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长乐未央

26、二十五

　　高岗上，冼佩单人独骑俯视着大战后的战场。渡霞一战中他并没有机会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奉命压阵的他此时望着未息的硝烟，遍地的尸骸还有天际那似血晚霞，深深地吐了口气。
　　“在想什么？”不掩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冼佩立刻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大王。”
　　“免了。”商昊摆摆手，前走几步与他并肩而立，“还为齐的事生气？”
　　“没有。”他早已知道了事情始末。软禁他为了是掩人耳目，大火中的遗骸不过是个身形肖似乔音的人罢了，加上事后齐又亲自去接回了乔音（虽然是接去了落云）。他哪里有资格生气，相反……“那天……我说了重话。”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算了，”商昊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他也算报复过了。这不把乔音带到了落云，至今你们还没见面呢。”
　　冼佩苦笑一声，没办法，谁让他理亏呢。
　　“好了，这边的事也差不多了。你去落云吧。”作大王的自然要体恤下属。
　　“可是郑铮尚未擒获……”内乱中郑铮以“弑父”为名，联合朝中大臣兵逼东宫，预料中的大战并未发动，夺位之争以郑玥自刎告终。在郑铮即位当日，生雷发兵渡霞，一场血战最终未能避免。
　　“密探已经控制了霞京，郑铮插翅难逃。你放心走吧，正好把齐也带回来。”
　　“那属下遵命。”

　　铮铮琴音伴着清泉白石，绿叶疏风响绕于园中，引人闭目倾听。曲调先是和缓，渐行渐欲入微，忽然银瓶乍裂，万流奔涌，激烈之极处却又嘎然而止。弦声断意未绝，齐渊拍手叫好，“澄然秋潭，皎然寒月。嫂子音如其人啊。”
　　乔音淡然一笑，“早听说你精通音律，不如赐教一二。”
　　“哪里哪里。”齐连连摇头，“还是等回生雷，让梅子和你切磋吧。”
　　这时，心帘送上茶点。齐渊接过，问道，“怎么样？都适应了吗？”
　　心帘点头，“侯爷不用担心，我都恢复好了。”
　　“唉，让这么个美人身心受创，我真是良心不安啊。”说完捶胸顿足。
　　心帘扑哧一笑，“祁王只是让我辨认尸体，没有为难我。说来还幸亏把小姐的匕首留下，不然光凭我一面之辞，恐怕真要吃些苦头。”
　　“那他也是罪不可恕。放心，本侯一定会替你和嫂子报仇。”
　　乔音看着信誓旦旦的齐渊，想笑却又笑不出。渡霞正在战火之中，她却在此偏安一隅。她不敢问前方的战况，无论谁胜谁负，她都不知道该作何举动。虽然当初答得爽快，她永远会和冼佩站在一起。可是难并不代表她能放下一切的责任包袱。
　　渡霞亡了，她呢？她的结果呢？心帘说她过于认真，只会苦了自己，应该学习她。当初生雷密探找到她时，心帘没有挣扎就答应了，只因为她认定自己。如她所说，渡霞王给她的只是一个困窘潦倒的家，食不果腹的家人，凭什么和情如姐妹的主子相比？同样，舍弃了她的家国是否值得她如此伤神呢？
　　“我很喜欢嫂子呢。”齐忽然说。
　　“啊。”乔音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他没有调侃的语气，平静得似乎有些落寞。
　　“别紧张。我也喜欢梅子、青蔻、魅……”齐抬头望着落云湛蓝的天空，“许多人经我获救，也有更多人因我而死。你知道我的绰号是什么吗？”
　　乔音摇摇头。
　　“祸害。”齐露齿一笑，“人说，祸害万年在。多少次死里逃生，我就知道了，我不会轻易死去。所以，我很怕……”微风吹起他的一袭蓝衫，显得他有些单薄，“怕我犯的罪孽会报应在我喜欢的人们身上。对我来说，他们的幸福远比我的重要。”
　　“齐，”乔音轻声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都很幸福。”
　　“是吗？可是我觉得还不够。”看着远处魅发出的手势，齐渊扬起嘴角，“嫂子你在这坐好，我请你看出戏。”
　　乔音看他离开亭子，向下走去。他们住的是落云王的行宫，这座亭子位于假山之上，下面是一片石子铺成的空地，连着一条小径通向前庭。远远的一个人影快步走来，高大的身形，熟悉的步态——冼佩！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恨不得一时奔过去。然而，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
　　“魅。”乔音疑惑地看着不知何时飘来的女子。
　　“他不是说让你在这吗？”魅扬扬下巴，“好戏开场了。”

