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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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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跟着明楼说的催眠引导词走,下了一段很长的楼梯,放松了身体,调整好了呼吸。明楼看着眼前闭着眼,身体呈现出松弛状态,看上去已经进入催眠情境的安迪,心里并不笃定。以明楼为她做的疗程安排,还没有到做催眠治疗这一步。今天这个是安迪强烈要求必须立刻马上做,她说她等不及了,等不及要看清楚梦里究竟是什么,她曾经选择性放弃的那一段记忆里都有些谁。
明楼虽然早就预料到事情会牵扯到谭宗明当年的开发商身份,也有可能会涉及在拆迁时发生的人命官司,却万万没想到那会是庄恕的母亲,甚而,还有安迪的生母。安迪今天用极快的语速砸下来的这些讯息把明楼都有点敲懵了。
难道解开一个谜团的钥匙还真是另一堆谜团?
因为这些身边的人,明楼最终没有拒绝安迪今天做催眠的要求。他不能让身边的人陷入猜疑混乱中,可他同样没有把握陷在这样情绪下的安迪有胆量和勇气去推开那扇记忆的门。毕竟,如果门后手握着最惨烈的事实真相的可能是自己至亲至爱的那个人,那有些结果骗骗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更好。
他的指令不允许他在做催眠的时候停顿,他接着说:“安迪,往前走,你会看见一扇门。如果你做好了推开它的准备,你就上去这么做。门后可能会有田地,有屋子,有桥或者有水,有你熟悉的一切。推开它,你就会看见。如果你还不想这么快走进去,那就告诉我,然后我们离开。”
“我…”安迪闭着的眼皮在快速地颤动:“我想去看看。”
“好,那你随时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跟着指令走的安迪手搭在了银质的门把上,她微微侧了下头,似乎在犹豫。明楼看见她放在身侧的手稍稍抬了抬,又缓缓蜷了起来抠紧了拳头。他耐心地等着,并不催她。
安迪并没有迟疑太久,骨子里的她是决绝的,疯狂的。她推开了门,跨进去之后,她看到有个穿蓝白校服的女孩走在她前面,女孩的手里拿着一根娃娃脸的雪糕,书包斜挎在身上。安迪跟在她后面往前走,周围的一切说熟悉也陌生,如果没有那个女孩领路,她都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
“你认识那个女孩子么?”
“我只看到背影,我不知道认不认识。”
“她带你去的地方,你愿意跟着走么?”
“我不知道,可不跟着她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我们到河边了,对岸有房子,我好像认识。我…我看看。桥墩上有字,淀浦桥。”
明楼知道那儿,也知道那座桥,到今天还在。河是一条河,桥倒是有两座,一座淀浦桥,一座闵浦桥,离得远,算是在那一整片区域的前后两座桥。明楼猜想安迪看见的应该是二十年前的她,而他并不能确定她们去到的淀浦桥是不是庄恕母亲跳河的那一座。
“桥上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么?”
明楼试探着问,安迪明显紧张了起来,手抓住了座椅的把手。这张按人体曲线设计的躺椅本是最舒服的,它贴合着躺下后脊背的每一处凹凸,可此时的安迪却是如坐针毡,似乎是哪哪儿都被恪着了的疼。
“安迪,你可以么,我们可以随时回来的。告诉我,安迪,你看见了什么?”
明楼没有等到安迪的回答,她脸上呈现出来的是焦急和慌张,像是迷失在丛林的孩子,四周不是绞人的藤蔓就是是吃人的怪兽,唯独没有出口。
明楼准备下指令让她回来了。安迪紧张地开口,语气急促,本来抠紧的拳头松开了,她无意识地在往前抓,抓住了明楼的手:“我看不见了,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了。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在桥上了。可是其他人呢,为什么没有其他人?”
“你低头看看,地上在不在,你再试着叫一声,叫一声看看能不能有人出现?”
“我…”安迪像是呼吸困难的人,大口喘息着,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迸出一声:“老谭…”随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般大吼了一声:“谭宗明…”
第一声老谭是下意识的嗫嚅,是本能的寻找支撑的呼唤。明楼本以为她会紧接着呼唤她母亲的名字,或者是叫妈妈的,却没曾想紧接着是后面连名带姓的三个字。这三个字里透出的恐惧让明楼果断地下了指令。
他大声而坚定地说:“安迪,回来了,我们把门关上了,我们回来了。你现在正安全地睡在躺椅上,这里阳光明媚,带着暖风。你放松自己,和缓地呼吸,慢慢地睁开眼睛。”
安迪在指引下睁开眼,看向身边的明楼时满目都是慌乱:“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这一次一定对的,我闭上眼,你重新来啊,重新再一次。走楼梯是不是,我自己数……”
“安迪,安迪你静一静,每次去的地方都是有意义的,我们先把这次的讨论完好不好?”
安迪抓过明楼递来的水连着喝了好几口:“讨论什么?我没有看见庄医生的母亲,也没看见我的…甚至我都没看见我自己。”
“你看见了,那个穿校服的女孩子就是你,不是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叫谭宗明?最后,我让你叫一声看看是否会再有人出现的时候,你叫了谭宗明。你在那里看见他了?”
