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狼，以及珍珠》李传言

3、7——10

　　七、

　　琅晖戒备地注视着眼前的狼群，一匹浑身银灰的年轻雌狼迈前一步，走到了群狼之首。她冷着一双灰蓝的眼瞳，漠然地与琅晖对视着。

　　“长姐。”琅晖恭敬道。

　　雌狼注视着他：“前段时间原野西南片区的狼群与我族发生了冲突，只能腾出少量的狼来搜寻你。琅晖，这么多天了，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琅晖冷酷道：“我既是败者，就已经没有回到狼群的资格了。”再且，他也不愿回去。

　　他要带着他心爱的小兔去看海，让白冉见一见真正的珍珠。他是孤狼，他的承诺比珍珠还真。

　　雌狼沉默。

　　“狼王死了，”她忽然开口，“西南的狼数量太多，我们寡不敌众。父亲他拼死突围，咬死了对方的首领，这才让西南的狼撤离我们的地盘。可在争斗里，他也受了重伤，冬季来临时睡了过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琅晖猛然抬起头来：“他死了？”

　　“狼族不能没有头狼，”长姐的声音沉稳有力，比起他更像是一名首领，“回去吧，狼族需要你。一次的失败算不得什么，你还有无数的时间，总有一天能超越父亲。”

　　琅晖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他看着雪，忽然有些茫然。他虽是败兵，但毕竟是狼王之子，即便败给了父辈，也傲视一众寻常群狼。

　　“我不会是个好首领的，我很自私自利。比起我，你更适合统治狼群，”琅晖忽道，“我不回去，有个小家伙……还在等我。”

　　他知道，比起狼群，有一只柔软的小兔子更需要他。

　　灰白的小兔子身有残缺，可却比任何生物都要美丽。

　　雌狼再次沉默。

　　忽然。

　　她身后的狼群躁动了起来，雌狼一惊，便见一匹灰狼竟冲出了狼队，朝着被白雪覆盖的荒原的另一端扑了过去。在那里，正瑟缩着一只小小的灰色小兔。雌狼有些诧异，兔子是荒原上最为弱小的生物之一，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弱小即是原罪。

　　冬季的到来让食物断绝，狼群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

　　可紧接着，发生了让她更加震惊的事情。

　　她看见她的胞弟，那匹她所认定的未来狼王，毫不留情地张开了狼口，朝着那匹想要猎捕小兔的狼扑了过去。

　　尖锐的牙齿刺入柔软的脖颈。

　　鲜血染红了整片纯白的雪原。

　　八、

　　白冉死死地抱着身下的大狼的脖颈，他身子小，前肢更是又短又圆，根本无法环住狼族的颈部。到最后，冷风扑面，他只能颤抖地揪着琅晖脖子上的硬毛。

　　琅晖被他揪得差点倒抽一口冷气：“冉冉……小兔子，你稍微轻一点啊。”

　　白冉没吭声，北风呼啸，利刃般地割过他的面庞，让他不禁闷声抽噎起来，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听到他小声的泣音，琅晖无奈地叹了口气，宠溺道：“算了，你再揪重一点吧。”

　　一狼一兔在雪原上疾驰着。

　　在看见狼群中竟有狼族想要猎捕不知为何出现在雪原上的白冉后，琅晖顾不及多想，便直接冲了过去，赶在那不守戒律的狼族咬断白冉的脖子前将他直接封喉。

　　艳色的血晕染了洁白的雪，也让狼群无视掉了雌狼的号令，疯狂地冲向了伤害了同伴的琅晖。

　　狼虽然是孤傲而不合群的动物，但却极其重视同伴，除非是内斗失败，又或者是弹尽粮绝，否则极少会像啮齿类动物一样抛弃同伴。

　　琅晖虽然是狼群之中仅此于已故狼王的强者，但他的父亲尚且会寡不敌众，面对数量众多的群狼，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将他们全部击败。

