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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竹安 ...

  •   当唐门的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正是除夕之夜,彼时大雪纷飞,门外的雪已积了几寸厚,没过了小腿。
      阿芷正欢喜地跟在云苓身边包馄炖,捏出的馄炖奇形怪状,听见声响,她一回头瞧见门口立着几个满身霜雪的男人,手中面皮啪一下掉在地上,笑容也僵在脸上。
      “唐芷。”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走上前,盯住想要向竹安身后躲藏的阿芷,声音清冷,“你还要胡闹多久。”

      竹安坐在内堂,听着隔壁传来的严肃的谈话声,目色沉沉。云苓看着竹安,小心翼翼道:“未曾想,这阿芷姑娘竟是唐门一派的。川蜀唐门可是个大门派,如此看来,阿芷姑娘有那般胆色便也不足为奇了。”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开口:“云苓,去把阿芷的行装收拾好。”
      “啊?”云苓诧异道,“阿芷姑娘并未说要走。”
      外堂争执声更甚,连音调也抬高了几分。
      “你已出来数月,可知我们都有多着急,怎这般不懂事!”男子恼怒,见阿芷低着头不说话,稍稍停顿了下,语气缓和许多,“阿芷,速随我回去,你好好向姥姥认个错,逃跑之事便不再追究。”
      却听咚得一声,阿芷竟跪在了地上,男子惊诧道:“阿芷,你这是做什么?”
      “师兄,阿芷不想再回去了。”阿芷垂着头,声音中略带乞求,却一字一句都透出坚定:“请师兄代阿芷向姥姥请罪。阿芷喜欢这里,想留在这儿,想和竹安,云姐姐还有滚滚在一起,阿芷想每天热热闹闹的,像阿娘阿爹在世时一样!请师兄和姥姥成全阿芷吧。”
      “阿芷……”看着阿芷脸上的泪水,男子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

      灯火如豆,竹安的影子映在墙壁上,阿芷走近蹲下身,静静地望着他。
      竹安察觉有人便睁开眼睛,见阿芷红红的眼睛,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模样,疲倦道:“你为何还不走?”
      “因为我不想离开滚滚。”阿芷吸吸鼻子,歪着头认真盯着竹安的眼眸,“更不想离开你。”
      “阿芷,我保护不了你,你看到了,甚至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该和他们回去。”
      “我知道你叫我回去这些话都不是真心的,你也想我留下来对不对?”她抓住竹安冰凉的手,将手心的温暖慢慢传递给他,“谁说一定要男人保护女人,我唐芷乃唐门小霸王,会好好保护自己,也会好好保护你。”
      竹安看着烛火将阿芷的脸映得白里透红,好一会儿,嘴角展开浅浅笑意:“你这小猫一般的顺从模样倒是一反往日张牙舞抓的你。”
      “如此,你若不想我张牙舞爪,便不要再将我推开。”阿芷脸一横,不看他。
      “我自是不会将自己的妻子给推出去。”竹安胡乱揉了揉阿芷的头发,促狭笑道。
      阿芷愣了愣,反应过来抬起头叫道:“喂!你就这样把我给娶了?也太随便了吧!一点诚意都没!”
      竹安看了看一旁睁大了眼睛盯着二人的滚滚,指着他笑道:“喏,这是聘礼。”
      阿芷艰难地抱比以前重了两倍的滚滚,将他放在竹安腿上,指着他的鼻子道:“滚滚,你爹说要把你当成聘礼送给你娘,天下哪儿有这种事,你说娘亲要不要是嫁给他?”说着给了竹安一个大白眼。
      滚滚瞪着水汪汪地大眼睛,汪汪地叫两声。
      炉中炭火烧得很旺,将堂内暖得如同春日,案上的灯烛忽然爆了,开出朵朵灯花儿。

