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汝止》楼亦谷

2、除夕

　　轻湘回过神来后，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我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她抿了抿嘴，开口道：“你真的只有七岁吗？淼淼。”
　　“我虚岁十岁了哦。”
　　她愣愣地看着我，最后却低笑一声。然后一脸平静地跟我道了别。
　　我眯起眼——她本就是个厉害的人物，但无趣就是无趣啊。
　　她不应该一脸崇拜佩服吗？
　　这么冷淡，真让人不爽。
　　简直浪费我口舌。
　　以后能尽量不帮就不帮吧。
　　我随手拿了块糕点。
　　咦？
　　我看着手上的粉屑，一时无语。
　　以后还是能帮就帮，助人为乐。
　　次日，先生让轻湘起来作首七言律诗，轻湘犹豫了会儿，缓缓道来。
　　不过，用字没以前那么精彩了。
　　我笑了笑，她确实是厉害的人。
　　日复一日，终于到了年底。
　　年末有一场考察，这决定了阁里人的等级，也就是说明年的吃喝穿住用度。
　　我除外。
　　我可是阁里的吉祥物。
　　阁里的姐姐的考察与我们不同，除了检测才艺，还有今年一年的收入。
　　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只要检测才艺，但会严格许多。更严峻的是，不合格的明年就不用再来接受授课，至于是离开还是沦为丫鬟，这就要看她是否幸运了。
　　我们的年底考核是在除夕白天。因为那天人最少。
　　这天周烯从丞相府逃出来，过来邀我出去玩。我知道，他必是又跟他弟弟吵架，家里人又呵斥他，他一气之下又跑了出来，然后又来满芳阁找我玩。这事他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真是想不明白他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老跟一个五岁的小娃娃置什么气。
　　再说，他弟弟周焱，我也见过，白白嫩嫩的，他那个胖胖的圆脸太可爱了。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转来转去，说不出的灵气，一口甜甜地叫我姐姐，我瞬间就把他定为我吉祥物的接班人了——开个玩笑，这小子皮着呢。
　　我唯一不满的就是他的名字了。
　　你说叫什么不好，偏偏取一个完全与我相反的名，这安的什么心。
　　而且，我看着周青郭那张笑得和狐狸没什么两样的脸，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丫的，会不会下个娃叫周鑫，或是周垚，或是周森？想想就觉得可怕。
　　他们城里读书人太会玩。
　　这小的不省心，大的也惹不起。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们周家的。
　　不过，周青郭好像就两夫人，应该没那么能生吧……
　　既生淼，何生周啊!
　　不过，水克火啊周大丞相……
　　同平日一般打发了周烯，回头就看见笑眯眯的老狐狸周青郭。
　　我的娘呀！
　　大白天的咋见鬼了呢？
　　我甩甩头，目不斜视的向前方走去。
　　走没几步，就悬空了。闻周大丞相宅里养了只鞭打绣球，这大丞相怕不是抱猫抱习惯了，抱孩子都是那姿势。
　　“淼淼，你怎不搭理我？”
　　我抬头——这天挺蓝的。
　　身后那人话语间带上了点委屈：“淼淼，你真是越来越冷淡了。”
　　我特么想回他一个“关你屁事”。
　　庆幸的是，我忍住了。只是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唉。”周青郭把我放了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撇撇嘴，对待这人就得是这种无视，否则他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烦都烦死了。本来就不该有太多的交集。
　　“犬子顽皮，真是麻烦你了，下次我一定……尽量严加看管。”
　　“呵，没，关，系，的。”
　　僵硬着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我成功地压抑住了想揍人的冲动——这丞相说话就像放**，我记得上一次周烯跑来的时候，他说的话与方才那句可是一字未变。
　　“我还得去进行年度考核，就先行一步，有事改日再叙。”我转头看了他一眼，鞠了个躬，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阁里，看着大堂里一窝的人，我挑了挑眉。
　　人群中央，月芙姐姐一脸怨愤地看着幽兰姐姐，幽兰姐姐脸色有点苍白。
　　我眨眨眼，吓的吧。
　　月芙姐姐和丹儿姐姐是邻居，两家交好已久，一起下海经商，血本无归，两家女儿凭着几分姿色被卖到满芳阁。为家里节省开支。毕竟各自家中还都有儿子。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在“一儿一女凑个好字”的情况下，根本不存在。
　　这两人也是争气，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过几年别说风月场老手，学识技艺都提高了不少。当初若非看她两可怜，天赋也不错，有悟性，义母也不会收下她们。
　　“义母，我们的考核什么时候开始？”
　　这没我的事，考核比较重要，考好了春节的红包就会比较厚实了，厚实了的话，哈哈哈哈哈，做梦都能笑醒。
　　“淼淼，这就是其中一道考核。月芙说幽兰买通龟公，下毒毁了丹儿的容颜，现有龟公的证词和在幽兰屋里发现的毁容毒药，幽兰说这些全是月芙造假构陷于她。元芳，啊不，淼淼，这事你怎么看？”
　　我皱眉，就这点芝麻烂谷子的事？话说，义母你喜欢听狄仁杰，请一个说书先生来阁里不就好了，天天跑去宝福酒楼听说书，这跑来跑去体型没变，一激动还给出了不少银子。
　　“我看见幽兰收买了秦伯，仅此而已。”
　　这秦伯还真好收买，这么快就投入月芙姐姐的怀抱了。
