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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永生殿 ...

  •   黄昏的忘川,血色愈深,呼啸着翻涌起巨大的浪涛,好似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在伺机吞噬猎物。
      乌泱泱的鬼群躁动起来,那头似乎起了争执,谩骂声响彻奈何桥。
      竹安有洁癖,他忍受不了重复使用未清洗的碗,于是他终日安静地蹲在一旁刷碗,对那激烈的争执充耳不闻。
      我被吵得头痛,大喊道:“孟六儿,去瞧瞧怎么回事?”
      半天不见回应,我四处望望仍不见六儿的踪影,正纳闷间,看到一蓬枯草似的乱毛从碗柜后伸出一点,正在空中颤动。我长长叹口气,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毫不费力便将瘦小的六儿给拎了出来。
      六儿一脸惊恐,哆哆嗦嗦得从我手里挪出来:“师傅……我,我怕鬼。”
      “怕你个大头鬼啊,你自己都是个鬼好不啦!”我鄙夷道,深深怀疑当初我是如何选上这个倒霉孩子的,想想都要怪阎罗为他开了后门。
      看六儿吓得惨白的小脸,我无奈摇头,手一挥,“扶不起的孟六儿啊。来,跟着我。”说罢举起勺子一瘸一拐地挤开重重鬼群,边走边扯开嗓子喊,“都给老娘住手!奈何桥严禁打架斗殴!”
      六儿扯住我的衣角,缩着小脑袋颠颠地跟在我身后。
      鬼群中央,一壮汉手指苍天,霸气侧漏:“老子下辈子定是投在官宦世家,锦衣玉食!”
      另一壮汉甩甩头发,大手一挥:“老子定是生在皇室,君临天下!”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两汉子原是谈论生前谁的功德更多,比较着比较着又提到下一世的家世背景,这争来抢去两个壮汉便都恼了。
      看来男人幼稚起来拦也拦不住啊,真真是两个幼稚鬼。
      争吵已进入白热化阶段,他们根本不听我的劝阻,不听也罢,谁知吵得不痛快竟还你一拳我一拳动起手来,完全将我无视。
      推搡怒骂间,我被一个大手狠狠推了一把,那力道大的惊人,一下便将我拍飞了出去。
      六儿不知中了哪门子邪突然勇敢起来,一副视死如归地模样,跳起来拽住我的衣袖,努力想拉住飞出去的我,我虽然感动,却也知晓就凭他那一双那细胳膊细腿儿再努力也是枉然。

      果然,落水声比惊呼声来的更快。
      我甚至来不及呼救,来不及在空中做出优美的高难度旋身,更来不及摆出一个帅气潇洒的落水姿势。
      颇为狼狈地扑腾几下,我便被汹涌巨浪拍入深深的血河中。
      无尽黑暗中,我听到桥上传来六儿凄厉的惊呼,有些欣慰,这倒霉孩子倒是情深意重。可随后瞬间将我包围的阴冷笑声,却让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笑声来自忘川里千年不灭的恶鬼,而他们一定恨透了冥界的规章制度,恨透了天庭的封印,更恨透了常向河里乱丢东西的我。
      该死的是,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不幸的事:本孟婆是个实实在在的旱鸭子。
      那些终日不见天日的恶鬼定会将我撕碎,然后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啃我的骨头,想我孟婆一世英名,难道今日就要这样殒命于我悉心守护数千年的忘川中?
      半晌,无甚感觉,我缓缓睁眼,只见周身缓缓凝聚的淡蓝色的暗光形成一个结界,将我护在其中。
      四周恶鬼张牙舞抓却都近不了我的身,只能呲牙咧嘴地吓唬我。
      究竟是谁在我身上下了结界?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便感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我向下坠。
      黑暗中,远处一点暗淡的光愈发强烈。

      曾有人说忘川深处有一个甚为特殊的地方,那里既不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冥界,更不属于人间。
      那是一个不受天庭冥府所控制的世界。
      据说许多执念至深之人倒了孟婆汤跳入忘川,经年后虽有被折磨至魂飞魄散,但总留些执念挥散不去,而那残留的执念被缚于忘川深处,形成了三界之外的永生殿,那些超越三界的执念一旦见世便会引发三界混乱,毁灭性巨大。
      这些传说我原是不信的。
      所谓超越三界我也不信,意念由心而生,人都魂飞魄散了,那些本是无形的执念又如何存在,以何为生。

      当我实实在在站在永生殿前,我仍然觉得不可置信。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才会有撼动天地的力量。
      空荡昏暗的大殿里,浮满色彩各异的透明球,外面泛着淡淡的光晕。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光球,被霎时洒下的光束晃得睁不开眼,曾投下忘川之人的零散记忆慢慢浮现在眼前,那是他们残留的不灭执念,有些已全然忘却,有些我还能隐约记起。
      一团红光缓缓落在我面前,我轻轻伸出手去触摸,竟炙热得有些烫手,更奇怪的是,我却独独看不到来自它的记忆碎片和执念。