      竹安站在阴影里,目色温柔。
      “我总记得她坐在屋檐下,认草药的模样。天气好的时候,我常坐在在树下翻看医书,她便在院中晒晒草药。”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可真好。”
      我虽不懂人间爱情,却也明白,曾经拥有的日子有多美好,失去的时候便有多肝肠寸断。

      春去秋来,医馆门前的匾额换了新,上题着“又一春”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只是那大门却紧紧闭着。
      医馆已关门半月,因为阿芷已病了半月。
      阿芷面色苍白,一身病气,云苓坐在床边,怜惜地摸了摸她枯瘦得已经陷下去的脸颊。
      “云姐姐。”阿芷握住云苓的手,眼眶中蓄满泪水,“待我走后,你和姐夫可以多多帮衬着竹安吗?我知道这样麻烦你总不好,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竹青他还小,竹安他腿又不好,我还是放心不下。”
      “阿芷,勿要胡说,竹大夫医术那么好,总会治好你的。”
      “姐姐,我也不想死,可我这病从小便有,治不好的,曾经族内神医私下告诉阿爹说我恐怕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多这三年已是幸运。”阿芷紧紧握住她的手,眼泪簌簌落下,“云姐姐,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云苓听着也禁不住落了泪,回握住她的手,重重点头。

      “乖,该喝药了。”竹安端着药汤,摸了摸阿芷的头发。
      “娘亲,该喝药了。”三岁的男娃娃拽着阿芷的衣袖学竹安说话,声音软软糯糯。
      阿芷笑着揉揉竹青的小脑袋,将汤药一饮而尽,竹安用帕子拭去残留在她嘴角的汤汁。
      “竹安,你以后勿要再向过去那般劳累,救人虽要紧,我却更担心你的身体。我非圣人也只是个自私的女子,他们与我何干,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有你照拂,我便不会觉得劳累,所以你定要快快好起来。”
      阿芷侧倚着软枕躺下,与竹安十指相扣,轻声道:“待我去后,你要带着青儿好好活下去,我虽舍不得你,但日子还长,若有合适的女子,你定不要错过。”
      “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竹安正欲开口,却被阿芷打断,她眨眨不再明亮的眼睛,撅起嘴道,“因为我会嫉妒的。”
      竹安慢慢红了眼眶,他弯下腰将脸颊贴在阿芷手背上,低声道:“阿芷,对不起。是我自私将你留下,让你照顾我这样一个残废之人,既不能带你游览山川河流,又让你这般为我操劳,而我竟丝毫未察觉你的病……”说着说着已哽咽到再说不下去。
      “夫君莫言妄自菲薄,在阿芷心中你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阿芷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也愈发虚弱,“自我十六岁嫁于你的那日起,便知不能长久相伴,过去种种都像是我向上天偷来一般。说起此事还要你原谅才好,我虽知自己时日无多,却自私得想要你相伴余生。”
      “阿芷,此生有你,我感激不尽。”
      阳光透过窗子,洋洋洒洒地落在锦被上,金丝绣的花儿在映照下熠熠发光。
      阿芷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仍保留着的浅浅的笑意,暖阳笼在她瘦小的脸颊上,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娘亲——”
      竹青摇了摇阿芷,却毫无动静,小孩子像知晓什么似的“哇”一声哭了出来,搂住竹安的脖子哭道:“娘亲是不是不要青儿了?”
      竹安紧紧将竹青抱在怀里,下巴贴着他小小的肩膀,闭上眼,泪水缓缓从眼角溢出。

      三生石上记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一般的人是看不到的。
      我问竹安:“你想知道什么?”
      竹安说:“我想要知道阿芷是否已去投胎,又投向了何处?”
      “知道了又如何?再续前缘?”
      “我只想与我妻子相守一世。你们神可以永世不灭为何我们人却要忍受病痛分离之痛?”
      我看着三生石自己名字下的那片空白,道:“人会有生老病死,却也经历爱恨情仇,终有自己选择的机会。神是可以永生不灭,却又不能有情,那些爱恨离愁我们却想经历也经历不得,到了最后连个可以惦念的人都没有,你所经历的或许是许多神求而不得的。”
      竹安沉默着,转身离开。
      “她还没有投胎。”我叫住他,低声道,“后日来奈何桥便可见到她。”

