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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D:不愿将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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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又不是为你而存在的,凭什么处处让你顺心?——燕仔
大概因为生而为人都是被困在当下的,所以燕仔选择了活在当下。
一大早,燕仔到旅行社开门的时候,秋凉已经候在了门口,手臂抱着厚厚一叠传单。燕仔一下子被噎住了:“你服了你了,居然来真的?”
秋凉笑了一声道:“跟你还不认真点,回头亏得连内裤都不剩下也是白亏的。”
“真小气,这点小账也不让赊。”燕仔象征性地拍了秋凉一掌,看她站不稳了又赶紧服了一把,才去开门。
燕仔开了门一边打卡一边纳闷:“你现在还在实习吗?”
“是啊。”秋凉边回答边把手上的传单放到了前台。
听到回答的燕仔神情有点崩溃:“你那个研究生怎么念那么久还没毕业啊?感觉我这辈子都快过完了,你还在念书……”
秋凉表情认真地回答:“马上就毕业了,过两三个月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了。”
燕仔晃了晃脑袋:“太可怕了。这么念下去,真的是要成仙了。而且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学历一年比一年不值钱,我们旅行社的计调经理都是中专毕业的,带团到世界各地的领队都是大专毕业的,像我这样留在大本营带地接团的,都是本科毕业的……如果到时候你来了,估计只能当讲解员了!”
秋凉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要不我怎么会发传单来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何仙姑那么天资聪颖的,我们不留级不复读不休学不延毕,辛辛苦苦熬出一张普通高校毕业证的时候,人家已经轻轻松松拿到两张一本学位了。我们找工作的时候满世界投简历,指望着有一家要我们就赶紧上岗了,她呢,就盯准了一个目标,一投一个准……”
“拉倒吧,举例也不举个好的。就何仙姑那个反面教材……她现在混得比我都不如呢,也不知道前些年受什么打击了,回来老家看店子,面试都不敢给人看正经学历……真是亏她想得出来,自甘堕落……难怪她妈都不给她好脸色。我要是她妈,打死她都不用再找理由了。”
“燕仔奶奶你消消气!”秋凉笑着给燕仔拍背顺气,“何仙姑好歹跟你也有十年交情了,你这么说她,她知道了会伤心的。”
“你错了!我当面说过她,结果她什么反应你知道吗?”燕仔声音里的锐气渐起,看样子火气更大了。
秋凉被问住了:“她什么反应?”
“她笑!还笑得挺开心的看上去!”燕仔说到激动处,一拍桌子,“你说,我们几个闺蜜,就指着她飞黄腾达,让我们将来人前人后炫耀炫耀了,她可好,也不为我们争口气!”
秋凉也笑了:“闹了半天,你是为这个生气啊……”
“那可不!”
……
两人聊着天,旅行社的员工们也陆陆续续打卡上班了,秋凉一看天色不早,将传单分置到前台两个对着大门的显眼位置,拿出手机摆拍了几帧照片,便告辞离去,谁知还没出门呢,被一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给撞了回来。
秋凉刚想问谁家的孩子这么鲁莽,却听见那姑娘大喊一声:“燕仔!”
然后,燕仔竟然低眉顺眼地走了上前,不紧不慢地问了句:“什么事?”
那小姑娘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气势比起当年的燕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明天要去烧烤,份子钱你出。”
这上门要钱的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更神奇的是,燕仔居然二话不说掏出了钱包交给那小姑娘,说:“我身上就这么多,你拿走吧。”
小姑娘把钱包翻了个底朝天,只掏出来一百多块钱,忿忿地将钱包扔到地上,骂骂咧咧地走了。
旅行社里的同事们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谁也没把刚刚那一幕当回事,个个该干嘛干嘛,吃早餐的,泡咖啡的,找文件的,忙碌地穿梭着,开始这新的一天。
“燕仔,”秋凉觉得自己再开口都有点结巴了,“刚刚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她不是你妹妹吧?你不是独生子女吗?”
“放心吧,我爸妈生不出这样的女儿来。”燕仔一反常态,口气十分平淡,“她叫燕好,是我家债主的女儿。”
“债主?”
