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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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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谭宗明可以喝流质了,安迪带来的是自己用豆浆机打的豆浆,插了根粗圆的吸管给谭宗明喝。完了就一直坐那儿手指上绕着这根吸管缠上松开的打着结玩,到于曼丽进来,再到明楼把于曼丽带走,再到…谭宗明说出这句话。
手上力一大,吸管就裂开了个口子,直戳进安迪的指甲缝里,再戳进肉里去。管子的材料虽然不是锋利的刀刃,戳进去了也是一样疼的。就像他说的这话,不是骂人,不是分手,但听进去也是一样疼的。
安迪不是会大吵大闹的性子,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听从谭宗明,因为老谭的每一个安排都是为了她好,从不会伤害她的。把管子扔进垃圾袋里,拉了纸巾摁住手指尖上出血的一点。低着头,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安迪才拨开挡住自己眼睛的短发,平稳着语调开口。
“这是要让我休假么?那我也得等你出院了才能走,不然这假休的也不放心,是吧。”
安迪按下的心慌的声音,听在谭宗明的耳里则是被条分缕析,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放过的入了心里。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之后的慌张,有那么一刻觉得像是被抛弃了,或许还有一秒几息的时间联想到了幼时的被留下。再之后该是想到了两人这几年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坚实起来的爱给了她支撑和信念,让她没有立时崩溃,没有指责,而是,选择了现在这样一句妥协中带着坚持的话。
这二十几个字,谭宗明一个一个掰开了记下。劫后余生,他是该将她搂在怀里庆幸的,他是想告诉她在生死之间的时候,他能想起的只有她。没有具体的事情,也没有言语,只是想起了她。想到她就觉得内心是被充盈着的,也没有那么害怕了。那样的瞬间是真的来不及有太多情绪的,所有的思维都被调度到如何求生上。但就算在最危急的时候,自己也是明白在思想的一角,是有她的身影在的,那就好了。在被恐慌和紧张压制的情绪里,还有那么一两个神经元是用来记住她的。记住她的美,她的好。并没有遗憾还没来得及结婚,没有生儿育女,没有白头偕老,而且竟然还是在两人不说话的冷战期。哪有那么多后悔和遗憾去记忆,在那一刻,记得曾经相爱过,记得和她遇见过,就已经是最好最好,无需形容词的好了。
然而在他醒来后,在思绪平静下来,思想清明起来后,在看到了她的憔悴,她的担忧后,他想,要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以现在的情况,已经并不是让大家放下二十年前那事,或者真就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的了。有些事情不能烂透就变得不再可靠,而如果无法给她一个安全的环境,那么让她远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安迪太敏感,太要强,也太信任他了。
谭宗明目注着这个正全力维持着坚强外表的女人。他是有多想把他的力量全部转移给她,为她披上一件真正的盔甲。助她所向披靡,祝她平安喜乐。
安迪迟迟未等到老谭的答复,抬起头就跌进了他深邃的眼里。她紧盯着他,想要看清他到底藏起了什么。
两个人都沉默着,只两双眼都没有离开过对方。一个是极力平静着,一个是尽力探求着。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每个人最先经受的砰打拷问俱是首先来自自己的内心。想要的是什么,放不下的是什么,能割舍的是什么,不舍得的又是什么?对方呢,是不是也是同样的诉求?能信任么,走出去了还有理由能再回来相见么?看着彼此,有些问题在很早的时候,在当初安迪决定接受老谭,谭宗明决定再一次把感情放到安迪身上的时候,他们应该都对自己做过交代。只是那时候,问答的背景是分开,设定是在一起;而这一次,背景是在一起,设定却变成了分开。
该是很有意义的一次探寻,只是在这个状况下,竟像是从泥沼中攀出的挣扎。变换了角度,相同问题的答案会有犹豫么,会改变么?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听着自己的心。是跟着对方的眼神中泄露出来的情绪走,还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坚定不移么,又或者,总是会陷入对方的情绪中,也可能,那本身就是两个人所共有的?
