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陪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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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心燃胜流萤，
不见此光人无情。
***
“长谷部，长谷部。”
——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长谷部……”
——这个声音……是主人？！
他猛然睁开眼，混沌的黑暗尽数褪去，入目是一片空茫茫的白色，鼻尖萦绕着似有似无的橘香，缓神的瞬间就有无数细小地光点从天地尽头汇聚于此，渐渐地他能看到暖色的光中慢慢显出的人影。所有的动作都似乎被放慢了十倍，慢到他能清楚地数出她衣袖上花朵的数量。
光影朦胧，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还是选择向她靠近并依旧心甘情愿地沉沦。她还穿着十几岁时喜欢的衣服，甚至连向他伸出的手也青葱如少女，一切就好像五十年前那样，她又唤，“长谷部……”
忽而，屋檐下的风铃一阵轻响，仿若天地间生出的劲风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从身边呼啸而去，他不得不闭上眼等风吹过，却在睁眼的瞬间生生地愣了神。周身的一切都被赋予了形体和色彩，嘈杂又热闹的声音渐渐涌入耳中，夏天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熟悉的景物和感觉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是本丸，是他待了长达五十年之久的地方。
又是清脆的一声风铃响——
“怎么了，长谷部？有哪里不舒服吗？”
如梦初醒。
长谷部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前任主人关心询问他的样子，年轻的少女容貌明显就跟五十年前一模一样。而此刻她正皱着眉探过身子，“长谷部？”
“啊……嗯，我没有事。”长谷部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审神者见他的确不像之前那样恍惚，这才有些放心地坐了回去，捧着碗似乎是接着刚刚的话题在继续讲“刚刚说到的远征，就交给歌仙可以吗？长谷部就负责带剩下的大家出阵？”
“我没有问题。”坐在对面用餐的歌仙颔首，表示同意。长谷部也茫然地跟着他点点头，审神者俏皮一笑，比了比筷子，“那么就快吃吧？吃完我给大家做布丁好不好？”
旁边正乖乖扒饭的短刀们举起筷子一阵欢呼，被歌仙用眼神瞪了回去。
长谷部借捧着碗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大广间里的一切。这很像是在本丸建立之初的时间段，房间内的设施还很简陋，围在桌边吃饭的除了初始刀歌仙和他以外，剩下的全是几个短刀——不要说太刀大太刀了，连个胁差都没有，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仔细地回忆着以前的事，再加上审神者刚才说的关于远征和出阵的安排，终于确认了现在的时间。
这个本丸的发展并不像其他本丸那样顺利，因为建立之初资源比较少，审神者没有经验地安排也常常会让刀剑男士们挂彩，所以资源大多被审神者留到了手入室里，这也导致了上任一个月才来了压切长谷部第二把打刀。
说实话，长谷部来的时候，见到本丸这个糟糕的战斗力真的是狠狠地吃了一惊，好在审神者也不在意集齐刀帐这种事，在别人都处于收集刀剑的狂热时，她按着自己的步调将拥有的所有刀剑男士都统筹安排，练度保持差不多的时候才开始安排级别高一些的刀剑们远征，带回资源后积攒多日才进一次锻刀房，而级别较低的刀剑们在出阵过程中也会带回一些刀剑男士，新来的刀剑们积累到一队的数量，她又会停止锻刀，转而去带新人们出阵。本丸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发展下来的，所以相较于其他本丸的失衡状态，这个本丸发展地不可谓不好。后来又开放了夜战的战场，因为早期并没有放松对短刀们的锻炼，夜战的四个战场都过得轻轻松松，也是这一步让审神者在大众里脱颖而出了。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按照现在这个时间来看，本丸的状况实在不是很妙。也幸好审神者是个料理小能手，就算没有诸如烛台切这样的刀剑男士在，本丸的伙食状况还是能得到保证的。剩下的，只能由他们来辛苦一些了。
说起来，长谷部觉得“回到五十年前”这件事还真是挺玄幻的。起初是在新主人上任的一段时间里他没办法接受新的灵力，周围的同伴都说自己可能是因为排斥对方，但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排斥新主人的意思，他只是很想念前任审神者罢了。同伴们也不是不懂他的意思，被选为近侍的药研建议他把前主人放一放，他就发现只要不去想前主的事，新任主人的灵力就能很好地传递给他。
果然还是他自己执念太深，还害得周围一群同伴都为之担心。不过这样好转的情况也没有乐观多久，后来长谷部逐渐发现就算自己不去思念以前的主人，他也感受不到现任主人的灵力了。看着主人和同伴们为自己担忧焦急的模样，他在抱歉的同时还感到有些解脱，也好，他是这样想的。既然化出人身了都不能从一而终地陪着同一个主人，那还不如恢复本体刀剑的模样。
骗子！长谷部想起来还是会有点气愤。明明说好不会像信长公一样随意地把他丢给别人，结果不接受自己的心意就算了，还把后辈领到本丸告诉他们这就是新主人——所以结果还是被“丢掉”了。