　　“你，你撒谎！你也被月芙收买了！”幽兰姐姐举着白嫩的手指头指着我，一副受了极大的委屈的模样。周围人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愣了下，然后都捂嘴低笑起来——幽兰也不是什么新人了，说出这种玩笑话也不过过脑子，淼淼作为妈妈的义女，撒谎都能变真的，至于收买，更是笑掉大牙。我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虽然义母给阁里立的规矩是残害姐妹者驱逐出阁，但也不是离了满芳阁就没有去处，幽兰那么紧张干什么。
　　“义母，幽兰姐姐身子一直不大好，早点让她歇息歇息吧。”
　　“淼淼说的没错，确实如此。”
　　明明她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装模作样地问我，大人心，海底针哦。
　　我瞧了瞧周围，我的小伙伴都很轻松，是考核取消了，还是考核很简单，结束了？
　　“义母，接下来还有哪些考核？”
　　义母撇了眼她对面那两人，无奈地说：“今天有事耽搁了，改日再说。”
　　“那义母你们忙，我先去补觉了。” 我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向义母摆摆手，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一大早的，就起来复习功课，然后还要应付周家父子，着实累了。
　　我进了自己的屋，蹬了鞋，脱了外套丢在椅背，一下子扑在床上，翻了滚，把被子拽到身上，眼睛一闭，就跑去与周公下棋了。
　　不知过了多久，勉勉强强睁了眼，看到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顿时吓了一跳。
　　“淼淼妹妹，你醒了？”
　　是月芙姐姐，给获胜者一点面子吧。
　　我一手撑着床，一只手揉着眼睛，艰难地起来了。
　　“月芙姐姐，有什么事吗？”
　　“淼淼妹妹，你先起来梳洗，可以否？”
　　忘了，月芙姐姐有很严重的洁癖，这个着重体现在生活习性中。
　　我也只能无奈地穿戴好衣服，洗好脸，漱了口，才和月芙姐姐促膝长谈。
　　“月芙多谢淼淼相助。”她却突然行了个大礼，一脸严肃。弄得我有点蒙。
　　“月芙姐姐，怎么了吗？”
　　“淼淼妹妹，若不是你道出真相，月芙今天就要离开阁里，不能帮丹儿报仇了。”她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让我有点心虚，我可不是在帮她。
　　我只是给我义母一个台阶下而已。
　　“月芙姐姐，你此话差矣。”
　　我不需要她的感激。我也不忍骗人。
　　“你能找到证据，并让它们发挥作用，那是你的本事。而幽兰姐姐能做成那件事，则是她的本事。与我何干？”
　　她张了张嘴，似是要反驳。
　　“而且，”我笑了笑，说道，“这阁里总是老调长谈，太无趣了。是时候加些新戏了。”
　　“最后，这是我的考核，你的问题只是我的考题，我只是选了最贴近正确答案的。如果不是，那我什么都不会做。”
　　真正帮她的可不是我。
　　她微怔，接着却是笑了笑。
　　“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淼淼妹妹。”
　　我有点不耐：“既然这样，你谢也谢过了，就请回吧。”
　　她福了个身，转身走了。
　　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
　　今天是除夕，满芳阁是有年饭的。
　　不接客。大伙儿聚在一块吃个饭。
　　别的青楼最喜欢除夕了。
　　虽然我觉得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会在除夕夜出去晃荡。
　　不过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罢。
　　满芳阁的年饭唯一的优点，就是丰盛美味，吃很多也不会被人说。
　　这点深得我心。
　　至于别的，不谈也罢。三个女人，一台戏呐。
　　我擦了擦嘴，跟义母知会了声，就回屋去了，那里乌烟瘴气、刀光剑影的，我早就烦了。
　　轻湘见我起来，也跟着作势要起身，我按住她的手。
　　“我在这里呆了七年，你不过一年，这些你要习惯且学学。”
　　她有点迷，我扶额，真是蠢笨啊。她难道没发现她是阁里为数不多的底子干净的吗？
　　“你跟我不一样。”
　　我看了看她，就离去了。
　　言已至此，接下来她怎么做就不是我操心的了。
　　回到屋里，我也无事可做，时候过早，不宜洗睡。
　　我拿起书柜旁的架子上的京城小报。
　　啧，纨绔王乌悭强要了右丞相的侄女？还是在昨日？明明昨日他一直待在满芳阁，召了一大帮子人玩呢！我还去他那里串了个门，拿了不少东西。
　　而且，他不喜欢强啊，至于染指有身份的，那更不可能，他向来不碰官家女，不管官职大小。
　　况且，他一心求得花魁心呢。
　　八成是那丞相侄女看上他了吧。
　　这么栽赃陷害，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下次乌悭来跟他说一声，让他注意些。
　　看了看其他的，有真有假，左右是来赚钱，能吸引人就好了。
　　对于那些平民，知道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一些腌臜事，不管真假，也足够满足了。
　　还是去看圣贤书吧。
　　上次周青郭那老狐狸问我庄子，我答不上来，让他笑了好一阵子。
　　趁现在有时间，看看他那篇逍遥游。
　　翻了翻，有点难懂，但挺有趣，挺合她意的。
　　但细想，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青郭跟我谈庄子？我以后是要当伎女的好吗？
　　庄子讲啥，自由啊。
　　下次见周老狐狸，一巴掌呼他脸上，这成心戳人痛处呢。
　　不过，他们从不会让我看庄子的文章呢，也是，庄子并不适合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