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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宪台词锋 副相心机 ...

  •   可惜的是,排名最后的年轻副相徐信介不识趣:“杨尚书,我记得当初安排赈济灾民的时候,就说过要尽快给受灾严重的福建、江西两省补充物资。上次划拨的物资,应该尽够他们再维持一段时间。他们又发来急报,难道是第一批物资没有到位吗?”
      “这倒不是,可能是灾情比想象的严重吧!”杨昭德当然不能应承。户部负责救灾,如果救灾物资没有到位,户部的责任可就大了。
      御史大夫余怀谦一听就生气了,眉毛一竖问道:“灾情比想象的严重?连灾情都判断不准,这两省的地方官都是摆设吗?杨大人,你好好说说,这两省到底是怎么说的?”
      杨昭德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他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讨好皇帝,却没料到余怀谦、徐信介这么较真。原来这两省根本就没上什么急报,只是上了份正常的救灾情况报告。里面也没有催要物资,主要是报告前期救灾的情况。因为当初户部发下去的公文里说得很清楚,第二批救灾物资马上就到,地方官府没有必要再催。
      “嗯,这两省的公文在户部衙门……”
      余怀谦的白胡子都开始抖落起来:“杨大人,既然你准备要在朝议中提出此事,怎么连必要的公文都不带?我还说福建、江西的巡抚糊涂,回头准备向圣上申请,今年重点巡查这两省。现在看来,你比他们还糊涂!圣上,今年的京察,要不就定在户部吧!”
      依例,御史台每年要对部分中央和地方政府机构进行重点核查。对京外地方机构的核查叫巡查,御史台查地方不必客气,巡查就以查找问题为主,所以巡查用的是这个“查”字。中央机构都在顺天府内,御史台要给他们留面子,这种核查就以考察情况为主,因此京察用的是另一个“察”字。
      在发生狼族入侵之事前,赈济灾民就是天命皇朝的第一大事。结果杨昭德如此糊涂,余怀谦又对这个靠拍马屁上位的尚书素来没有好感,因此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把户部列为今年的京察对象。并且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这个京察的察,恐怕要改成巡查的查更合适。
      “余卿稍安勿躁!救灾虽然重要,毕竟不如狼族入侵来得紧急。此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还是先议议如何对付狼族吧!”成德皇帝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这个杨昭德,虽然忠心可嘉,但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因为没有完全想好如何处理狼族入侵的事,成德皇帝打算用别的议题争取点时间,自己好理清一下思路。想不到杨昭德编的理由站不住脚,被余怀谦追问得狼狈无比,甚至还当场提出要去户部核查。如果成德皇帝答应余怀谦的要求,估计杨昭德就要被查个底儿掉了。
      杨昭德也是成德皇帝的亲信,他当然不能坐视。更要命的是,与狼族媾和的额外开销,就是从户部腾挪出来的。没有提前准备的话,余怀谦一查,搞不好就发现了什么痕迹。因此成德皇帝只好自己否定自己,主动把议题转了回去。
      成德皇帝这么一说之后,朝堂上冷场了一下。
      狼族入侵之事,正管是兵部,应该兵部先拿意见出来供大家参考。于崇法也有准备,可他已经听明白了,皇帝还没想好怎么办,因此于崇法就不敢再按先前商量的口径说,怕搞得皇帝不好处理。其他人都懂规矩,兵部尚书不说话,他们也不好开口。
      朝堂上一冷,成德皇帝就明白了:“于爱卿,这是你兵部的事,你先说说情况,看看前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崇法暗叫一声侥幸,果然皇上改变了想法,现在只想听客观情况,却不想让自己把那些处理意见贸然提出来。
      “启禀圣上,兵部于七月八日接到钓鱼城李将军的加急公文。公文上说,钓鱼城斥候营军士谢迁安、司午衡,在北境执行例行侦察任务之时,迷失方向走到了狼族腹地,偶遇狼族小王子勒格。为了不暴露形迹,这两位军士就击杀了勒格,不过他们事后才知道勒格的身份。狼族后来发现勒格被杀,又派了三王子赤温、四王子屯伦,带领一百王庭卫士前来追缉……”
      于崇法虽然主要靠逢迎上意升官,毕竟也是凭真本事考出来的进士,脑瓜子还算清楚,口才也不错,不过片刻功夫,就把事情的经过简要说明白了。
      说完之后,于崇法又补充道:“不过关于这两个斥候的经历,都是钓鱼城公文上说的,具体如何,兵部并没有来得及核实!”
