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人成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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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天气越发晴暖起来，唐府后院的清雅斋里笑声不断。
“姑娘，姑娘小心些，别摔倒了。”奶娘追着六岁的小姑娘在草地上跑。
“奶娘，你看，我的纸鸢真的飞起来了。”小姑娘明眸皓齿，笑起来两个酒窝，跑起来轻盈可爱，活脱脱像个小仙子。
奶娘瞧着这位来路不明的二小姐，又喜欢又心疼。老爷应该是喜欢她娘亲的吧，不然怎么会带回府里？下人们私下议论说是夫人不允许老爷纳妾，他没办法给那位过世的姨娘名分，也不能把她安葬进祖坟，就在风景秀丽的瀛湖边给她修了一座漂亮的坟。也有人说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唐郡守的亲生女儿，她母亲和老爷之间也没什么关系。究竟事实如何，恐怕只有唐玉自己清楚。
老爷对这个天仙般的孩子并不上心，要不然也不会几个月才露一次面。孩子都六岁了，却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老爷那么有学问，就算是忙，难道忙的连取个名字的时间也没有吗？两个女儿同一天出生，唐家嫡出的大小姐却是在出生当天就得了名字的，叫唐濡颖，多好听的名字，可是这位二小姐呢，就像不是亲生的似的。
小姑娘的纸鸢越飞越高，飞过了清雅斋的围墙，进了紧邻的后花园。突然有一股风吹来，她手里的纸鸢失去了控制，竟然和什么东西搅在了一起，一头扎了下去。
小姑娘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就朝着清雅斋的门口跑去，要去后花园寻找自己丢失的纸鸢。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件玩物之一，是前两天父亲大人亲自送来的。
“姑娘，你不能出去。”奶娘急了，赶忙去追。夫人明确的跟她说过，唐家不在乎多一张嘴吃饭，就当个小猫小狗一样养着吧，但是不准她出清雅斋，否则奶娘的差事就别干了。
一个六岁的孩子终究跑不过一个拼了命的大人，奶娘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急急劝道：“姑娘，你快回去，我去帮你找，很快就会找回来的。”
“不，我就要自己去找，那是爹爹给我的纸鸢，我要自己去找回来。”小姑娘一脸倔强。
“这……”奶娘有些犹豫了，老爷不常来看望二小姐，上次亲手送了一个纸鸢过来，孩子拿着当宝贝一样。今日头一次玩，就被风吹走了，孩子心中的难舍，她能体会。
趁奶娘发楞的空档，小姑娘从她怀抱中往下一滑，钻了出去飞快的跑向后花园。奶娘回过神来，赶忙去追。
可是，她突然定住脚步，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因为，她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一个身上穿着蜀锦做成的华贵衣裙，一个穿着粗布做成的下人衣裳，可是无论差别多大的衣裳，也掩不住两个孩子身上神似的风采气度，更别说那一模一样的容颜。
奶娘已经看呆了，是老爷的女儿，假不了，无论大人与夫人承不承认。除了唐大人，谁还能有这般绝世的容颜，谁还能生出这倾国倾城的女儿。
“你是谁？你怎么可以和我长得一样。”大小姐唐濡颖用小手插着腰，指着她的鼻子斥问道。
小姑娘不服气地仰起头：“你又是谁？我也不认识你，我是来找纸鸢的，你别挡着路。”
她四下一望，就发现了花丛里的纸鸢，脚步轻快地跑过去，却蓦地发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纸鸢纠缠在一起。两只漂亮的大蝴蝶，一只完好无损，另一只眼睛破了，她本能地捡起那只完好的就走。
“你站住，狗奴才，敢抢本小姐的东西。”唐濡颖学着母亲的样子，高傲的仰着头，骂着府里的下人。
小姑娘一直住在清雅斋，除了奶娘和父亲，没见过别人，也没被人骂过。她呆愣愣地转过头，莫名地看一眼嚣张的大小姐，抱紧了怀里的纸鸢：“这是我爹爹给我的，不是你的。”
唐濡颖一听就急了：“胡说八道，那是我爹爹，不是你爹爹，你敢胡说，打你板子，你们去给我抢回来。”
大小姐一招手，身后傻站着的两个丫鬟才回过神来，赶忙冲上去抢。不怪他们走神，实在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景，这个孩子是谁？怎么跟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还说老爷是爹爹，难道这是长在别处的二小姐吗？
丫鬟们胡思乱想着，没敢下狠手打人，只一下子夺了纸鸢过去，高高的举了起来。
这一下小姑娘可就着急了，跳起来去抓自己的纸鸢却抓不住，奶娘过来抱住她，要带她走，她使劲扭着身子要挣脱，却挣不开，急的大哭起来：“那是我的纸鸢，我的，爹爹给我的。”
哭声惊动了正在不远处散步的吕氏，她侧目望了一眼，便冷了脸：“那个贱货怎么出来了？”
魏婆子一瞧，心里也是一凛，赶忙陪着笑脸说道：“夫人别急，老奴过去瞧瞧，我看这奶娘是不想活了。”
四十多岁的婆子腿脚利索，很快就走到奶娘身前，抡起胳膊“啪”的一下就是一个大嘴巴。“不是让你看住这个小兔崽子吗，她怎么跑出来了？”
奶娘嘴角见了血，却不敢反驳，唯唯诺诺的连声称是，抱着小姑娘就走。孩子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大哭着问魏婆子：“你凭什么打我奶娘，你们凭什么抢我的纸鸢，那是爹爹给我的……是我的……”
魏婆子冷冷一笑：“凭什么？就凭你是个见不得光的野孩子，还学会了说谎，敢说纸鸢是你的，那分明是老爷给大小姐买的，凭你也配？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挽起袖子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奶娘胳膊要打人，奶娘吓得当即跪在了地上，把小姑娘的头抱在了自己怀里。
这么娇嫩的孩子，她怎么能舍得下手呢，奶娘宁愿自己挨打。
“住手。”冷冷的男人声音传来，不怒自威。
魏婆子抬眼一瞧，微微一愣，老爷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还来了后花园？
吕氏已经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骄傲地挺着再一次鼓起来的肚子，没有直接跟唐玉过不去，而是教训自己的女儿：“颖儿，在咱们家里，你是高贵的嫡长女，没人可以抢你的东西，那些下贱的东西们就活该得不到她想要的。而且，你想打就可以打，想骂就可以骂，知道吗？”