他们的目光里透析出的不止是自己的心思,随着目光的纠缠和解读,他们感受到更多的是在一起经历过的往事。
安迪眼里的老谭一直是她的后盾,是她遇上任何棘手的麻烦事都可以毫无顾忌地依赖相托的人。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他是无所不能的。再不济,不还是有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在这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好久没有这样深刻的看过他了。她往往从一开始就沉溺在了他温润的含着一丝化不开的眷恋的眼神里,而忘记了他也有扛不起的事情,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要担当的,比她所知道的更多更重。她一直坦然地享受着身后有他,像是她的影子,她任何时候抓起电话,点下第一个快捷键就是他。无论是一句简单的:知道了,挂电话;还是立刻驱车在任何时候赶到她身边……除了安心之外,她一直没有想过如果这份幸运将离开她。在他们冷战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离开对方,松开手,那现在这一句……
安迪失措了。
她的眼里蓄了泪,用力眨也看不清。豆大的第一滴落下的时候,谭宗明的掌心递了出去。而后就有第二颗,第三颗……她依然看着他,他将手指慢慢蜷起,指腹烫过热泪,用力摁入了掌纹。
“安迪…”
他才开口,她便扑入了他怀里。
“一周,就一周。一周后你能出院,我就走。”
“…”他在她肩头落下眉眼,盖住一声极低的:“好。”
庄恕用手肘压下门把手,侧着身子贴着门,像进旋转门一样转进凌远的办公室,两手提着两袋子五六个打包餐盒。
“吃饭了。”
话才落,就看见隔着一张办公桌,头碰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的两个人一起抬头,还撞了一下。办公桌里侧的是凌远,外头那个人庄恕不认识。因为不认识,便让他极度尴尬起来。
“那个,你们聊,我…就是没手腾出来敲门了。你们继续,我出去了。”
“走哪儿去,再不吃饭我胃又要疼了。”凌远起身去拉庄恕,好笑地看着一脸别扭的庄大神。
那人则直接两步跨到了茶几前,扒拉开塑料袋,把餐盒一只只拿出来铺了一桌子,每只都让他充满感动地闻了一遍,又啧啧感叹了一遍。
“留下来一起吃吧,瞧你那样儿,这小工都做好了,总要分你两勺。”
那人不搭凌远的话,只抬头盯着庄恕瞅。庄恕被他两道审视的目光看得全身有点打激灵,干巴巴地扯了扯嘴,硬是没说出一句挽留的话。看着凌远和这人说话的相熟程度不亚于和明楼之间。但明楼就算开口损人,庄恕也气不起来,只会觉得他怎么说话都是有理有据的。面前这个人就不同了,他不开口,光他的目光和周身突然像是刻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就看着像是面对着敌人似的。
那人也没等庄恕回他,站起来拍拍凌远的肩:“不了,大院长要请我吃饭,我怎么都得挑个大饭店,再留个两天的空肚子来。”说着还撸了把自己那肚子,冲着庄恕挑了挑眉毛:“这会儿还没消化呢,就不抢劫庄医生送来的美味了。你们吃,我先走了,再联系。”
庄恕看着那人撂下话就径直走了,敞开的休闲西装硬是比他的白大褂掀起的风火还烈。
“他怎么知道我姓庄?谁啊?”
凌远坐下掀饭盒盖子,找筷子,把饭的那盒推给庄恕,掰开筷子刮了两下,再拿着筷子在被摆了一圈的饭盒中兜了一转,寻找先下筷的目标。
“宫保鸡丁吧,得多吃点肉。你吃肉,我吃里面的花生。”
“你一胃不好的,少吃花生。”
“忌什么爱什么,这就是病者的悲哀。就吃两个。”
“你先告诉我那人是谁。”
“你很少这么追问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凌远咬着筷尖,饶有兴趣地抬着下巴问庄恕:“吃醋了?”
庄恕一下黑了脸,冲口就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凌远对他这口气倒是不以为意的,从嘴里拿出筷子就伸向那盒子鸡丁里的花生米:“那吃四个。”
庄恕抓住他手腕硬托过来搁在自己膝上:“别闹了,吃鸡丁。”
说着一只手摁住,一只手过去夹了块鸡丁送到凌远嘴边。凌远也不客气,张开嘴就吞下,头歪向边上一盒子萝卜牛腩:“要萝卜。”
“挑!”庄恕闷声,转而又去夹萝卜。萝卜别看块大,但是滑,不好夹。当中掉了两次才夹起来,急地庄恕边提起来边叫:“快快快,嘴,凑上来啊。”
凌远坐那儿笑看着一个该是在美帝拿惯了刀叉的人,拿着筷子夹那滑不溜秋的萝卜,幸好不是四喜圆子,不然他一定和明楼一样直接就戳下去。凌远在他好不容易夹起来的时候说:“先前明楼给我分析完形势从我这儿离开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我是挺挑的。这挑来挑去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我这后半辈子的归途似乎除了继续献身伟大的医疗改革事业和这家医院,在人文感情方面就只有你了。你怎么想?”
庄恕实在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这事儿,虽然两人在朦朦胧胧间已经心照不宣,但还没这么直白地说开过。他心一抖,手就也跟着抖。手抖了,筷子上的萝卜更颤巍巍了。可他是外科大夫,哪有外科大夫手抖的道理。他绷紧着小臂,紧的青筋暴起。继而对坐在身边的人怒目而视。
那边儿,凌远也不帮他。更是趁他分神,手腕一翻,从他膝上摁着的手里溜滑了出来,又反握住了他的那手。一边儿是温暖的掌心,一边儿是快拿不住的筷子……庄恕认命投降道:“工资卡不都一见面就上交了,那个,睡姿我也说了会改了,还怎么想?想你哪天变了想法,我就是人财两空了。”
“哦,那…我再想想?”
“想什么想!”庄恕怒道,用膝盖去拱他。这一发脾气,手就真抖了:“萝卜!”
一个大叫,凌远乖觉地就低头用嘴去接萝卜,庄恕筷子掉了就用手去接。好嘛,这萝卜是没接到,庄恕的手指就直接送进了凌远的嘴里。
凌远一噎,却没松开。好看的桃花眼角往上斜飞,慢条斯理地吮过每一寸指节。庄恕的手指在他嘴里成勾,灵活地搅动住他的唇舌,一边俯下身子,满脸撑起一张宝相庄严,巨严肃地再次兜回原主题:“刚那人是谁?”
凌远笑,一个没忍住,牙齿就咬了上去,又迅速松口,瞅着庄恕湿漉漉的,留了一个齿印的手指道:“你可别找他麻烦,就算你练过橄榄球的体魄也打不过他,人家是专业的。我以前一病人,我救过他命。”
“还有呢?”
“国安局,洪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