      别人都憋着不说话,余怀谦性情耿直,第一个问道:“于尚书,你不是派了人去钓鱼城核实情况吗?”
      六部的官员正式出京,依例都要在相府报备。方德进是以检查钓鱼城防务的名义报的,但余怀谦这样的高官都明白,其真实目的肯定是核实俘虏狼族王子的事。
      “方德进去了钓鱼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信。我这还准备去信催问呢,没想到狼族就进来了。现在驿路阻绝,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于崇法苦笑着解释,一边心底还在嘀咕:这个老头,不是向来不掺乎相府事务吗,他又是如何知道方德进出京了?
      依照天命皇朝的惯例,主管监督的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还兼着排名第一的副相,可以名正言顺地干预政事。不过历任御史大夫都明白,之所以如此安排,是为了御史台查案方便,在实际运行的过程中,行政权、监督权不可能集中到一个人手中,所以他们一般不干预相府管辖的日常行政事务,也不到相府办公。象方德进出京这样的小事,确实不属于余怀谦应该掌握的情况。
      于崇法却不知道,徐信介被杨奇溥耳提面命过后,就决定要设法纠正此事。所以找个机会,假装不在意地向余怀谦提及,说方德进低调出京,准备去钓鱼城视察。后来余怀谦也收到消息,说兵部在皇帝的授意下,打算遮掩擒获赤温之事。这老头虽然耿介却不笨,当即就明白了徐信介的意思。
      换成别人,可能认为徐信介是要拿自己当枪使,这老儿却不这么想。他觉得,针砭时弊,特别是纠正皇帝的失误,乃是自己这个御史大夫的天然职责。徐信介从侧面提醒自己,乃是对自己的最大支持。
      今天的朝议,余怀谦早就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让皇帝犯下错误,去跟狼族搞什么妥协。当然,要阻止皇帝不能靠蛮干,余怀谦也有自己的节奏,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先从侧面迂回:“既然狼族大举入寇,那擒获赤温的事就应该是真的,否则狼族这时候打进来做什么?”
      由于气候的原因,狼族南侵一般在秋季末,来年开春之前返回,绝对不会拖到夏天。一来要把狼族放牧的黄金时节留出来,否则东西未必抢到,自己就先挨饿了。二来要避开南方的雨季,否则马匹在泥泞中根本跑不动,弓弦被雨水浸泡后也无法正常使用,等于把狼族的两个大优势都丢掉了。
      天命皇朝远征北境则正好反过来,一般春末夏初出发,秋末冬初返回。一来南方人很难适应北地凛冽的寒冬。二来天命皇朝军队行动对后勤补给的要求非常高,他们随军携带的物资,顶多也就是支撑几个月,而在地广人稀的北境,又无法采取以战养战的策略。
      余怀谦这么一说,有几个不明究竟的臣子纷纷点头称是。既然这次狼族南侵的时间特殊,那就只能是为了解救赤温。
      于崇法也不说话了,因为他搞不清楚皇帝的心思。为了这件事,皇帝已经改变过一次主意,搞得于崇法很是狼狈。最开初的时候,成德皇帝是想遮掩此事。于崇法正想借机收拾李定国,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的招数,只要把赤温和那两个斥候弄到兵部来,于崇法有充足的信心搞定他们,然后把李定国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赤温和那两个斥候没等到,却等来了狼族忽然入侵的消息。成德皇帝也是武人出身,骨子里还是有点英雄气。虽然受局势所迫,他不得不偷偷与狼族媾和,但狼族悍然入侵,他也无法退缩。因此他的态度又有变化,打算改变一下自己对外软弱的形象,又让兵部制定收复甘州乃至反击北境的方案。
      前两天的朝议,讨论的就是此事。于崇法的本事都在整人上,对军事一窍不通,又哪里拿得出高明的军略来?成德皇帝也觉得于崇法这个兵部尚书太不称职,只有歪才没有真本事,对他好一顿训斥。受了这一撅,今天成德皇帝没有明确表态,于崇法就更不敢多说了。
      于崇法都不说话,兵部那两个侍郎就更不好说什么,其他官员事不关己,多采取了旁观策略。唯有那个余怀谦,真把自己当成力挽狂澜的英雄,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自圣上登基,赖张真人护佑,狼族从未大肆入寇。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狼族不时越境,杀我边民、抢掠财物,年均不下百起。圣上慈悲,以天下苍生为己念,不欲多生杀孽。纵此等行径,我朝亦一忍再忍,而今狼族大举入侵,实属忍无可忍!既然狼族不服王道、不知恩义、不可理喻,对此等兽类,惟有迎头痛击,令其知天威不可逆,然后方能徐徐施以德化!”