燕仔对这秋凉笑了笑:“是啊,债主。像我们这种家道中落的人家,三五七八个债主那都叫标配懂吗?我家欠她家好大一笔债,还不清,所以她时不时找我撒撒火,要点零花钱什么的。小事,你不用担心。”
“你家……”秋凉想问她你家怎么到这份上了?考虑到燕仔的心情,生生把问题咽了回去。
“好了,你也赶紧回去上班吧。”燕仔催着秋凉回去。秋凉是个心思细密的,看她这阵势是不想聊下去了,便顺着她的意思走了,一路走一路叹气: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有段说不出的苦。
燕仔没有细说。她的往事里,关于燕好家与她家的纠葛,是她家没落过程中的一个插曲,或者说,引火线。燕仔永远记得多年前,燕好一家召集亲友上门大闹的那天,天没塌下来,但家里的大门首当其冲被撞烂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将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围住,燕妈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燕爸挡在前面,一边护着妻女,一边与上门的同姓之家交涉。最后,终于在燕爸当众许诺的一句“只要活着一日,我就负责到底!”而一锤定音。而这一诺,也是燕仔一家从改革开放第一批万元户奔向富豪的康庄大道上一路掉队的开始。
秋凉是个传统的好人,别人不说的事情,她绝不会多问,转身便走了。
燕仔目送秋凉离去,神色自若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机、翻文件,开始处理前一天尚未结束的工作,直到一杯豆浆放在她的桌上。
燕仔抬头一看,原来是蔡亦婷。她没有客气,说了声:“谢谢蔡姐。”吸管一插,默默喝了起来。
蔡亦婷看她的神色,知她是真正动了怒才会沉默,作为详知内情的人,她很为燕仔抱不平:“燕仔,你这样惯着燕好也不是办法。虽然是你家欠她家的吧,但也轮不到她来要债,更别提把债摊你头上。你可以不理她。”
“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父债女还天经地义。燕好也就这德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她打发走就算了,免得影响大家上班。”
蔡亦婷一边观察一边思索,终于找到了她以为的法门:“燕仔,我觉得你应该找个男朋友,这样你有人撑腰了,就不用怕她了。”
“我不是怕她,是怕你们好吧?”燕仔慢慢恢复了一点平日的嘻哈神态,“她要是天天来赖着不走,你们一个个都得跟我拼命吧?我打得过她一个,我可打不过你们一群!至于男朋友……得了吧,我家常年背着债,谁那么有奉献精神,你当男朋友都跟唐僧一样,可以普度众生啊?”
蔡亦婷被她逗乐了:“以前不是有个男孩子一直在追你,你爸妈都认可的?人家又不嫌弃你家背着债,你怎么不要人家?”
燕仔的表情呆滞了大概有一秒,然后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如流星般飞快地闪过:“找个男朋友帮忙还债?这事我做不来,太丢人了!”
一旁的黄亚梨听燕仔声音恢复了常态,上前打趣道:“是还没有遇到更好的,不愿意将就吧?”
“不是没遇到更好的,是遇到过更好的,才会不愿意将就。”燕仔一脸鄙视的表情,“看你这智商低的,好好一个中国人,连中文都学不好。”
“白瞎了我一杯豆浆。”蔡亦婷摇摇头离去,“这个燕仔,没心没肺的,根本不需要人安慰!”
黄亚梨哈哈大笑:“蔡姐,燕仔是属蜥蜴的,除了一张毒舌,还天生自带自愈功能,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一片笑闹声中,燕仔的耳畔响起一个慈爱的声音,是神父在说话:
“愿你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在不幸中学会慈悲;愿你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愿你被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爱,如果没有,愿你在孤独中学会笑对……”
那是唯一一次,她因为好奇,跟着何苾去了趟教堂,认识了神父,然后收获了这么一段话。
那时候她才稍微窥探到何苾的隐秘世界。明明大家活在同一座小城,家里相隔几条街而已,何苾却像个格格不入的存在。明明彼此家里大人都是信佛信道的,何苾偏偏就偷偷去教堂。燕仔问何苾为什么,何苾说:“这里安静。”
安静吗?燕仔听见神父的祷告,耳旁嗡嗡的,一肚子逆反心理一直在往外涌。凭什么她就要在逆境里找正能量呢?凭什么这个世界的受害者就不能以暴制暴,受冤者就不能怼天怼地怼空气?
所以也就那么一次。从那以后,燕仔再也没有去过教堂。因为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神父口述的那个美好世界——世道人心万生相,不过就是少数人享尽荣华,多数人在不幸中自我麻醉苟且一生,燕仔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