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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姜世博再次陷入的呼吸衰竭和谭宗明在他病房里的那几句话有莫大的关系。二十年前打交道的时候,一个俨然是官场上意气风发的老将,一个才是商海上初生牛犊的嫩草。纵有无尽的才气,也掣肘于现实。那时的现实是来自政府的压力,来自他还无法完全掌控的谭家,以及短缺的人脉和时间的紧迫。那时的交锋,姜世博是得意的,他亲眼看见过谭宗明屈服于权势,从不甘到妥协,不得不对当时的他们这些人拿出真金白银来溜须拍马地奉承。但他没看见的是,那时的谭宗明更有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走到了那一步,哪怕烧也要烧出一片完全隶属于他的谭氏江山。
      人,要得到利益就要有所舍弃,谭宗明舍得起,也等得起。商场如战场的话绝不是孩儿戏语,谭宗明有足够的忍耐,也有他自己坚守的底线。今日再见谭宗明的姜世博,一刻间心里想的是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的老话。如今的沪上商界大鳄谭总哪还是当年隐忍着将拳脚克制在裤缝边上,与他们在推杯换盏间把人命背上的毛头少年。他虽坐在轮椅上,又是在几米之外,姜世博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塞满了这间豪华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谭宗明看着姜世博,就像是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对未来做下的承诺。那不同于儿时那种好好学习,将来要多发达多有钱之类的壮志豪言,那是一个成年人对他在不断奔跑的未来的承诺。是要强大起来,把今天受的气去他妈的全都撒回去,连本带利。
      所以,他来了。
      谭宗明嘴里平静无波的一句“好久不见”,姜世博的眼皮子就急跳了两下。待下一句带着阴森森的寒风的不知道算是问候还是算是催命的 “还活着啊”出口,姜世博就已经感到心绞痛了。
      “上一次他们也是舍弃了你,让你提前结束了仕途,只不过当时安排的后路还算不错,跨国公司的大中华区副总。那这一次呢,是直接想把你安排进阴曹地府么?”
      姜世博如果曾经还把这场车祸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个意外,现在被谭宗明一点明,心脏狂跳,背后冷汗不受控制地一阵阵往外冒。他发直了眼睛,手指颤颤,却再做不出当年可以按在谭宗明肩头的动作,连抬都抬不起来。他勉强动了动身体,撑着一张面如死灰的脸,不知道是真正的害怕还是因为身体的病痛已经耗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一句话都得分几步才能说完。
      “这一次…谭总…你想得太简单了。”
      “简单也好,复杂也罢。总之这一次,既然都冲着我来了,那就了断个干净。省的彼此都是定时炸弹,总要彻底炸掉一个才行。”
      “你…你除了钱…并不是亡命之徒,你还有牵挂…他们,没有。”
      谭宗明目光一紧,转了轮椅靠近姜世博的床头,俯过身子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还知道些什么?除了贪,你还招惹了什么事?”
      姜世博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他本是养尊处优的皮肤上一夜之间暴长了许多老年斑,灰褐色的,像血干涸后的颜色。此时因着彼此胶着的手,这斑点仿佛也攀爬到了谭宗明的手上,要粘在那里做一个标签似的。
      谭宗明低声道:“原还想救你一救,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您对现在的用药效果挺满意。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他们也该挺满意。哦,对了,明氏的药没有通过药监局的许可,明楼那人的脾性不定,只要他高兴,说不定一下就把那些现有的药全毁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可惜了。”
      谭宗明等了一会儿,见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坦白分享之意,遂放开了手,直起了身子。他的手一松,姜世博顿时不顾自己手上还插着针头打着点滴,反而扑腾着手要来抓他。谭宗明反手一掌拍开,人离开得更远,转动了椅轮像是避之唯恐不及。
      等谭宗明离开了病房,姜世博瞳孔急剧收缩,抬头看着自己的吊瓶更是心惊胆战。他刚才是看清了谭宗明锐利的眼神的,充满了无尽的凉意,能一直冻到人骨子里的那种。商场上一直流传过一句话,说是谭总虽然家财万贯,但一直温和谦恭,从无倨傲,即使在收购别家企业时依然能为对方着想很多,从不赶尽杀绝,端着一副菩萨心肠。那这些传话的人一定是瞎了眼了!
