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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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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三月十五。
酒舍才刚开门,就见一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站在酒舍门前好奇地向开门的旺生问道:“小哥,打听个事,请问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位月七姑娘?”她是压低声音问的,毕竟姻缘酒舍还解决姻缘方面的事也是从柳家三小姐那儿听来的,是真是假还尚不知。
旺生点头道:“你是来找月姑娘的吧?那还真不巧了,咱们月姑娘今天委托的客人已满,请下月初一再来吧。”
小姑娘一愣,问道:“满了?这,这不才开的门吗?”
旺生道:“那客人为了赶早,昨儿个就来了。”
小姑娘有些急,道:“我叫阿玲,是城西李府的丫鬟。小哥,你看,能不能行行好,让我见上月七姑娘一面。”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精工刺绣的钱袋递给旺生。
旺生把钱袋推给阿玲,摇摇头道:“对不住,这是规矩,咱们做下人的不能坏了规矩。月姑娘一个月就接两单委托,每次也就见一人,从不破例。就算我领你进去了,恐怕也见不到月姑娘一面。”
阿玲一听,脸就垮了,气鼓鼓地收回钱袋,道:“你,你这人好不识抬举。”说完,提着裙子转身就跑开了。
盯着小姑娘气呼呼的背影,旺生摇摇头,嘀咕道:“年纪小就是年纪小,一点都沉不住气。”
“刚才那孩子是谁?”背后忽然想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旺生回过头就见夙卿悄然无息地站在他背后。
“卿爷。”淡定地朝夙卿点了点头,旺生回道:“是来求见月姑娘的,一听月姑娘今天不见客就气呼呼地走了。”
夙卿扬扬眉,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缘楼伫立在姻缘酒舍后院最中间的位置,左右各有一处院落,分为南苑和北苑。这两处院落是专门给来酒舍住店的客人住的。除了南苑和北苑,前头还有四处院落供住店的客人住。姻缘酒舍每天来往住店的客人特别多,因而设置了好几处可住店的院落供客人休息。而缘楼就安安静静伫立在其后,遗世独立,自成一楼。缘楼是三层楼高的高楼亭台,建筑风格偏唐风。推门进去,一眼看到的便是顶上挂着的一串串用红线串成的风铃。每一串上面的风铃都是一对,每一对上都刻着来此委托月七的当事人的名字。门一打开,风吹入,将一楼的风铃吹得‘叮咚’作响,煞是好听。
晃着手中长柄团扇,眉间画着妖艳花钿的杜晓七领着十分紧张的斐青进入缘楼,轻笑道:“斐公子无须如此紧张,月姑娘不吃人~~”
斐青下意识搓了搓手,问道:“敢问,那个,费,费用是……多少?”
杜晓七甜甜一笑:“这个啊就要问咱们月姑娘了。”
月七待在三楼,跨上转角楼梯,杜晓七领着斐青一步步上楼。杜晓七的步子很轻,走上去几乎没什么声音,反倒是斐青的步子较重,一路上去都能听到楼梯发出的沉闷声响。
推开三楼的厅门,斐青抬头望进去只能看到一室垂下来的珠帘。珠帘的珠串透着玉石的光泽,门外的光折射进来,散着剔透的颜色。杜晓七走在斐青前头,她用握着团扇的手掀开一边珠帘,冲着坐在里头只能看清影影绰绰一条白影的人,道:“月姑娘,斐公子来了。”
“进。”里头传来一道男女难辨的声音,听着奇怪,却不难听。
杜晓七勾了勾唇角,转身对斐青说道:“斐公子,进去吧。”
斐青听罢,点点头走上前,穿过珠帘,往里头走去有一张椅子。斐青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跟进来的杜晓七。
杜晓七指了指那椅子,道:“斐公子坐吧。”
斐青点点头,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
这就是一张极其普通的椅子,可当斐青坐上去的一刹,心头涌起的紧张感莫名消失。他有些惊讶地朝前头看去,可除了垂下来的珠帘和纱帘,以及那后面影影绰绰的一条影子之外,他什么都没看到。
有些奇怪,却不敢多问,斐青明白有些‘高人’喜欢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
杜晓七走上前,掀开珠帘和纱帘一角,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杜晓七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道:“斐公子,可以开始了。”
斐青又搓了搓手,明明手上什么都没有,明明已不紧张,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搓了搓。盯着前面垂放下来的珠帘和纱帘,目光微微放空,似乎在回想什么。“三年前,我来云乡镇探亲,在流水河畔的梅树下认识了琀儿……”
三年前的斐青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气过人,温文尔雅,阳城书院当教书先生,在南阳镇颇有名气。他的母亲周氏是云乡镇人,书香门第,在二十多年前也算是云乡镇上一等一的美人。可谁也不会想到这位美人竟会嫁到外乡去,且还嫁了个穷酸书生。斐青的父亲当年什么都没有,就是凭一身才情让周氏芳心暗许,私定终身。因这桩事,周氏还和母家闹得断绝了关系。
三年前,周氏收到母家来信,希望她带斐青回去一趟。当时,周氏真的很高兴,二十多年来,与母家断绝关系算是周氏心里一道坎。如今,母家亲自送信过来让她回去,她岂能不高兴?当天,周氏便叫来斐青,让他好生准备准备前去云乡镇随她一同去探亲。
