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皇帝初长成》歌疏

1、第一章

　　长安的十一月，已经非常阴冷，即便是晴朗天气，白花花的太阳都泛着冷光。张贵妃穿着常服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她的眉头轻轻锁着，双唇微抿，眼底有淡淡青影，形容看起来十分疲惫。

　　出了延喜门，不多时便到了翊善坊。御前太监宋渔便住在这里。朝坊外大街开的大门充分彰显了他在朝中的地位。

　　下得马车，张贵妃抬头看了一眼，普通的门楣放在勋贵圈里毫无特色，但这牌匾是皇帝亲手所写，这府邸也是皇帝亲自督建的，大周天下，这是独一份儿。

　　管事许安匆匆迎出来行了叩拜之礼，熟门熟路地引她入内。

　　“今日宋公公可好些了？”

　　许安一边小步跟着一边躬身回禀：“托娘娘洪福，大人一切安好，此刻正在颐书阁作画。如今天凉了，娘娘先在暖阁坐坐，小的这就去请。”

　　张贵妃摆摆手：“听圣上说宋公公作画时任何人不得打搅，圣上尚且如此，本宫等等亦无妨。”

　　许安小心抬头，秉道：“大人也说，若娘娘驾到，必须立刻禀报。小的也不敢不听主命。”虽然这位是贵妃头衔，但当年可是按照皇后的礼仪接进宫的，住的可是正位主宫甘露殿。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张贵妃脸上终于有了点真心的笑模样，许安赶紧调头往颐书阁去。

　　颐书阁是宋渔的书房，宋渔畏冷，又好画画，当年修建这座书房时皇帝特地下令建了地炕。今冬虽未雨雪，但颐书阁的地炕已经烧了起来。

　　一张软席铺在地炕上，上面再铺上皇帝亲手打的白虎皮制作的垫子，此刻，宋渔便跪坐在这张垫子上作画。

　　他擅人物脸谱，尤好真人实面，此刻笔下画的正是张贵妃的画像，与真人一般无二。若是寻常人家私画皇帝嫔妃画像必遭人构陷大逆不道，但圣上有令，凡大周之人，皆可入其画，任何人不得以此兹事。也因这道诏令，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反而人人都以能入宋渔画像为荣。若侥幸得其妙笔丹青必尊之重之，供奉高阁。

　　“阿大，你来看看这张脸？”宋渔搁笔，身子微微后仰让开，露出他一直画的人脸来。此刻张贵妃正透过画纸直视过来。

　　阴影里走出一个漆黑的身影，若是屋子里光线再暗点，简直能与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刘阿大上前，他本生得高大魁梧，迎面而来时会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但在宋渔面前，他则像只温顺的大型牧羊犬，小心翼翼地蹭到主人身边，将那幅画像看了一眼，恭敬秉道：“虽然她在笑，但我觉得她有点瞧不起我。”

　　“细致点说。”
　　“嗯，就是轻蔑、厌恶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强颜欢笑。”

　　这张画上的张贵妃笑得非常和蔼可亲，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她有母仪天下的威仪和肚量，特别能拉拢人心。若说这张画与平素张贵妃在人前的差别，那么应该只是平滑的眼角与不明显的嘴角纹理。

　　人人都说宋渔会看人脸色，才能上哄得了皇帝太后，下降得了臣子宫人，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别人传言般的聪明，为了保命，他不得不从小就学会如何去分辨一个人的真心假意。

　　身在高位的人，随便一句话一个小心思就可能让他死于非命。所以，尚处于懵懂时期的他学会了画人脸，将每一张可能要人命的脸谱记录下来。

　　宋渔不置可否起身，走到书架前。这座书架足足有一面墙那么大，而书架上没有放书，只放着一叠一叠的画像，而框架上还挂着被他单独拎出来的人面画，一张张看过去，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这些人脸不仅包括皇室勋贵，也包括宫人仆役甚至还有他在长安街头看到的普通百姓。

　　宋渔将张贵妃的“脸谱”挂在了一个名叫姚顺儿的宫女旁边，两张脸分明不同，但在眼角和嘴角处的纹理却如出一辙。

　　阿大说得没错，这是精心掩盖的轻蔑与厌恶。八年前皇帝李昰还只是临淄王，被韦后从临淄接入东宫当储君，姚顺儿便是东宫的女官，韦后等待时机成熟欲起事称帝，姚顺儿就是带着这幅脸谱给李昰送上了一碗带毒的羹汤。

　　姚顺儿是韦后的心腹，韦后私下允诺事成会给她个公主名号，整个东宫几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知道李昰迟早会被处死，即便他贵为储君，那也只是韦后登上帝位的一块垫脚石，所以，她轻蔑。
　　至于厌恶，自然是觉得这块从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垫脚石根本不配她来照顾，偏偏她还不得不向他卑躬屈膝保持奴婢的姿态。

　　而张贵妃在几日前便冲他露出了这个表情。张贵妃与姚顺儿不同的是，姚顺儿非常自信觉得他们大势在握，而张贵妃此刻却在委曲求全。

　　“我说得可对？”刘阿大黑漆漆的脸有些紧张，看宋渔不说话愈发小心谨慎，大型牧羊犬的微巴夹了起来，轻轻摇摆，忐忑地看着主人。

　　宋渔回头，送给他一个微笑：“阿大，你越来越聪明了。”

　　一刹那，所有阴霾散尽，刘阿大如沐春光，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傻傻地笑起来。能得到主子的夸奖，比皇帝给他万两黄金还教他高兴。

　　“主人，这地方是给谁留着的？”刘阿大指着书架上被空出来的地方，因为空在中心位置，特别醒目，他很确定这是主子预留给谁的位置，而且这个人应该非常重要，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没那个人的画像。

　　宋渔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他是唯一一个没被我抓到破绽的人。”

　　“主人，贵妃娘娘驾到。”许安在门外禀报。宋渔随手按了书架的机关，满墙书架吱嘎一声翻过去，露出正面来，正面全是摆得整整齐齐的书，谁都看不出那背后藏着些什么。

　　宋渔出来，许安恭恭敬敬一揖：“小的按主人吩咐，贵妃娘娘一来便来禀报了。”
　　宋渔点点头：“做得好。”

　　张贵妃厌恶他不过是因为皇帝对他这个大太监的宠信已经凌驾于后宫及文武大臣之上，越是得盛宠，越不能恃宠而骄。

　　宋渔疾步赶过去，甚至让自己额头弥上一点汗珠，那匆忙的模样溢于言表，张贵妃看见心里终于舒坦几分，见得他来，也没摆什么主子的架子，亲自迎了两步出来，外人看起来好不和谐。

　　一翻客气之后，宋渔问：“娘娘怎么来了？可是宫里有事？”

　　张贵妃叹息一声：“原本你在养病本宫不该来叨扰，但自你告假那日起，陛下便恹恹不得食，前朝后宫都甚为担忧。本宫想着，许是你走后，陛下身边侍候的人不周到，让陛下不顺心了。”

　　张贵妃心里很明白，宋渔哪里是病，这回肯定是跟龙椅上那位闹了脾气，于是两个人一个称病不进宫，一个赌气不召人回去，就这样杠上了。

　　张贵妃将李昰这几日饮食起居向宋渔说了，宋渔听得，揉揉眉心。贵妃都亲自来请了，就算他再不想进宫，也得走一回。

　　经过延喜门时，忽见几匹烈马迎面而来。待看清来人时，宋渔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浑身小嫩皮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主人，是宸王。”替宋渔驾车的刘曙率先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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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开始更文，前十留言者发红包了，给大家拜个晚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