　　而且，他身边还有白冉。

　　他的小兔子既娇弱，又坚强，他怎能容忍发生什么可能会伤到他心爱的小兔的事情？

　　于是，琅晖只能背上白冉，在雪原上疯狂地逃窜起来。

　　狼群还在追逐着。

　　他能听见长姐发出的愤怒狼嚎，估计是在怒斥他为何会为了一只小小的猎物背叛狼群吧。琅晖头也不回，他只知道，对于那些狼族而言，弱小的白冉只是他们的盘中美餐，可对自己来说，对方却是他想要一辈子放在手心珍藏的宝物。

　　“我们要去哪里？”白冉哭着问他。

　　“去海边！”琅晖迎着朔风，轻声道。

　　白冉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努力保持意识，他又问：“去海边做什么？”

　　琅晖道：“带你去看真正的珍珠！”

　　他奔驰着，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一匹小狼时，父亲曾对他说过的话。身为孤狼，身为原野上最骄傲的掠食者，使狼群壮大的、让他们能傲然于世的原因，从不是与生俱来的强悍与天性。

　　而是责任。

　　“弱小即是原罪，”狼王仰望着天空，对月长嚎，“可庇佑之下，一切纯白无垢。”

　　“有你的守护，弱小便是无罪。”

　　他的身体里似乎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脚步越来越快，渐渐地甩掉了所有的群狼。

　　“白冉！”他高声喊着他的小兔的名讳。

　　“什么？”白冉已经有些发昏了。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白冉死命地揪他的狼毛：“可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没关系，我会让你也喜欢上我的。”

　　“琅晖你这个大坏狼！”白冉的脸憋得通红，连兔耳朵的耳朵尖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你要是跑不到海边去就去撞树吧！”

　　琅晖哈哈大笑。

　　他嚎叫起来，狼嚎响彻了雪原月夜。

　　九、

　　海是什么？

　　白冉从出生起就因为弱小与残缺而被种群遗弃，他的活动范围仅限那一小片原野。春去秋来，他不曾远离过那方逼仄而低矮的地穴。

　　他和琅晖逃离了群狼，在长途跋涉之后，终于跑到了原野的边界附近。穿过高山，迈过草原，最终在冬日结束之时，抵达了海边。

　　终于，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大海。

　　平静的海面如镜般美丽，其间波光粼粼，春日的初阳自海平面上冉冉升起，暖金色的辉光俯照了整片海域与陆地，就连足边的沙，也染上了耀目的金。他趴在琅晖的头上，对方小心翼翼地垂下头来，让他滑到软软的沙地上。

　　接着，他看到琅晖跑向了海的另一头，捡回来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白冉伸出小小的前肢，拍了拍那半圆状的壳。

　　“贝壳，”琅晖眯着眼，把贝壳竖起来，又寻来一块尖锐的碎石，卡进了贝壳的缝隙之中，接着猛然一掰，“里面就算珍珠了。”

　　在粉色的蛤肉之上，静静地躺着一粒小小的东西。

　　白冉眨巴了一下圆圆的眼睛，那白色的圆球粉润而剔透，漂亮得像是从天上坠下的星星。

　　他听到了琅晖的声音。

　　“其实不吃肉也没有关系，海边有很多鱼，我想改吃鱼也不错。”

　　“喜欢珍珠么？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把整片海滩上的珍珠都找来，串成珠链也好，做成小床也罢，都依你。”

　　“至于撞树……也许我可以去撞撞椰子树？冉冉，你知道椰子吗？我们可以把它撬开，里面的椰汁和椰肉都很好吃。”

　　白冉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又看着那颗圆润的珍珠，忽然抖了抖耳朵，把那只残缺的垂耳靠到了琅晖的胸前。

　　“琅晖。”

　　“嗯？”

　　“你真是个大笨狼！”

　　十、

　　弱小即是原罪。

　　可若是心有所依，有所庇佑，万物皆纯白，万物皆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