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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入宫随读 ...

  •   建和十八年四月,细雨纷纷,山中的桃花已大朵大朵地盛开,似在无声地宣告入春。
      皇上下令萧府二少爷萧逸、四少爷萧羽、金陵郡王赵锋鸣三子赵铭、丞相周庆之独子周亮旻、安乐王梁宇禾之次子梁甫等九位当朝适龄才俊入宫与四个皇子一同在资善堂接受朝前史政教育。
      这些少年的父亲除了有一些是当今圣上梁卫公的心腹,如周庆,更多是与和道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梁卫公又想与之拉近关系的朝廷重臣,如萧洪、赵锋鸣。
      事实上,萧府在朝中任官的并非萧逸萧羽的父亲萧洪,而是萧洪的二哥萧立,只是,萧洪是萧氏家族大当家,萧立的政治态度,最终还得取决于萧洪。
      在朝廷中正是因为萧立和赵锋鸣经常持一些模棱两可的态度,才导致和道教在上朝时提出的一些要求被频频通过。
      梁卫公想,以目前皇族的势力,无法与和道教抗衡,打压和道教外加萧氏和金陵郡王是难之又难,倒不如与这两家打好关系,联合对抗和道教。
      不过,鉴于萧氏和金陵郡王在大梁的很多权益都离不开和道教所赐,皇族与这两家打好关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梁孝公在朝中也曾多次向这两家抛出橄榄枝,只是,这两家依然是含糊不定的态度。
      赵锋鸣是这样想的,虽然和道教不是一个好东西,但至少与他合作,自己家的利益是必定有保证的,毕竟,少了自家在朝中的推波助澜,和道教向皇帝申请的事宜能顺利通过的必定大大减少。但与皇族合作,那就不一样了,皇帝能直接带给郡王府的权益自然会比和道教多,但一旦和道教被打压下去了呢?郡王府在大梁还能够叱咤风云么?
      狡兔死,走狗烹!
      祖宗留下的道理,不得不想想。
      萧洪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
      如今萧府掌握的盐、铁贩卖特权,是萧府收入的最大来源,也是和道教与皇族相互斗争、而不得不将这么大的权力转让给第三方以寻求平衡点的结果,和道教与皇族二者在这两大行业中仅分成而不插手管理。可若是和道教倒了呢?皇帝还能允许萧氏继续把握这两大特权么?
      萧洪自诩是个精明的商人,自然不会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个脚的赔本买卖。

      其实入宫陪读本应该是去年的事。然而去年皇宫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六皇子突然病殴,整个皇宫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因此很多事都被推迟。
      今日丞相周庆在上朝时旧事重提,皇帝才又想起这件事,同样认为皇子们年龄都已经比较大,这件事确实不能再推迟,于是就有了这道圣旨。
      说到六皇子病殴,这也是一件相当离奇的事情。六皇子一直无病无痛,去年突然就变得相当虚弱,呕吐不止,高烧不退,全身长满红色的疹子,御医全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最后六皇子在痛苦中死去。
      一个和道教常驻皇宫的巫师说,六皇子这是犯了天命,必须用七七四十九个童子祭天,方可熄天之怒,皇上当时不同意,自己儿子死了,没必要拉上别人的儿子。
      但巫师却说下重话,若是不熄天之怒,则三杀会继续,现在只死了一个皇子,到时候还得死两个皇子。这种事情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虽然内心不是很相信和道教,但这万一是真的呢?
      他赌不起,准许和道教花这个代价来化解所谓的“天怒”。
      萧逸当时听说时嗤笑:“真那么厉害怎么不会六皇子死前就救他?”
      秦衡为那些孩子感到很可惜。

      作为萧逸的书童,秦衡也需要跟着去皇宫。她与萧逸同乘一辆马车,马车从外头看古朴低调,里面却布置地十分奢华而舒服,两张鹅绒软坐垫,一张放置有精致点心的小桌子。
      那人一路上均不言语,静闭双眼。秦衡知道萧逸心情不是很好,因为萧逸内心觉得自己在府中自学收益会远远大于来皇宫里接受所谓的“精英教育”。
      秦衡觉得以萧逸的聪明才智也确实如此,但圣意又哪能违逆?
      到了宫门口,他们便下马车步行。秦衡背着书囊,不疾不徐跟在萧逸身后。
      看着熟悉的紫柱金梁,琉璃碧瓦,秦衡内心一阵波涛汹涌。还是熟悉的景色,却已物是人非了啊——但很快她便调整好情绪,敛住神情。
      进了资善堂,内陈数十张置有软垫的木椅,一方讲台。少爷皇子们坐前头,书童们坐后头,授课者为当朝太傅欧阳飞。
      梁北川在秦衡踏入资善堂的那一刻就已认出她,他朝着秦衡眼睛一眨。旁边梁北川的书童小鸽子看到这番情景,内心很纳闷:主子什么时候认识这种人了?他怎么毫不知情?
      他很不开心,主子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人身上,丝毫没有留意自己特地换了一件新衣服。
      秦衡也注意到前方有个身着月牙色长袍的男子一直注视自己。眼神过于热烈,她也不得不大大方方地回望,欲从脑海里回想出有没有这个人的记忆。
      只见那男子眸如星子,鼻梁高挺,乌发以镶珠紫金冠束起,月白色长袍不松不紧穿在身上,更衬出其身姿修长,玉树临风,丰神玉朗。其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是个十足的贵气公子哥。
      秦衡确定自己对该人无任何印象,想着便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可那人却还是在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擒笑看着她,大有一番她不认出他那他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莫非是这身子以前的主人与他认识?秦衡内心的疑惑越来越大。
      但也不该啊!一个城郊普通农户的孩子,又怎会与当朝的贵公子认识?
      坐在梁北川左边的萧逸早已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送秋波。内心一阵不爽,他朝秦衡所在的方向上微微侧头,似在警告。
      秦衡收到萧逸警告的目光,头皮有些发麻,她内心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下便决定全不理会,若无其事走到陈俊阳那边,在他旁边坐下了。
      陈俊阳很兴奋,他满脸涨红,兴高采烈跟秦衡说:“秦衡,想不到我们居然也会有一天坐在皇宫里听课耶……以后回家一定得跟我弟讲……”
      秦衡微微一笑,脸上有一丝满足的微笑:“是啊。”
      萧逸乃习武之人,自是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分毫不差,薄唇冷冷吐出几个字:“土包子!”

