或者说,对我自己失望。

      曼青约我在咖啡馆说话,对于这种苦涩中有着香甜味道的饮品,我由早年的不怎么接触到后来变得依赖,尤其上班以后,许多夜班连着白班一起,二十四小时睡不了觉,就会泡一杯速溶咖啡挺着。速溶咖啡带有香油味,喝的时候觉得还好,喝完会觉得想吐,在神智不太清醒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我下了白班去和她见面,因此精神并不太好,只想赶回家休息。她似乎特意打扮了一下,我随口赞美,她看着我,表情是笑的,却没有渗透到眼睛,她开门见山地说:“谢居意,我们分手吧。”
      我说了一声“好”。

      除此以外,我们竟然没有什么可以谈的,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她似乎忍受不了我的沉默,皱着眉头问我,“老实说,看到你现在这样,我还挺失望的。”

      我不知道她在失望什么,我看着她,等着她接踵而至的指责。在她身旁,我竭力扮演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对她,我心怀感恩,因为他父亲那双手拯救了我妈妈。我既然许下承诺,自然要践行。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我没有过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也无法强求一个没有心的人做事上心,这太为难人了。

      但曼青接下来的话让我有些吃惊。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像一把钢尺,怎么都不会折断,这点,你和他有些像,可你不是他。”
      我本来就不是。

      她说着情绪有些激动,看着我,仿佛怒其不争,“你有照过镜子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早上醒来匆匆忙忙洗漱,会瞥一眼镜子,但我现在已经很少会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太累了。

      她忽然伸过来手,有些苦口婆心,“别让自己活的这么压抑,你不该是这样的。”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呢?我有些茫然。
      “你会恨我吗?”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摇头。
      “送我一程好么?”

      我这才注意到她脚边放着行李箱,她竟然连东西都收拾好了才告诉我。但我已经提不起来愤怒的心情了。
      到了机场,她没有立刻下车,我们沉默地坐着。曼青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说了一句,“时间到了。”

      我下车,打开后备箱将她的行李取下来,扯开拉杆,一直送到候机室。广播里播报她的班次,她站着不动,像尊雕塑。我想提醒她,她忽然转身抱住我,凑在我耳旁低声道,“那么,再见,谢居意。”

      我愣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背,笑着目送她。
      她走出十多米远,回身看着我,扬声喊:“一定要找到幸福啊!”
      我摆摆手,看到了她眼睛中的泪光。

      我前往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去,将钥匙插进孔里,没有开车,而是趴在方向盘上。
      成年男人流泪,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可我的笑只能坚持到这里了。

      回程的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一路堵到天际。我觉得有些闷得慌,于是将车窗开了个缝,脸上感觉到一丝凉意。
      下雪了。

      前方的车屁股灯闪了一下,开走了,我正要跟上,红灯了,于是只能停车等绿灯亮起。行人在这时穿过马路,我看到一对情侣,女人的背影有些熟悉,愣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伸长脖子,像一只长颈鹿。她身旁的男人拉了她一把,看她的眼神很温柔,拉起了手没有再放下。女人在离车远的那一边,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大概是看车况和路况,继续和男人谈笑风生。
      那是沈默生啊。

      他们从车前走过,很快消失。我仍在原地发呆,被后边的车按喇叭的声音惊醒,这才意识到已经绿灯了。麻木操作,车子被洪流携裹,不由自主的向前,这是单行道,没有停车的地方,我只能向前。
      只能向前。

      红色的尾灯一路连接到天际,看不到头。再次等待的时候,我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烟,将车窗大开。飘雪涌入车内,将热气完全吹散,脑袋吹醒,眼泪吹干。我漫无目的朝前开,不知道来路,不知归处。绕着京城转了一圈,在油箱发出警报的时候启程回去。
      稀里糊涂地上楼,连衣服也忘记脱,直接蒙上被子睡觉。

      我做了很长,很久的梦。记忆里我还年轻,肆意欢笑,肆意放纵。爸爸还在,大姐在摆弄她的拼图,二姐在沙发上窝着看书,一切都那么美好。继而情景忽的转变,一会儿是和沈默生喝酒,一会儿是爸爸去世,甚至梦到很久以前上小学,沈默生很少看我,但偶尔会偷偷看。
      我站在上帝视角,忍不住笑了,笑的那样轻松。
      如果这是梦,请不要叫醒我。

      可是梦终究是有终结的一刻。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十点了,是被手机来电吵醒。我勉强自己接电话,这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头昏脑涨,于是申请请假,那边欲言又止,十分为难,我心里难受,口气有些冲:“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请假?!”
      我不等那边回话,直接挂了电话。

      我在医院工作这几年,从来没有请过假,这样的任性,是这几年头一次。
      手机掉在地上,声音很响,妈妈进来,摸了摸头,惊道:“你发烧了!”然后就要去拿体温计。我被迫夹着,无声看妈妈忙来忙去。她拿了退烧药,发现过期了,匆匆忙忙的去药店买药。我等的百般无聊,头又昏昏沉沉的,于是又睡了过去,再度被妈妈拍醒,她的声音分外担忧,“怎么回事,三十九度!”