      姜世博从没有那么实在地感受到过自己的苍老,直到方才被谭宗明按住手。那种垂死之鱼即使有水也折腾不了了的可怖直往脑门子窜,越想越无法呼吸,越想心跳越快。连接在他身上的仪器也就嘟嘟嘟嘟地发出各种交叉的音律,走廊上是匆忙赶来的医生护士的脚步声,而他听到的仿佛是哀乐的起音。
      是的,像他们这样扑腾了大半生的漏网之鱼绝望的不是死于岸上,而是溺于水中。

      抢救完姜世博的第二天,第一医院就接受了市卫生领导小组的突击莅临检查。
      来的时候凌远在上手术,金副院长午饭吃了一半,顶着一脑门子懵逼地跑出来接待。事先是一点风声都没接到,其他医院也没这待遇啊。
      没办法,许副市长亲自带的队,大概是对我们医院的厚待吧!老金这么想着,小跑着跟在一脸严肃的市长后头鞍前马后。许乐山也不说到底来看什么的,负着个手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气势,也不嫌累,更不和患者争抢电梯,当真就是上上下下靠两条腿一层一层愣是把十几层楼的第一医院给翻了个底朝天。跟在后头的老金脸上的汗也和这一层层楼梯一样地往上叠加,不停地看表,寄望着凌远能早点下手术。索性第一医院在凌远的强势改革下,从环境到医术医德那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医生和风化雨了,连带病人都客气了许多,不像有的医院看个病活像是来寻仇的。
      许乐山什么都问,边上同样死着一张脸的秘书事无巨细地一句句全记了下来。遇到些金副院长回答不上来的业务问题,他就等在边上,等当值医生忙停当了来解释。一遇到这种时候,像李睿、杨帆、韦三牛这样精得跟猴子似的早就有多远躲多远,庄恕今天又是轮休根本不在院里。所以被抓来回答问题的都是些小医生,这些头一回面向本市最高领导的小菜鸟们兴奋紧张的不行,说话都要结巴了。就这么双方配合地拖着耗着,这次的检查团硬是在第一医院里呆了破天荒的近4个小时。不都说市长该日理万机的么,这看着不是闲得慌么?老金正琢磨着要不要拉去休息室安排个茶歇,前方终于等到了凌远下了手术的消息。许乐山连装都懒得装了,甩手就直接往院长办公室走。
      老金摸了把额头,十分机灵识趣地把其余那些根本是来陪站的人带到了休息室,大家心照不宣。
      凌远当然是还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就知道了所谓检查团的事情,他是完全没想过要露面,但是过了4个小时居然还在,他也明白了就算他不主动,也有人会主动找上门的。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一点都不惊讶,在许乐山站到了他办公桌前面了,他才站起来假模假式又周到非常地问了句:“许副市长有何批评指教?”
      许乐山看着这个亲生儿子简直觉得肝疼。他稳了稳自己快要暴怒的情绪,问:“先锋的姜世博,情况到底如何?用了什么药,有没有用?”
      凌远如果不是已经从明楼那里知道了二十年前这两人就相识勾结的事情,从许乐山的态度里,还真以为这只是一场市领导对本市有贡献的外企高管的重视和问候呢!
      凌远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桌子,从办公桌后踱出来,像是在思索着用词。许乐山打嗓子眼里嗯了一声,随即接触到了凌远缓缓抬起的露出了一小撮美人尖的前额,下方是含着鄙视的凌厉眼锋。
      “用了能用的药,半死不活。”
      凌远的语气让许乐山心惊,直觉他知道了什么,面上还是得四平八稳的僵持着所谓领导和父亲的颜面:“你这是什么话,是你一个医生该有的态度么?还有什么好的办法,组织专家会诊了么?当初让你和那个什么国外专家一起上他的手术,你非得扛着不听!”
      凌远突然笑了。他带着这个近乎阴冷和疯狂的笑难得地靠近了许乐山:“你不知道那个国外专家是谁么?我来告诉你,他姓庄,二十年前他母亲死于一起拆迁案中。他上手术,你就不怕他以公谋私,在手术台上就让人直接下不来么?”
      许乐山往后退了一步,凌远继续往前踏进一步。
      “现在我倒是有点疑问,这个姜总,他到底是活着好,还是死了更能让你安心?”