      “前尘往事,悉数忘却。”
      那个梦中的声音突然又在耳边响起,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
      我猛得缩回手,捂住胸口。
      心口骤缩,像被什么牵引着,一点点揪起来,藏于心底深处的疼痛愈发剧烈,头昏昏沉沉恍若天地都在旋转,让我几欲晕厥。
      我甩开那团光,逃也似得离开永生殿,那声音渐消渐散,终于殆尽。

      对于来冥界任职前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已是模糊不清,我曾也好奇过自己的前世今生,无人时翻看过三生石上的那些记忆,可却未曾在三生石上寻到有关于我的一字一句,就像被抹去过一般。
      后来我便逐渐习惯了忘却,很多事情,我隐约记得却又模糊不清,而我越是想记得的,忘却得愈快。时间久了,我便不再对过去好奇,也不再翻看三生石来寻找记忆。
      毕竟往事不可追。
      但如今,心底的痛愈来愈让我感到,有些事,就快要来了。

      再次没入黑暗血河中,然那护体的结界愈来愈弱,张牙舞爪的恶鬼似要撕破结界,将我吞噬。
      忘川乃是冥界禁地,修行浅者,一旦跌入便将万劫不复。
      在这血河中,险象环生,每一个恶鬼都想将那些高高在上把控人生死命运的神置于死地,虽然我只是个为天庭打工的,但满心怨恨的他们才不管这些。
      失去护体的结界,又是在水中群殴,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如案板上的鱼肉。
      奈何我是只不认命的鱼,仍做垂死挣扎,拼命蹬腿向上游。甚至能感到一只恶鬼已扯住我的裙角大力将我向下拽,我一个蹬腿,听到下面传来一声惨叫,就像往日被砸中了脑袋一般。
      可我并未因此占上风,周身光亮逐渐淡去,一只爪子已伸向我的脸,我灵巧躲开,拔下簪子狠狠刺过去,又是声惨叫,在那一瞬间,结界的光完全消失殆尽,腥臭的血水顷刻间灌入我的耳鼻。
      一双利爪划破我的肩膀,指尖刺入皮肤,生生的疼。
      我虽奋力蹬腿,却仍在忘川中速速下沉。
      最后我已无力挣扎,生死之间,脑海里想的却是:果林的果子可真好,奈何桥的灯光可真亮,黑白无常的脸可真好看,阎罗的扑克脸可真和蔼可亲,天帝可真是个可爱的领导,甚至连孟婆汤吹来的热气都是沁人心脾的。
      远处惨叫连连。
      昏昏沉沉间,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不断下沉的我,冰冷的血河中,温暖四溢,我下意识地抓住那人,模糊间看到乌漆麻黑的血河中泛起层层蓝光,裹着那人的轮廓。
      “我好疼。”我被他按在温暖的怀抱里,缠绕的发丝掩住眼睛,喃喃低语。
      “不怕。”喑哑的嗓音在恶鬼嘶吼声中格外清晰,环抱我的双臂虽在轻轻颤抖更紧了紧,那是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模糊的人影慢慢重合。
      “爹爹。”

      耳边环绕着六儿的阵阵哭声,凄惨得如丧考妣。
      我再也睡不得,动了动眼皮,悠悠道:“我还没死呢。”
      六儿猛地止住哭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股浓浓的韭菜味刺入鼻子。
      “六儿,你又吃完那韭菜盒子不漱口。”我紧皱眉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围在我上方的四张大脸,四双眼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很是惊悚。
      竹安探身下来,近距离看了看我,微笑道:“感觉如何了?”
      我伸手将他推远,腾一下坐起来,不小心牵动到肩膀上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婆婆,切勿乱动。”冥医赶紧上前阻止,“这伤口深得很,多亏有阎罗殿下送来的药方才止住血,您可悠着点,别再将伤口扯裂才是。”
      “阎罗?”
      “殿下他,伤得很重。”六儿苦着脸道,完全无视一旁朝他挤眉弄眼的白无常,罢了又急急添了句,“比婆婆还要重。”
      我诧异地望着他,急道:“为何?”
      白无常啪一声拍在六儿的小身板上,皱眉道:“数你多嘴,小鬼头。”
      六儿抿着嘴缩缩脖子,却又突然被什么附体似的,又一次勇敢地挺直腰杆道:“婆婆以为自己是如何获救的?那忘川根本就无人敢跳,亏了殿下赶到。殿下为救婆婆受了伤不愿让婆婆知晓,但我却觉得该让婆婆知晓,婆婆也定是想要知晓的,只有知晓了婆婆才能去报恩,这样方才不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
      “小孩子家家懂个屁。”白无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又是一巴掌拍在六儿的小身板上。

      那个将我从忘川中拉出的人,是阎罗。
      我眨了眨眼睛,盯着锦被上茶色的大雁绣样,缓缓将手心贴在胸口处。
      这是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心口的暖意,那一抹微渺暖意如融融火光,一点点蔓延,爬满全身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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