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皇帝初长成》歌疏

21、第二十一章

　　李昰瞧出宋渔的异样，见得人都退了下去，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
　　步下台阶，行至宋渔跟前，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距，气息相接，所有情绪一览无遗。

　　“你查到了？”
　　宋渔头一回避开李昰的眼，绕过他，将羹汤放到案几上，温声道：“过来吃吧，趁热。”

　　李昰心中鼓荡，努力压了压，乖乖坐到案几前，看着宋渔给他盛汤，心中美滋滋地开始冒泡，微微抬眸将宋渔多瞧了两眼。

　　端起宋渔亲手盛的羹汤，李昰用勺子舀起递到宋渔面前：“阿渔，你也吃。”

　　本来有些心酸的宋渔突然笑起来，忽地想起他们刚到长安那一年，李昰只有八岁，而她十二岁，两个孩子人生地不熟，进了宫，李昰看似被当成皇太孙享受着储君的权益，但面对每日丰盛的饭菜他们却一口不敢吃。

　　那时的李昰已经很懂事，不哭不闹，她说不能吃他就坚决不吃，用一个孩子的倔强抵御可能进入口中的致命之毒。

　　直到夜深人静，宋渔偷了宫人们吃剩的馒头偷偷带回去，他们才会一起缩在角落里吃上一口冷硬的馒头喝上一口冷水。

　　也许是以前的日子太苦，太难，宋渔误以为他们早已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常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宋渔就着李昰的手喝了一口，李昰这才高兴地吃完，胃口大好。

　　看着少年脸上露出的笑容，宋渔心中有些欣慰，如果李昰真感觉到她威胁了他，她是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的，迟早她都是要离开他，不过提前几年而已。只是现在少年羽翼未丰，她多少有些担心，幸好朝中她为他留了人，也为他搭起了可以支撑这个帝位的关系网，只要他好好经营，就能抗衡所有对他不利的人。

　　“我再给陛下做一回叫花鸡可好？”
　　李昰来了兴致：“你有两年没给我做过了。”
　　宋渔笑笑：“有这么久么？”
　　“当然，以前你说会经常做给我吃的，是你自己不知不觉就忘记了。”

　　李昰将宋渔曾经给自己的每个承诺都记得清清楚楚，然而他的阿渔却似乎从不记得他们之间还有过些什么承诺。

　　不过，来日方长，他会让她慢慢想起来，想起没有江山，没有龙椅，没有朝堂，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本来是什么样的。

　　少年对此信誓旦旦。他笃定宋渔已经从谢芝兰那里查到了什么，不然不会突然对自己如此温柔体贴，也许她终于意识到她对他的忽视，或者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她存的感情？呃，前一种可能，后一种应该是不可能。她若真有那觉悟，也就压根不用他这般为难了。

　　若说这个大周谁最了解宋渔，那非李昰莫属。在宋渔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什么男欢女爱，这些莫须有的感情关系在她看来都是可以拿来做交易砝码的。

　　无数次午夜失眠，小小少年辗转反侧就在想，他的阿渔为什么没有这种感情，大概是因为在本来该她情窦初开的年纪，一直困在生死边缘，被各种阴谋诡计算计着，这种感情只有没事吃饱了撑的那些人才有资格有，于她，于皇室，是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

　　立政殿半夜飘出鸡肉香，外面值守的宫女内侍包括侍卫都默默吞了吞口水，齐刷刷看向徐沐阳。
　　徐沐阳也咽了咽口水：“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还能去陛下嘴里抢食？”

　　明明宫灯光线昏暗，徐沐阳就是感觉看过来的眼睛都在鄙视他。

　　陛下不吃的给立政殿其他人吃一直以来是有这个习惯，但是，这绝对不包括宋公公亲手做的东西，没瞧见上回宋公公半夜心血来潮烤鱼烤糊了，还被龙椅上那位吃了个精光，你们有谁分到过一根鱼刺？

　　以前徐沐阳还天真地认为皇帝陛下是因为觉得宋公公做的吃得安心放心，才会如此不计较，现在他才没那么天真，这完全是爱屋及乌啊！

　　而此刻，立政殿内，宋渔有些脸红的看着那只新鲜出炉的叫花鸡：“我明明看好时辰的，不知道怎么又焦了，还好，今天只是焦了个鸡头，你不吃鸡头的，可以扔掉。”

　　李昰没说话，默默拔下鸡头，直接啃了。
　　宋渔脸更热，小心翼翼地问：“味道如何？”
　　“虽然都化做碳了，但朕能肯定是入味了的。”
　　宋渔：……
　　“以后多做做，手艺就练回来了。”李昰抬头，眼中别有深意。

　　宋渔却低头垂眸，所以，李昰还是在暗示她应该乖乖做饭侍候他就好，而不该插手那些事。可若真留在他身边，她哪里会按捺得住不去做？

　　与其以后闹出更多矛盾，两人反目成仇，连昔日恩情都被冲销，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善终。
　　转头宋渔给李昰温了酒：“明天是休沐日，陛下也可以好生歇歇，今日多喝几杯也无妨。”