      我吞了退烧药,她又说要去医院。我是医生,自然知道这是因为昨天吹风,受了打击于是发烧,只要捂着被子睡觉就好,于是拒绝了妈妈的好意折腾。
      幸好到头了妈妈还健在,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什么得与失都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事情。我忍不住拉过妈妈的手,在脸上蹭了蹭,向她撒娇:“妈,还好你在。”
      妈妈搡了我的头发,“说什么胡话呢?”

      我感觉好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样累过,于是勉强自己笑笑,应该笑的并不好看,因为妈妈眼中仍是担忧。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精神醒着然后安慰人,我只想睡觉,很快又睡了过去。

      梦一场接着一场,还是挣扎着睁开眼睛。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鼻子难受,原来是接上了呼吸机。妈妈在一旁急的掉眼泪。我很想安慰她别哭了,可是没有力气,也说不出话来。事情走到今天这步,我一无所有,不可能再松手投降,扔下妈妈一个人。我和死神搏斗挣扎,最后终于痊愈了。

      这场病缠缠绵绵近半个月,终究是耗尽了我的元气,那天照镜子,我都快不认识镜子中的自己了。
      那个看着弱鸡又一脸愁态的大叔究竟是谁啊?

      病好后回医院,我发现身体素质没有从前好。年龄上来了,人的身体机制是处于走下坡水平的,只能依靠不间断的锻炼来维持。我开始去健身房,跑步,打拳,让自己活得像模像样。我有些累,也觉得自己尚未走出来,所以一直没有恋爱,也没有去相亲,打算就这样一直单身下去。
      或许有一天我能走出来,或许不能。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三十三岁,在这个城市漂泊的第十年,我攒够首付买了房子。京城的房价蹭蹭上涨,妈妈不想总是住姐姐那里,于是便被迫和我一同不停搬家。她是需要享福的年纪,又怎么能经受这样的折腾,我想将母亲从不停的搬家中解放出来,从此背负了每个月三分之二的工资用来还房贷的悲催人生,好在当年的租房事业业余一直在做,才让我有机会攒够首付。我不想离开这个城市,因为我的家人在这里,我爱的人也在这里,我盼望着与她重逢。

      在拿到房子后第十二个月,母亲检查出来胃癌晚期,她已经六十岁,我想要找人给她做手术,但她死活不肯,说太痛了。我妥协了。

      她列了一个计划表,努力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但病情恶化的太快,在进度条走到60%的时候,我送她进急救室,之后再没能离开医院。我值完班就去接替二姐大姐,晚上守着她,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着的时候总是在痛,忍不住呻-吟。大姐这样坚强的人,也忍不住在病房外抹泪。二姐怀孕了,大着肚子,妈妈总赶她回去,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被病气传染。但她倔强着不肯。

      弥留之际,她拉着我的手,问我能不能回风城,她好想回去。我去问院长,院长很作难,说这种情况,可能半路上就直接不行了,签了协议,我跟着母亲连同救护车回去。
      风城变化很大,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风城了。它更加时髦,像个大都市。我觉得全世界的城市建筑十分相似,不同在于其中居住的人。人聚群生活形成了一个城市的品格,有热情的,有温文的,有泼辣的。与我而言风城如今太过陌生,一年一年过的太快,转眼间便已经离乡十年,中间未曾归来,除了偶尔回来扫墓,剩下的时间都在京城。

      回到这里,妈妈的精神好了许多,她常常醒来,和我们说话,我以为这是情况好转,原来是回光返照。她陷入长久的昏迷,忽然醒来,拉着我的手,口齿清晰,有条不紊地交代:“我死后,和你爸爸葬在一起。”

      “妈,干嘛说这些。”我不想听,我想她陪着我。
      “傻瓜,妈妈陪不了你多长时间了。”她脸上挂着幻梦般的笑,“我梦见你爸爸了,他要带我走呢,那里太孤单了,我们都分开十六年了。”
      她是笑着离开的,像个少女。我哭的像个小孩,我没有妈妈了。

      我回到北京,和两个姐姐依旧有联系,但人各自有家庭,也有了自己的重心,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房子不大,却显得空荡荡。每天下班我都不怎么想回来。我觉得很孤单。

      三十二岁,我开始频繁回忆,在午后,在梦中,在醒来之际。可如同《百年孤独》中讲的那样,“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一切已往的春天是无法复原的,那最狂乱而又最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

      我在等待中希望着,可这希望如此绝望。
      愿重逢时,你能多看我一眼。
      ——番外:当你离开·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番外:当你离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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