      欧阳飞讲了一堂《战国策》,声音抑扬顿挫,萧逸无聊到在玩手指。
      但秦衡却在很认真地听着,背脊直挺,时而认真地听讲,时而仔细地做笔记。她很敬重夫子一类的人,觉得是因为他们的劳苦施教,才有文化的传承,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在上一世的时候,她偶然在宫中偶然路过太傅,都会不自觉停下脚步,等太傅走过了她才提步。为此,梁钰还曾打笑她:“阿衡啊,莫非你看上太傅了?”秦衡自己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休息的时候,秦衡一个人走到门外一棵古老的榕树下安静地站着,榕树抽出了许多新的枝叶,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她记得这棵树,当初是梁钰的夫子亲手将这棵树栽种于此,寓意他的弟子们,都能像这棵树一般,茁壮成长,成人、成才。
      树底下还埋了一坛状元红,是梁钰与她两人亲手所埋,当时约好:等到和道教被消灭那一天,两个人就把它挖出来,不醉无归。
      那坛酒,应该还未被人发现罢?
      只是现在,树在,人已非。
      秦衡闭上眼睛,任春日里的绵绵细雨洒在脸上,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多久了?
      一百多年。
      明明记忆里似乎才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却已经是过了一百多年。
      “咳咳……”有人却不让她如此享受。
      秦衡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抹月白色,抬头一看,正好落入一双戏谑的眸子。刚刚她已经询问了旁边的书童,知道这是五皇子梁北川,就是不知道自己这身躯以前的主人与他有什么瓜葛就是了……
      她略微沉吟,躬身行了个礼:“五皇子安。”
      那人不说话,仍在看着她,眉眼间笑意尽显。
      秦衡按捺住心中的不解,试探性问道:“请问五皇子以前与下人认识吗?下人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忘了许多东西……”
      梁北川琥珀色的眼珠转了一下,他朝秦衡眨了一下眼,突然凑上前,在秦衡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萧府柴房、和道教、孩子……”
      秦衡听到脸色顿时一变,转身就走。
      梁北川却迅速出手抓住了秦衡的手臂。秦衡手一扭,欲抽出来。那人却紧紧架住秦衡的手臂,纹丝不动。秦衡脸一沉,另一只手朝男子腰间顺势一劈!男子朝后退了几步,却疾步上前再次抓住了秦衡的手臂……
      “等一下!你要与我在这里打起来么?”梁北川急急问道。
      秦衡猛然醒悟,对了,那人是皇子……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五皇子,下人逾越了,恳请五皇子放开在下的手,如此在皇宫里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梁北川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搞出了那么一件事,萧府却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么?”
      秦衡眼睛露出一丝疑惑,站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是本皇子给你担了这件事……”梁北川盯着秦衡,慢慢说道。
      秦衡满脸不解。
      梁北川脸一红,扭过头:“本皇子对和道教也是深恶痛绝,对你冒着生命危险从萧府与和道教的虎口中救下孩子的正义行为十分欣赏——”
      秦衡豁然开朗,原来是他帮了自己……“刷!”她右膝跪下,双手抱拳:“感激五皇子出手相救。”
      梁北川被她这番举止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起来:“你怎么跪下了……快起来,以后叫我北川就好了,不用五皇子来五皇子去的,听着不舒服。”
      他看着秦衡,眼神里露出坚毅:“和道教势力广大,我能力有限,但我若有能干的事,绝不推脱。我不知你为什么会去救那些孩子,不管你是因为你与那些孩子有交情,还是你只是一时出于好心,或是早已对和道教看不惯。总之,你很勇敢,也很正义,我想与你诚心诚意交个朋友,可以么?”
      可以么?
      秦衡呆愣住了。她看着梁北川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的眼睛,一时间竟沉浸其中。这一刻,她似乎回到了上一世与梁钰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梁钰,也是叫自己不用跪他,也是让自己叫他阿钰就好,他也是称赞自己很勇敢……
      同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只是,梁钰更为内敛,而梁北川则更加开朗。
      算起来,梁钰也是梁北川祖爷爷辈的人。
      感觉很是奇异。
      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的熟知的那人重叠,又分开……
      恍恍惚惚,如梦如幻。
      梁北川看着秦衡呆愣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弹了弹她的脑袋:“想什么呢?快回去了,太傅要讲课了……”
      秦衡陡然清醒。
      “好。”她低声答道。
      这一切,都让堂里的萧逸看得一清二楚。因为离得远,萧逸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到他俩悠然自在闲谈的模样,心中就莫名不爽。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东西在被别人觊觎一般,随时都要被偷走。
      “哼!”萧逸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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