　　冼佩看着悠哉哉立于路中的齐渊，暗自苦笑。他就知道要见到乔音没那么容易，还有这个门神呢。“齐啊，辛苦了。”
　　“好说。辛苦不怕，怕的是不识好人心啊。”齐渊长叹一声。
　　他分明是拐弯骂自己是狗，好在冼佩早已习惯了这几条毒舌，练出了置若罔闻的本领，“那个……回家，我摆酒向你赔罪。”
　　“考虑一下。”齐渊抬手一指高处，“你先看那是谁？”
　　冼佩抬头，正对上乔音睁大的眼睛，他激动地上前几步，分离早已使他相思成灾。
　　“不过，让你这么过去。我太没面子了。”齐苦恼地考虑，“传出去，岂不以为本侯软弱可欺。”
　　你软弱可欺？周围听到的人同时在心中大声质问。
　　“这样吧，只要你能胜了我手中长剑，我就放你过去。怎么样？”齐渊很威武地晃晃剑。
　　“你确定？”不是看不起他，他那功夫……冼佩决定还是不说为妙。
　　“没错。”坚定地点头。
　　亭上的人也在讨论，“魅，你不是说过齐的功夫一般吗？”
　　“岂止一般，三脚猫的功夫。”魅很不客气地揭他老底。
　　“那他……”
　　“总要找个台阶下嘛。”
　　下面场地中央，两人已经拉开阵势。冼佩握住剑柄，认真计算着几招把他撂倒，才能让他不输得太惨，以保不会被日后记恨。这时，齐渊已先发制人，长剑直指咽喉，冼佩随便用剑鞘一挡，哪想到竟是虚晃一招，转而刺向心口，他慌忙侧身闪过。剑走银蛇，齐渊一连几招竟是招招恨辣，冼佩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以鞘向抗。一个不留意，齐渊剑尖一挑，冼佩的前襟被划破，跳出圈外。
　　“你懂剑术？”冼佩眯起眼睛，不只是懂，分明是精通。
　　“我有说过我不会吗？”齐渊负手而立，冷冷一笑。
　　“还有谁知道？”他真的恼了，这样的身手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大家兄弟一场还要如此防范吗？
　　乔音也呆住了，猛地扯住魅的衣袖，“你……”
　　“我不知道，真的。”魅慌忙摇头，她明明记得他不会武功。上次遇险，他可是差点送了命啊。
　　那两人已经又战在一起。这次冼佩认真迎战，丝毫不敢马虎。齐渊吞吐自如也不见败迹。两人一刚一柔，战得难分难解，更让人心惊的是，他们明显都是倾尽技艺，毫无点到即止的意思。周围明暗处的观战者不由都手按兵器，却又不知该帮哪方。
　　胜负就在一瞬之间，齐渊一矮身躲过来招，转而回身一剑，刺入冼佩肩头，顿时一片血迹濡湿了他的青袍。亭上乔音倒吸一口冷气，竟要直接跳下去。魅反应及时，立刻搂住她的腰，带她跃下假山。然而，还没有结束。冼佩暗暗运气，一震肩膀，内力通过剑身正击中齐渊。齐倒退几步，剑也随之而出，顿时冼佩伤口血流如注。乔音赶过去，帮他按住，心里又急又气，更多的是惶恐。冼佩搂住她安慰着，“皮肉伤，不碍事。”
　　魅看看冼佩没事，转而跳到齐渊跟前大骂，“你当真疯了！对自己人下这毒手！”
　　齐渊脸色苍白，笑着想开口说话，哪知一口鲜血喷出，摇晃几下，不由靠在了魅肩上。众人大惊失色。冼佩也慌了神，明明用力不大。
　　“主子！”青蔻慢了一步赶到，就看到这情景。她一把推开魅，自己扶着齐慢慢坐下，一搭脉象，“是谁伤了你？”
　　齐渊摆摆手，笑道，“我自找的。”
　　“胡闹!你内力尽失，几年都不能动武。如今刚好些，又不要命了？”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好了好了。”齐拍拍她的手背，看着已经周围已经僵化的同伴，笑出了声，“看把你们吓的。”
　　乔音几步走过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盯得齐慢慢不笑了。“什么祸害万年在？你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还是性命在你的眼中当真是如此不值一文！我只以为你天生游戏人间，却从未想到你……”她气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齐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是我逼死了宋清学。”
　　乔音身子一摇，冼佩忙从后扶住她，轻声叫，“齐。”
　　“是我亲自撰写的那封陷害严国老的信，也是我派人暗示你刺客的身份。”
　　“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坦白地承认。
　　“所以，嫂子，不要给自己背上太多的负担了。他们的死我来承担，而大哥已经算是替你报仇了吧。”深吸口气，压住上涌的气血，齐渊眨眨眼睛，“当然，大哥也有责任。所以我也替你给了他一剑。很公平，对不对？”
　　“才不是……”乔音的泪无声滑落，“才不是……”
　　冼佩拥她入怀，看看已经闭上眼睛的齐渊，只感到五脏俱裂。