　　李昰捏着酒杯，视线不想从她身上扯下：“酒还是要适可而止，朕怕控制不住自己。”上回不就是因为多喝了几杯把你推了么？你不是气得三天没进宫吗？

　　这声音分明有压抑，少年尚未度过变声期的声音还有些嘶哑，听在宋渔耳里像是在压抑对她的不满，怕喝醉酒将这些压抑全都宣泄出来。

　　人家在朝堂上都敢跟李琈吵架了，还怕她？想到高祖皇帝鞭尸的往事，也不知道小皇帝对她积怨有多深，万一喝多了，一个没控制住揍她可怎么办，她打不过，还不能搬救兵。

　　“那、就少喝点。”宋渔毅然决然地将打开的酒坛子给封了。李昰见得她干净利落的手法，突然有些哀怨。她就这么怕他再推她一次？

　　外间雪越下越大，雪花落下的声音很轻，却掩盖了所有喧嚣与浮华，只剩得殿内暖融融的火炉旁，两个喝酒的“少年郎”。

　　这一宿也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酒足饭饱，李昰枕在宋渔腿上安然睡觉，宋渔一动不动一直待到翌日清晨。

　　李昰睡了自从跟宋渔分床以来头一个好觉，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时，只觉神清气爽，施施然往铜镜前一坐：“阿渔，帮我梳洗。”

　　等了片刻，不见宋渔过来，李昰催促了一声：“阿渔？”

　　依然不见回应，李昰疑惑转头，却见得宋渔竟已跪在台阶下，身姿笔挺，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那一刹那，李昰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经过一宿的挣扎和思考，宋渔此刻已经恢复平静，直视李昰的目光不闪不避，就像以往她看李昰一样。

　　“陛下，奴婢还没向你禀报谢芝兰的事。”
　　李昰头皮一麻，果然，还是来跟朕算账来了。

　　宋渔将那块玉佩掏出来，李昰上前接过，紧紧握住，心里有些紧张，一则因为自己故意犯下的错，不知道阿渔会如何生气；二则，因为自己早准备好的说辞。他憋了那么久，终于要在这一刻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浑身冒虚汗。

　　这话一旦出口，他们之间就再没有转圜余地，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担心他的阿渔会怎么想？有伤风化？不守夫道？甚至最后跟他决裂？

　　这种后果他承担不起！
　　李昰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如此鲁莽冲动，以至于此刻骑虎难下。

　　相对于李昰的紧张，宋渔望着他双眼波澜不兴，反而扯出一抹笑：“陛下该早点跟我说的，我习惯了为你张罗这些事，不知不觉便越了规矩。幸好还来得及，我还没有祸乱朝纲的机会。”

　　李昰愣了一下。

　　宋渔将那枚玉佩从李昰手里拿起，亲手寄在他腰上，伏地叩首，李昰本能地弯腰去扶，却听得宋渔说：“我在这宫里待了八年，太累了，陛下若是还顾念往日情谊，可否放我出宫？”

　　轰！
　　李昰的腰还弯着，被触不及防的闷雷劈得僵在原地不能动弹：“你、说什么？”

　　“陛……”
　　“你想离开朕？！” 李昰气得发抖，双手攥成了拳头，他做梦都想不到他的阿渔会这般绝情绝义！

　　看李昰震怒的模样，宋渔反而有点欣慰，她想，就算李昰不愿意她再插手他的事，但也并没有真的将她当外人，他大概想像以前一样，两人安安心心在宫里过日子。

　　若自己不是女儿身，若自己真是个清清白白的太监，也许真可以，但很可惜，自己不是。自己的存在于他终究是个祸患，离开是迟早的事。

　　“陛下，我累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宋渔没有怨言，没有愤怒，是真心实意，然而越是这般，越是刺激小皇帝的神经。

　　“就因为朕违背了你的意思，破坏了你的计划，你就要跟朕分道扬镳？”李昰气得双眼赤红，浑身肌肉都不听使唤，恐惧地颤抖着。

　　暴戾的情绪脱了缰，他想像个成熟男人一样冷静平和地处理这件事，死死拽住了理智的尾巴，然而，少年发现，面对宸王、甚至是那些要他性命的人，他都可以冷静以待，独独无法冷静地面对宋渔的离开。

　　“你凭什么说走就走？你是我的人，你有什么资格？你想就这样丢下朕独自出去逍遥快活，做梦！”
　　宋渔清楚感觉到李昰暴走了，连她自己都有些慌乱，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

　　情窦初开的少年气得毛都炸了，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突然锁定墙上挂的剑，快速上前，拔剑出鞘……

　　宋渔吓得脖子一缩，这就要杀人了？小皇帝对她的积怨到底有多深？她到底是怎么把他养得这般暴戾的？

　　剑光一闪，宋渔闭了眼，她隐隐嗅到了血腥味儿，但却没感觉到脖子痛。悄悄掀开眼皮，只见得李昰的左手臂数层衣服被划破，鲜血浸润出来。

　　宋渔心口一疼，正要起身上前，却见得李昰将剑一扔，撕开最上面的龙袍，将一截断袖丢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