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殇华》煌月

6、第 6 章

　　【六】

　　秋夜微凉，秋露如泪。
　　缓步行走在诺大的皇城墙上，身影印着天上的明月，刘珩慢慢收回思绪。胸口的气闷和疼痛始终猛烈，压制不住，终于逼出他的咳嗽。随侍在后的太监总管江澄快步上前，搀扶住刘珩，帮忙顺背。
　　“皇上，您该喝药了。”
　　“嗯。”淡漠的点头，刘珩接过那一碗药盏。惊觉最近病情似乎恶化的十分厉害，微皱的眉再次收紧。
　　细细数来，他二十四岁即位，而今才不过八个年头，却把自己熬成这个模样。身下位者，思上位而不得；身上位者，又何尝不思下位之逍遥呢。
　　饮完一碗药，挥挥袖遣退左右。刘珩突然开始想念起皇子时期的时光。但即使时光能从头，他恐怕还是会争这个王位。即使力不能及，但到底他可以无愧于己。
　　这样一想，突然又松怀许多。他将目光转向内庭，看到了扎堆嬉闹的皇儿们，神情再次严肃，漠然收紧了眉。
　　“江澄，天色已晚，皇儿们为何还不回宫？”
　　“皇上，你忘了，今日是八月十五，娘娘们都在准备赏月，自然让皇子公主们聚在一起闹闹。”冷淡的“哦”了一声，刘珩想起来自己当时似乎准过皇后的奏。想到了皇后，他方觉自己已然疏忽她很久。
　　“江澄，你派人过去传个话，朕今晚去皇后那儿。”
　　“诺。”

　　身为帝王，三宫六院亦属平常。刘珩虽然并不特别亲近女色，却也有心中属意的宠姬爱妃。但皇后，毕竟是与他少年夫妻相辅至今，如此冷淡疏离倒真显得帝王无情了。
　　刘珩遣退下人，入了皇后寝殿。早已奉诏接待的王皇后恭谨有礼的跪在塌前，柔顺的长睫在灯光下投出一片剪影，风韵不减当年。
　　刘珩走了过去，牵起她的手拉她至塌前坐下，然后圈住她的肩将她搂在胸前。许是真的空闺久矣，对于帝王的这番亲热举动，王皇后眼底除了欢喜，竟渗透着几丝不安，手足无措的她不期然的红了耳根。
　　但接下来，刘珩却再无动作，仅是就这样搂着她，犹自沉默。
　　良久，帝王终于开口。
　　“皇后啊，后宫事务繁琐，这几年……你辛苦了……”
　　“臣妾为皇上分忧，是为应当。”语气柔和顺从，却是不禁暗自咬住了下唇。
　　帝王事隔多年突然的临幸又提到这类问题，难道……
　　“你总是这么说……”放开了她，刘珩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身上常年不散的香檀味，让他回忆起当年大婚时的自己。笑意上扬，他意欲拿当年的事说笑。
　　“皇后，你当年……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的回忆，王皇后立刻抽回手，慌忙起身替他顺背。
　　她掩饰得极好，以致咳嗽中的刘珩并没有发现王皇后在听到这句问句时瞬间苍白的脸，和那惊惶失措的眼神。
　　“皇上，您的身子……”
　　“无妨……咳咳……朕……朕不碍事。”一边咳一边试图拢起笑意，但下一刻，一口自喉间涌出的甜血落到龙袍的襟口，一向仪态端庄的王皇后禁不住失态惊叫。
　　“皇上！！”
　　“传御医，快传……”接下来的话，被帝王迅速拦截。他将她瞬间扣押在床上，眼神坚定而威严。
　　“不需要叫御医，朕知道自己的病。朕今天，就想和你说说话。”
　　“……臣妾……”看着那双威严的眼，她柔顺的点头，“嗯。”
　　她从不反驳刘珩的决定。但看着那一口浸透了衣袍的红，王皇后却也明白了刘珩的身体已经如何衰弱。看着看着，担忧着刘珩的病，眼底竟慢慢得聚起朦胧水气，她强忍着，不让它成为泪滴。
　　而她这番泫然若泣的模样，却让刘珩再没了讲述当年的兴致。他放开她，走至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
　　“皇后，昭儿今年有十一岁了吧？”
　　“嗯。”同样走至刘珩身侧坐下。王皇后仍遵着礼数，与帝王保持一定距离，正襟危坐。
　　“听学舍儒士们的评价，昭儿知礼守仪，聪慧好学，在一堆皇儿中十分出众，朕想……”转过头温柔的望入王皇后的双眸，刘珩语气缓慢而清晰：“立昭儿为太子。”
　　身子禁不住一颤，本欲去为皇帝斟水的手因为这句话猛然一顿，王皇后抬起眼睛注视着平静的帝王，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她嘴唇微微颤抖，几乎无法清晰的说话。
　　“皇……皇上，昭儿……立昭儿……？”眼神中藏不住慌乱，王皇后一句话分段而出，最后的词终于还是哏在了喉中。
　　而将她的反应理解为受宠若惊，刘珩不禁释出善意的微笑。
　　“看你这模样，倒不像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你真以为，朕会把你们母子忘了么？”
　　这一句，提醒了王皇后她现在的身份。低垂下了眼，她掩盖掉眼底所有的惊惶。
　　“臣妾……只是觉得昭儿还太小……”
　　“皇后不必自谦，你对昭儿管教甚严，朕自是看在眼里的。而立嫡长子为太子，也合乎法纪。皇后啊，你就不用推了。”
　　“这……”恭敬地跪在刘珩面前，王皇后噙着眼泪重重一拜，在心底怅然一声长叹。
　　“臣妾谢万岁隆恩！”

　　有些秘密，是一生都不应该揭开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