      “小远…”
      “凌院长或者凌远。”凌远毫不客气地打断纠正他。
      许乐山噎了下,所有原本就要发作的表情像是突然时间静止,时空被定格一样悉数僵硬在了他的脸上。而后被风化,一寸寸裂开,剥落出了久远的,不那么熟悉的一点点沮丧,一点点懊悔和一点点爱。只是这种被橡皮擦出来的感怀没有持续太久,又在一个激灵之下都化作了扑簌落下的灰。
      “你不明白的事情不要掺和进来,当好你的院长就行了,不要惹祸上身。”
      “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我惹了祸事,为何还要来追问我病情,还要希望我上他的手术,接触这个人?真正的摘干净不是离得越远越好,甚至当初就不该送来这家医院么,许副市长?你以为你的面子能在我这里卖多少,你的话我能听多少?还是你也根本做不了主,只是听命行事?”
      “够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姜世博就是本市引进外资,市里重视的一个外企负责人,恰巧是认识的老朋友而已。”
      凌远咄咄紧逼,一息未歇地接口:“那他活不长了。”
      许乐山几乎是本能地输出了一口吊着的气,抬着的肩膀往下一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凌远眼里闪过的讥诮,顿时泄了底。

      谭宗明出院是明楼亲自来接的,这一天也是预定中安迪回美国的日子。
      确实是个大晴天,光影分明,谭宗明拎着个大包出来的时候还用手挡了挡光,眯缝着眼抬头迎着大太阳看了会儿,直看得眼里出现了七彩的幻影,仿佛看见了飞机的冲天一啸,和听见了安迪在他耳边轻声的一句再见。
      “你这是出院不是出狱,活像多少年没见过光了似的。”
      谭宗明坐上副驾的位置,包扔在后座:“二十年了,还能和你并排坐在一辆车里,关键是这车还是明教授你亲自开的,可不是鬼终于见了光么!”
      明楼白了他一眼,没崩住,也笑了出来。
      “真不去机场送人?应该还赶得及。”
      “不去了,又不是不见面了。等完事儿了再去把她追回来就是。”谭宗明系好了安全带,不明所以地看着手搭在方向盘上,却完全没有后续动作的明楼:“还磨蹭什么,不是说等着我出来干活的么?”
      明楼犹豫了下,沉着声音说:“你觉得,让她这时候回美国真的是安全的么?我现在隐约有点觉得…事情有点脱离了掌控。是不是我们真的想简单了?”
      “怎么说?”
      难得有让明楼这么逐字逐句掰开来说的时候,他这情绪让谭宗明也跟着严肃起来。
      “最初是因为曼丽的介入调查,之后晟煊和明氏的股价先后出现了异常,接着就是大桥车祸。我们都以为是因为目前国家反腐的风声,导致对方的上位者是为了掩盖二十年前的命案中牵涉到的一批贪赃而有所为,可是现在……”
      “什么?”
      “我家住进了一位国安的刑侦队长,是曼丽的师兄。我动用了一些方法查了一下他,发现他也曾关注过先锋公司。从他的身份和来这的时间点,联系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我总觉得我们似乎踏入了一个更大的局里。”
      谭宗明立刻想到姜世博说的那些话,他说“你想的太简单了…他们是亡命之徒,而你有牵挂…”……他的后背开始发凉,方才被阳光照射到的温度全部褪了下去。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向明楼,寻求着一点支持,又像是要找一个大声反驳的声音:“安迪回的是纽约,先锋公司的总部也在纽约。如果是先锋牵涉到了国安,绝不会仅是一点贪墨的事情。那…我们是鞭长莫及…”
      明楼脸色一变,换档踩油门一气呵成。手上方向盘猛打,直冲出医院大门。一辆四驱的越野硬被他开成了仿佛只是一辆奥拓那么小,在红绿灯遍布的马路车阵中不停变道迂回穿梭。谭宗明抓紧了扶手,脸色亦是惨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句:“去哪?”
      “机场!他妈的你还问,坐稳了!”
      明楼用的是吼,他在快四轮脱地,准备接无数张罚单的间隙中转脸看谭宗明。许多人都说他们俩笑起来很像,都是把唇抿成一字的那种,笑得眼角的褶皱都会起来,像裹了春风。而这一刻,霜风雕过的侧脸里,明楼看到的是把唇绷紧拉直成了一条直线的谭宗明,那里面藏着的是紧张和痛苦,还有,危险。
      他不停拨打而紧捏的手机里始终是那样一句回音:“您所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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