      阿芷因前世业障在今世未曾还清,被留在地狱,待业障消除才能前去投胎,如此却也等来了竹安。
      后来,竹安与阿芷终于得以团聚,他们十指相扣,一起站上望乡台,望见那个盛满回忆的医馆,望见云苓一家带着竹青将医馆好好的经营下去。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轮回中,六儿好奇地问我:“师傅,你刚刚和竹安大哥说了些什么?”
      “去去去,如今转了正就想偷懒了?”我推推他。
      六儿摸着脑袋去继续为鬼布汤,白无常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凑近了问:“喂?你刚刚给他喝的是什么?”
      我面无表情道:“还能有什么,孟婆汤呗。”
      “我都看见了,你向那汤里加了东西。”白无常眯着眼看着我,不依不饶。
      “不过是兑了水的孟婆汤而已。”我抬手,极为优雅地理了理头发,说得云淡风轻。
      “真的是……你疯了?!”白无常惊得目瞪口呆,一把扯住我的袖子,“难道你也想步殿下的后尘?”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用力从他手中扯回袖子,将手横在他咽喉处,作出恶狠狠的模样:“小七爷,给我把嘴闭紧了。”
      白无常在我逼视下,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给竹安喝了兑了水的孟婆汤,这样下一世他便能找到阿芷,与她一世白头。
      我告诉竹安,这是当了我一月助理的福利。其实,并不是这样。

      那日,竹安走后,我独自站在三生石前,看到了阿芷离开后,竹安的迅速衰老。
      摇曳的灯烛下,竹安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一封书信,他鬓角已生出白发,不时咳嗽几声,腰弯得更深。
      那燃着的灯烛,忽爆出几朵灯花。
      他对着那摇曳的灯烛,又哭又笑,那泪打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阿芷吾妻,见信如晤。
      还否记得今日是何日?为夫记得甚清,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想来已有十年之久。恍然记起你要我若再觅得良人万不要告诉你,为夫却偏要告诉你,为夫至今仍带着青儿做着鳏夫。阿芷也莫要生气,为夫如今这般老态,哪个女子都是不愿多看一眼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阿芷若在必会笑话为夫是个酸书生,可为夫却是在阿芷走后才读懂了这诗。
      犹记得初见阿芷,阿芷叉腰大骂为夫,且将为夫当作流氓狠狠踢了一脚,惹得为夫心中恼火,后细细想去亦觉如蜜般甜,想来也是因为如今日子太过苦涩的缘故。
      青儿已经六岁了,他的性子像你,活泼好动,如今也能识得好些种草药了,还说以后要像为夫一样当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这几年唐门派人来接过青儿,为夫记得阿芷那时执意离开唐门留在医馆,如今也必是不愿让青儿再回去的。好笑的是,青儿每次向学堂的孩子们提到阿芷,叉腰道“我娘亲可是唐门小霸王。”的模样很有当年阿芷的风姿,想来阿芷当年手握菜刀将一群壮汉打得落花流水的英姿也有后继有人了。
      这些年,为夫总觉一回头便会看到阿芷在院中与青儿和滚滚嬉闹的模样,不知为何,那笑声总在耳旁挥之不去。
      算算日子,阿芷离开已有三年两个月零五天,这三年来为夫日日思念阿芷,不知阿芷可否收到为夫这满满当当已溢出的思念。
      前几日,连滚滚都已离开了为夫,青儿为此哭了好久。当日与阿芷结缘皆因滚滚,如今你们相继离开为夫,倒是可以团圆,只留下为夫和青儿相依为命。
      人常说,灯花爆,喜事到。
      阿芷,是不是我们就快要团聚了。
      生死相隔,相见也只是妄言,只盼阿芷能常入梦来,看一看为夫,以解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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