唐玉的脸色本就阴沉，听了这话愈发难看。吕氏没有看着他，自然没太注意，可魏婆子却吓得抖了一抖，这些年从未见过老爷有如此瘆人的脸色，他究竟是怎么了？
唐玉的手握成了拳，也不看吕氏，只紧紧盯着地面，皱紧了眉。忽然，他上前几步，抱起了奶娘怀里护着的小姑娘，大步离去。
“爹爹，那纸鸢是我的，他们为什么要抢，还打奶娘。”小姑娘搂着爹爹的脖子，哭的很伤心。
“别哭，爹爹带你去买新的。”唐玉面无表情，只吩咐贴身侍卫取一壶酒来，出门上了马车，拐过两条街，来到一个破旧的院子。
正房只有三间，中间的堂屋里摆着两个牌位，一桌子贡品，地上有一个蒲团。
唐玉坐在蒲团上，把小姑娘放在自己腿上，拿起酒壶在面前的地上倒了一些，接着一扬脖连着灌了几大口，呛得他连连咳嗽。
“爹爹，酒是不是很难喝，你还是别喝了吧。”小姑娘看他喝得一脸痛苦，忍不住低声劝道。
“不，酒好喝，爹爹就想喝酒。你知道上面那两个人是谁吗？”他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那是爷爷奶奶，他们在世的时候，爹爹也曾经过得很幸福，可是……自从他们去了以后，家道中落，爹爹连书都读不起了，不得不依附吕家，从此以后……”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小姑娘根本就听不懂，但是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腿上听着，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难得的有父亲陪伴的日子。
“父亲，您知道吗？本该儿子接任的郡守一职，竟被人夺了，这些年我呕心沥血地经营，要政绩有政绩，要名声有名声。还有吏部那一帮王八蛋，收了钱不办事。新来的郡守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王丞相的亲戚，呵呵！爹呀，儿子再能钻营，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河间司马，连丞相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我今年快三十了，五年之内再升不上去，就老了。爹，您说说……这乱世之中，我们这种出身不高的孩子，是不是就没有希望了？”他边说边喝，很快就半醉了。
“爹爹，他们说我是野孩子，奶娘也说我连名字都没有，爹爹，你为什么不给我取个名字呢？”小姑娘有自己的心事，趁他停顿的空档，赶忙问道。
唐玉看向腿上的孩子，又灌了一大口酒，苦笑：“你想要名字？其实那玩意儿没啥用。我从小取名为玉，皆因容貌无双。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多美好的画面。有一次偶遇陛下，他都称赞慕容唐玉，北疆双璧。我从小勤学好问，聪慧有才，可是那又如何？我还不是要沦为吕家的奴才，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你也一样，孩子，你和你姐姐一样漂亮，你比她懂事、温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过她。他叫唐濡颖，你想要名字，就也叫唐如影吧，如同影子一般，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他说的说的是孩子，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以为这次万无一失，结果却被出身好的官家亲戚顶替了，美其名曰是他修葺子牙河不利，去年淹了十二个村子。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说，这件差事刚刚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每年都要淹五十多个村子的。
算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哪说理去？
新郡守来了，他能怎么办？只能积极配合人家，才能保住现有的地位，有多少委屈也不能表现出来。可是这位一郡长官才二十出头，到自己告老还乡的时候，也轮不上人家，这辈子岂不是都没有希望了。
看到爹爹垂头丧气喝闷酒，小姑娘默默咀嚼着他的话：“如影，唐如影，我有名字了。”她欢喜地站了起来，看到门口灿烂的阳光，就轻快的跑了过去：“爹爹，你看，这里就有阳光啊，我是个能见光的孩子，我有名字了，叫唐如影啦。”
小姑娘笑得纯净干脆，两个酒窝美美的，桃花眼亮亮的。唐玉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被那束耀眼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他眯了眯眼，看着笑得欢快的小姑娘，似乎被她感染，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似乎有魔力，唐玉跟她一起傻笑了片刻之后，心情竟然豁然开朗了。
不就是一个长安城来的书生么，他的亲友家眷都在帝都，还能在河间郡待一辈子不成？人家下来肯定是体察老百姓疾苦的，过上三年两年就回去高升了。对，一定是这样！
以前不是总苦恼凑不到丞相身边去么，如今来了他的亲戚，刚好顺着这条线攀上相府。等他走了，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任郡守之位，以后说不定还能去长安当个京官呢。
他站起身来，又朝着牌位洒了一口酒：“爹，您说过，虽然您只是个师爷，但是人生有无限可能，将来孩儿是有机会当大官、光宗耀祖的。现在，我已经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他仰头大笑，不再喝了，把酒壶放在了供桌上，转身出去，抱起了唐如影。“丫头，一辈子很长，咱们就试着走一走，看看能不能走出阴影，走进灿烂的阳光。”
“能啊，爹爹，咱们现在不就在阳光里么？”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朝着阳光挥了挥，五彩斑斓的光线透过指缝倾泻过来，映在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美人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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