他就这样抱着愤愤不平和思念不已的复杂心态陷入了沉眠，但他每思念她一分，就感到她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现在，一睁眼居然回到了五十年前。
实在是太神奇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好在他还有身为刀剑男士守护历史的自觉，默默地吞下了到喉咙口的话，长谷部放下碗筷，按照过去那样带着短刀宝宝们出阵训练。
朝思暮想，恋情最苦。
过去经历的一幕幕就如走马灯般重现在自己眼前，长谷部行走在清醒和浑噩间，一面想放任自己沉沦其中，一面却又不想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痛苦。
但时间是无法阻拦的，长河一路向前奔流，本丸很快就发展到了鼎盛时期。
那天正好是池田屋一楼攻下的晚上，在别的审神者还苦苦地在三条大桥挣扎的时候，自家的本丸就已经开始着手将短刀送去极化的事了。
长谷部跟左文字家的两个兄长商量好了送小夜去极化的各种事项，在回房间的路上遇见了四处游荡的审神者。
“您还不去休息吗？”长谷部就像过去那样停下步子，像过去那样尽责的关心，他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嗯。清光的状态不是很好，我去陪他讲了会儿话，弄到现在这个时间也睡不着了，干脆出来走走。”被抓包的审神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是池田屋。”讲完了自己的事情，她又问关于近侍的，“长谷部呢？不是也没有去休息？”
“我看到了您写的文书，就趁着晚间跟左文字家的兄长们商量了极化的事项。”文书说的就是审神者写的关于小夜的极化申请了。“啊这样……”审神者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总是会这样麻烦你呢……”
她歪了歪头，“要不要现在一起喝杯茶什么的？厨房应该还放着点心，我去热一热？”
长谷部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的主人了，纵使知道那是过去的事，滚到喉咙口的婉拒还是碾过唇齿，最终生生地咽了下去——还是得再经历一次。
稍许费了些时间，两人排排坐在廊下吃起了夜宵。
审神者咬着团子，不紧不慢地讲起了刚刚清光的事，她说清光也很不容易呢，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她绝对不想让清光再涉足那段历史。长谷部捧着杯茶靠在旁边的柱子上默默地听着，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他记忆里的方向走去，也因此对于这些日常的对话，他都没了多大的兴趣。
果然，就见审神者忽然沉默下来，他转头看去，就见她歉意一笑，“抱歉，一直在讲刀剑男士和前主的事情。”
他摇摇头，“没关系。”也为了缓解她的尴尬，长谷部想了想开口，“信长公这个人啊……”他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含含糊糊地，“不太负责任……”
审神者“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长谷部看着她没做声，只是内心在想，是啊当时的确是愤愤不平地说了很多，可是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无论如何您都会说出那句话，他也会像个傻子从此就一头栽了进去。
她拍拍他的肩，“没关系，织田信长是随意地丢下了你，但我保证我不会丢下你的。”
——啊啊看吧。大概是当时的星辰太好，他鬼迷了心窍才会觉得这是一种上升到一定高度的承诺，所以他也单方面地将自己放在了对于审神者来说的不同地位。本就是长期奋战并肩拼搏得来的情谊，经此长期发酵就变成了情意。长谷部扯开一抹涩然的笑，“感激不尽。”
结果都是骗子，无论是信长公还是审神者。
对压切长谷部来说，这一晚大概是本丸生活中最美好却又最痛苦的经历了。
之后啊，之后他就像个傻子，一头热地投入近侍的工作。审神者有许多同僚都与刀剑男士们确认了感情，有些是光明正大地公开入了籍，有些却是与默默地过二人世界最后被带着神隐。长谷部想了很多很多，但无论如何都得审神者点头才行，于是他依旧做着他分内的事，等着合适的时机向主人开口。
却没想到只等来审神者一句，“啊啊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想告诉大家，我要结婚啦，对方是日本现世的普通人。”
整个大广间里的刀剑男士们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齐齐向他看来，现在的长谷部已经不记得他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记得在她询问有没有人想做陪嫁刀的时候，冷静地接上一句，“陪嫁刀的话，短刀比较适合吧？”
至此尘埃落定，情思的缘被无情斩断。
后来他听作为陪嫁刀的后藤讲她挽着别人的手时笑的多开心，他看着她的小孩从出生到一天天长大，也看着她一日日迟暮，到最后的最后，他见她拉着后辈的手进入本丸的大广间，告诉她的刀剑们，她要退休了，这位会是他们的新主人。
何其无聊的日子。
长谷部转着手中的水壶这样想。相比较于刚回到五十年前的心情复杂的瞬间，此时他倒是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重新体会一遍这样的煎熬，踩着发生过了的情节，着实没什么意思。要是可以，他都想继续沉眠，或者干脆去当个游荡于天地间的灵体。
忽然就有软绵绵的女声传入耳中，大概是距离隔得太远，他听不太分明。透过中间一排排树木的空隙看去，却是审神者和上门拜访的同僚好友。