也是因为那一次的探亲,他认识了李玉琀,城西李府李瑁埙的小女儿。李玉琀是李瑁埙最小的女儿,也是嫡出,长得貌美,更是知书达理,满腹经纶的才女。她同斐青是在流水河畔的梅林认识的,那一年,梅林举办了一场赏梅宴,许多有才气的人都会去那里‘大展拳脚’一番。
一般赏梅宴这种地方不适合女子去的,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更是不该出现在这种全是男子的地方。可李玉琀不是普通女子,她虽知书达理,可思想却不守旧。乔装打扮,改头换面,将自己和随行的丫鬟打扮成男子模样后,她也去了赏梅宴。
一切的缘皆是从这赏梅宴开始。
李玉琀和斐青的初遇可谓是针锋相对,因两人才情不弱,一张口便是斗诗。几轮下来,显然还是斐青更胜一筹,这让李玉琀心有不甘之余又对斐青心生了一丝仰慕。之后,斐青待在云乡镇的日子就是被李玉琀以各种理由请出去斗诗词。这一来二去的,情愫便滋生了。一开始,发现自己喜欢上李玉琀的斐青真以为自己有毛病,那时候斐青压根不知道李玉琀是女子。
他还以为自己成断袖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收到李玉琀来信,说约在流水河畔的梅林相见。当时,斐青以为李玉琀是有事相邀,没有多想便去了。可到那里,斐青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那天夜里,每每提及,斐青的心都会抑制不住地抽痛。
他打心眼里喜欢上的人却是这般糟蹋他的心意,更不屑地诉说着与他在一起每一天都是那么恶心。
到达梅林时,李玉琀已在那里,她着一身女装,娇俏可人,让斐青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当李玉琀叫住他,唤他的字时,斐青才知李玉琀是名女子。在知她是女子的一瞬,斐青的内心涌起了难以抑制的喜悦,他羞涩地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了李玉琀,却没有及时看出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怎样的不屑和厌恶。
再然后,梅林内忽然灯火通明起来,许多家丁手持火把出现,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李玉琀。接着,就听李玉琀嗤笑着说道:“游哥哥,你听到没?这穷秀才说他喜欢我呢?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这癞蛤蟆啊总想着吃天鹅肉。”
李玉琀说完这句话,一个眉眼上挑,面貌不俗,可目光有些不是很正经的男人就出现了,他走过来一把搂住李玉琀的腰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后,就对周围的家丁招呼了一句。“揍,往死里的揍,让他不敢在打我家小玉儿的主意。”
接下来的经历对斐青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你希望我做什么呢?”月七淡淡问道。
斐青苦笑道:“我希望姑娘能帮我要回一样东西。”
“东西?”
斐青道:“是我当年赠予她的一块玉珏,那是我斐家祖辈传下来的,是给儿媳准备的。”
“斐公子可曾上门亲讨此物?”
斐青苦笑道:“我去过,可李家守门口的家丁一听到我的名字就把我打了出来。这些年来我连她的面都不曾见到过,之前,我有想过借外公和外婆的名义去讨回这块玉珏,可李家人做事做太绝了,他们竟然……竟然陷害我外公外婆,害他们年纪如此之大还遭受被诬陷的罪,倾家荡产……”说到这里,斐青双手捂住脸,露出了两只伤痕斑斑,丑陋狰狞的双手。他看上去非常绝望,道:“我对她已无情分,只想将这块玉珏讨回来。这玉珏是我斐家之物,我斐家的东西不想被那个女人给弄脏。”
月七道:“讨回物品之事你大可寻旁人。”
斐青放下手,面容疲惫道:“……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找到月七这边来,说明斐青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家有头有脸,在云乡镇更是大户人家,他的母家已被他牵连遭难,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讨回此物。另外……”
“什么?”
斐青闭了闭眼,一字一字道:“我知月七姑娘这边还能断姻缘,我与李玉琀之间尚未彻底斩断此缘,劳烦姑娘能替在下彻底断绝此缘,且若能见到她,帮我带一句话给她。斐青自问光明磊落,从不与人结怨,她李玉琀既对我无意,为何还收了我的玉珏?难道只是觉得戏弄我很好玩吗?”
斐青的怨,斐青的恨,从他的字里行间中能听得出来。他曾经多爱李玉琀,现在就有多恨李玉琀。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流水河畔的梅林,因认识李玉琀而毁。那一天,斐青最痛的不是身体上带来的疼痛,而是心里的。
斐青的手也毁在那一夜,那本是拿笔的手,能写出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那些人揍他时,有好几下全是打在他手上的,刻意将这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毁于一旦。
“……这桩委托我月七定替你办妥。”
斐青很感谢,他被杜晓七领出去时,忽然问道:“月七姑娘,人为什么会那么简单地对一个人动感情?若没那么容易,那该多好啊。”
屋里很静,那坐在帘子后面的月七并未出声回答他这句话。
见月七不回答,斐青也没有多停留,只是当背后的门扉合上的一瞬,里头幽幽传来一句回答。
“情,因何而起,本就难寻难觅……又遑论是控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