　　落云的风是那么柔和，所抚之处如母亲的怀抱，情人的细吻，稍不留神就会溺在这一汪秋水中。午后，乔音躺在藤架下的摇椅上，感受着南国的气息。淡淡的药香传来，她侧头看到冼佩端着药碗，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我很好，不要担心。”
　　“这里会不会太晒？”他仔细地打量着绿藤缠绕的藤架。
　　“不会啊。你想我整天困在在屋子里，像齐一样？”
　　“他是活该，有机会我跟大王进言让他多禁足几个月。”
　　“你还气他没早告诉你，我怀孕的事？”
　　“哼。”冼佩撇撇嘴。
　　“好啦。我看他凭栏远望的样子就觉得够他受得了。”乔音指指不远处那扇半开的窗子，看不到人影，只见一只手臂搁在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别看他了。”冼佩顿了顿，“大王说，如果我愿意，希望我接受渡霞的战后重建，你的意思呢？”
　　“当然好了。”乔音兴奋地坐直身子，引得冼佩赶紧腾出一只手扶住她。“我当初积累的那些金银珠宝就是为了这一天啊。”
　　“我知道。可是……”他叹口气道，“虽然大王刻意让我避开了上场杀敌，可是这两年我在渡霞早已积怨过深。我想过程必不会轻松，你的身体……”
　　“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大王给我的解开心结的机会吗？”乔音反握住他扶在肩头的手，“一个王朝的灭亡不代表人民的灭亡，我一直希望我的选择能带给人民更幸福的生活。现在这个希望能由我亲自去实现，我怎能放弃？辛苦算什么，还记得我说过吗？我选择了你，也就同时选择了你给我的生活，我甘愿同你荣辱与共。”
　　“我记得，记得你的每句话。”冼佩轻轻地把她搂进怀中，历经磨难他们终于能常相厮守，事到如今他还是恍然梦中一般。
　　乔音温柔地回抱他，明白他内心的不安与不确定。
　　抬眼看到齐的窗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卓然的人影——生雷王。他手里拿着什么似乎想给齐。哪知那位毫不领情，虽然露出了头，但满脸的不屑和嚣张，隔着老远也能听到他鼻子发出的冷哼。乔音失笑，默默看着这幅可以称得上一景的画面。四季平安的镂花窗，被细风吹散的缤纷落英，还有一窗相隔的两人。渐渐的，幼时尘封的记忆被掀起了一角。在某年某月某日，她似乎也曾是这画中的一人，另一个呢？另一个软语安慰的人是谁？举止老成，相貌清秀，那是……
　　“乔音。”她猛然回神，看到眼前放大的熟悉面孔。浓重的眉毛，宽厚的嘴唇，还有那不容忽视的温情双眸。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看她只是瞧着自己不说话，冼佩有些担心地问。
　　“没有。”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冼佩……”
　　“嗯？”
　　“我爱你。”
　　“……我也是。”很庆幸她看不到自己红透的脸。
　　开启的记忆再度被深藏，毕竟回忆只代表着过去，而她要做的是和这个男人共创明天，他们的明天以及渡霞的明天。

　　笔者：对天高叫两声，我终于写完啦！！！其实对这个结局的一些细节还不是很满意，不过暂定就是这样了。剩下的篇外会独立成章，归到系列里，但是完成的时间不定。
　　接下来想写一篇耽美文，呵呵，名字已经想好了。希望大家到时支持。
　　最后，对所有耐心看到这里的读者表示感谢，是你们的留言和点击支撑我到这里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