这是她宣布婚期的第二天，原本他是给自己派了远征的任务妄图逃避这一切，但重来一遍，他反而没了这样的心情，干脆就在本丸里照顾那些花花草草。审神者大概也是没想到这地方会有人，才与好友来了这里吧。长谷部本想起身离远一些避嫌，倒是没想到断断续续的词被风送进了耳中，“你结婚……长谷部……公平……”
他一下就顿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选择了隐藏起自己的身影。
审神者与好友也逐渐靠近，她的话也清晰地传入心间——
“我知道啊，我也是……很喜欢他的呀，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是不老不死的付丧神，我是总有一天会离开的人类。虽然我是说过不会像织田信长那样丢下他的话，可相比于我离世那一天他将经历的痛苦，还不如趁早断了他的念想，也好早一点解脱吧。”
“我家的长谷部呢，是个非常非常有责任和担当的男人啊。如果我真的跨出了那一步和他走在一起，那么剩下的万千岁月他该有多寂寞。更不用提恢复本体或是折断在战场上那样的事了，他抱着那样的心情等了织田信长几百年，终于得到人身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希望他再被任何感情局限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里，也不希望他再错把过客当归人了。”
“长谷部啊，应该有自己的天下才对。所以虽然很遗憾，但我也只能这样咯。”
噗通、噗通——
轻飘飘的话语却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尖上，一瞬间，他等待的、他气愤的、他心悦的，竟然都重叠起来，然后散入虚无，再无法寻觅。
原来并不是心无所感，也不是视而不见。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吗。
偌大的天地在一时间悄然远去，有形无形之景也消散得一干二净，所有的色彩都褪成了空茫茫的白色，就像时间回到五十年前那一天他所经历的一样。
“现在你明白了吗？”凉凉的男声穿过无尽的白昼清晰地传达过来，“放下那份执念回去吧？以前的审神者希望你不会被拘于一方天地，而现在的审神者在本丸等你。”
长谷部缓缓抬起头，眼前黑发红眸的付丧神正抱着刀，看着他，“这样一份执念真的很了不得呢，你现在已经是灵体脱离本体的混沌状态了，如果再不回新主人的身边接受灵力，大概以后都不能作为付丧神生存了吧。你的前主，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你的吧。”清光伸出手，指间凝出无数的光点，“我会送你回去哦，这也是你家主人的愿望呢，无论是前主还是现任的审神者。”
“……是那位大人的近侍吗……”良久，他才扯了扯唇，勾出一个复杂而涩然的弧度，“那么就拜托你了……”
绚丽夺目的暖光在一瞬间大涨，直至将付丧神从头至尾地包裹进去，再与之一道消失在了空气中。
“浩瀚天地，仅此一瞬。”夏川侧过头去，看向身边的老太太，“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嗯。”老人家点点头，黄昏时分的整片橙色光芒印在她的侧脸上，而透过脸上浅浅的皱纹，大概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人轮廓。她对夏川眨眨眼睛，竟与环境中的少女时分重叠了几许，“这样就最好啦，我都不知道他的执念居然有这么深……啊啊，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晚，当奶奶的人也不太适合再讲些情情爱爱了，但我还是希望长谷部能有自己的天地呢。喻音可是我认真挑选了很久很久才选出来的后辈啊。”
“就算是付丧神也还是有个归处比较好啊，一直以灵体的形式陪伴在一个人类身边算怎么回事嘛，您说对不对夏川大人？” 老人家呵呵一笑，“啊啊，这样一来，我也可以安心地当我的老奶奶啦。”
夏川淡淡一笑，平静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接受了神力的付丧神有着将其他普通付丧神送往各地的能力，将长谷部的灵体送回本体的身边是交给清光来做的，此时他正仰着头望着一圈圈光点顺风而上，直至天际。神明大人淡淡地开了口，“这种感情，我不太了解呢……”
老人家有些好奇地看去，神明柔美的轮廓在暖色的映衬下更显柔和，“但是，我很感动……”
在告别了昔日的同僚后，夏川和清光立于原地目送着老太太离去。清光懒懒地背着手，猩红的眼眸却在时刻注意周围的动向——正值封魔时刻的黄昏，夏川这样一个高级别的守护神又没有神器，走在外头着实有些危险。
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处，夏川这才对着清光柔柔一笑，“今天辛苦了，回去吧。”
“嗯。”清光晃了晃手中的本体刀，忽然就将前几日青江和他谈论的内容和送走那位长谷部时他呢喃的话结合了起来。
——“人类，真是渺小又可悲的生物啊……”
——“我也想一直陪伴在主的身边啊，但如果这是主命的话，压切长谷部愿意回去。”
他的心底再一次浮现了跟随着神明的庆幸，索性出声喊住夏川，看着对方浅紫色的眸子，郑重地，“主人！我会一直陪伴在主人身边的！”
夏川先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表决心，随后倒是领悟了似的笑笑，“好呀。”
【陪伴】-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陪伴】-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