安迪摇头,用力地摇,摇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弓下了腰,把整个人蜷了起来。
“我没有看见他,桥上只有车在来往,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我可能是害怕,所以叫了他。”
安迪的声音很闷,像一只受了惊的缩在壳里的乌龟。明楼离开开始时坐在她身旁的位置,重新坐回以往咨询时所坐的她的对面,保持着对安迪来说安全又有着相对私密的距离。他没有去回放方才催眠时的录音,那声呼唤里蕴藏着的情绪太明显了,他并不想在现在立刻去再刺激她一次。
“那座桥,是你曾经梦里的地方么?”
“我不知道。以前在梦里我都是趴在地上的,以一个很低的角度在仰望。没有这次看得那么全面,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那儿。”安迪抬起头,有些失措:“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你们小区,去现在的地方看看,会不会让我想起什么。”
“安迪,你不是单纯的失忆而去寻找记忆。我在美国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你的无法与他人亲近,无法做肢体的接触,这些抑制型的社交障碍都是创伤和应激的相关障碍中的适应障碍的表现。梦里闪回的片段是你所回避的,是痛苦的。我们曾经的治疗方式单纯从治疗社交障碍入手,把这些痛苦安置到了盒子里不去触碰,其实效果很好。如果可以,我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去揭开盒盖的。现在你一定要这样做,那我也不希望你一个人去那地方。”明楼叹了口气,本来谭宗明是合适的陪伴者,可是现在…“过几天我找个完全局外又可靠的人陪你去。”
“明楼,就算老谭不能依靠了,你还是在的是不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能陪我一起找下去的是不是?”
“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当然会一直在。但是,安迪,谭宗明也在,他不会因为这一段往事就轻易放开你的。二十年前,除了我和他之外,我们谁都不认识谁,没有人知道会有今天的纠葛。当年的他不过就是一个开发商,并没有杀人越货。那些发生过的事我也知道一点,他并没有逃避作为一个开发商应该负的责任。你说过他会是你的依靠,那请你相信你自己的眼光,不要轻易怀疑。事情的揭开和深入,对于他,同样是个疮疤。支持是彼此给予的,不要放弃他,也不要放弃你们之间的爱。”
说着不要轻易再踏入往事的明楼,思虑再三后,还是在周日的上午不打招呼的去了凌远家。10点就狂摁着门铃对于两个值完大夜班才回到家,倒头补觉不到一小时的人来说是相当不厚道了。
庄恕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开门放明楼进来:“找凌远,自己去他房里挖吧。”
明楼进来后左右看看,右边凌远的房门紧闭,庄恕迷迷糊糊地往左面的房间走。客厅里并不凌乱,两个大男人住着比明台当初的学生宿舍干净多了,到底是当医生的,个个有洁癖。
“我找你。不过我不急,你可以继续睡觉,我在客厅等。”
明楼说到做到,也不追上去,直接往客厅的大沙发上坐下,边上的书报架里随手拿起本杂志就看。他本身就看书极杂,虽然此刻手上拿的是医学期刊,照样看得认真入味。身后的门在关上大约十分钟后又打开了,庄恕一脸生无可恋地走出来坐到他边上。
“说吧,什么事。被一个男人在外头等你起床,这事儿我干不出来。快点说完,你走我睡。”
明楼偏头看看挠着头发,耷拉着眼皮,随时都会头一歪倒在你肩膀上扑向周公的人,有点嫌弃地捏了捏鼻子:“我不和眼屎还在的人说话,头脑不清说话就不负责,长时记忆会提取有误,短时记忆发生混乱,太不靠谱了。”
“你怎么那么多规矩?”庄恕俯身抓起一张纸巾擦眼角:“哪里啊,这里?这里?”
门铃在这时候又响了起来,沙发上的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谁都不动。
“你不去开门?”
“不开,再放进一个你这样的我还要不要睡觉了。”
“世上有几个能是我这样的?!”明楼满嘴的不屑:“你这是欠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债怕人追讨上门,这事儿凌远知道么?”
“我欠什么债,这是他家,说不定是他欠的风流债呢。”
明楼眉峰一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但也说不定是查电表抄煤气的,真不去看看?会不会断水断电?”
“那更不去了。我的工资卡都在他这儿,没钱付水电煤了。”
门外的人极有耐性,门铃三长一短有规律有节奏。然后没多久,凌远房里传来了手机铃声,再然后,举着电话嗯嗯着的凌远开门走了出来。看到沙发上并排坐着的两个人愣了下,随后直接走到他们面前:“你们俩在干嘛?听到门铃为什么不开门?”
“他学乖了,而且据说是你的风流债,你开门。”
“我的个屁。”凌远发着起床气,一脚踹向明楼:“你去开,你的债。有病吧你们俩,大清早跑我这来闹腾什么。”
“我的?”明楼一脸懵逼:“你才有病吧,嫌我打扰你们了?我说过来蹭饭的不行么?再说我找的是庄大神,也没找你。一边凉快去。”
凌远看了眼手里显示着于曼丽三个字的未挂断的电话,冷笑了声:“你行!我替你开门去,开了就知道谁该水深火热,谁该凉快了。”
凌远往门口走,被调动起好奇心的庄恕和明楼都坤长了脖子跟着往那儿看。门一开,人未至声先到。
这一声小远把凌远吓得往后连退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