      余怀谦不单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还是一甲第一名,也即所谓的状元。他发挥起来,虽然是不打腹稿的口头作文,却依然是文采斐然,同时又词锋毕露。
      成德皇帝听了,心中暗自叫苦。若依余怀谦的逻辑,此刻如果还不对狼族的入侵予以反击,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偏偏余怀谦还占据着道德制高点,要反驳都无从下手。
      成德皇帝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找个人出来缓和一下形势:“齐少保,你有什么想法?”
      齐振鹏心中苦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想法,还不是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可此刻齐振鹏也不知道成德皇帝到底想让自己说什么,只好试探着慢条斯理地说道:“余宪台所言极是……”
      所谓宪台,也即御史台。御史大夫乃是御史台的主官,所以又被尊称为宪台大人。以齐振鹏的资历和地位,不可能叫余怀谦大人,所以称其为余宪台。
      一边说,齐振鹏一边在看成德皇帝的脸色,看到他微微皱起眉头,齐振鹏知道该拐弯了:“然世事无绝对!狼族虽然狼子野心,如果不是李定国擅自派人跑到北境去,把他们的王子又杀又抓的,他们肯定不会大肆入侵……”
      这时候成德皇帝在微微颌首,齐振鹏心里更有底了:“圣上自登基以来,修文德以化天下。狼族虽然顽劣,但在皇上圣德的感召下,从此再未大规模侵入中原。虽有小股狼族入境骚扰,也不过是其中少数冥顽不灵者所为。只要我们继续推行皇上的德政,这些人自然也会慢慢感化的……”
      这时候成德皇帝又在轻轻摇头,齐振鹏就有点糊涂了:你老人家到底什么意思,是要跟狼族议和还是要跟狼族开打?你这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我可怎么往下说啊!
      这时候副相邱定邦突然反应过来:皇上受到白狼山会盟之事的制约,一直对狼族采取怀柔政策,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腾挪国库收入安抚狼族,李定国手下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皇上肯定不满意,不过眼下群情激愤,皇上大概也只好顺着来,他这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看来是想找个折中的方案啊!
      应该说,天命皇朝的官员选拔程序还是不错的,能够站到朝堂上的正三品官员之中,基本就没有混日子的,特别是几位丞相,那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相国杨奇溥今年七十多岁了,虽然身体还算健壮,但已经到了致仕的年龄,只要皇帝开口,他就随时可能被免职。有这么个机会在,几位副相难免要动心思。特别是邱定邦,对于其他几位副相的情况,他在心底分析过无数遍。
      以威望说,余怀谦最有机会。可余怀谦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按照邱定邦的评价,就是缺乏宰相肚量。当御史大夫监督全国的官员可以,当宰相却不适合。并且此老总是在皇帝面前体现风骨,皇帝未必看得上他。
      以资历说,武勋节最老。可他年龄比杨奇溥还大,要倒过来接杨奇溥的班,实在是不可能。皇帝如果要以年龄为理由让杨奇溥退休,武勋节自然也躲不过去。而根据邱定邦的观察,这个老家伙似乎也没有这么大的志向,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副相。
      邱定邦最大的对手,乃是排名最后的徐信介。不管从哪个方面比,两人都是不分伯仲。
      先说家族。邱定邦乃是颍州邱氏的子弟,徐信介乃是澧水徐氏的后人,除了“南林北古”两家,就属他们家族的底蕴深厚了。
      再说功名。邱定邦是一甲进士出身,虽然不是状元而只是探花,但也有够硬的了。徐信介只是二甲进士,不过他是杨奇溥的学生,而杨奇溥又是当今公认的学问大家。有这位官场领袖加儒林人望的加成,杨奇溥的二甲进士,一点不比邱定邦的探花差。
      再说能力。邱定邦是从县令、户部员外郎等低级职位逐步干起来的,有中央、地方的交叉任职经验,为人精明强干、做事干净利落,尤其善于解决棘手问题。成德皇帝收买狼族的银钱,一开始就是时任户部尚书的邱定邦在筹措,后来邱定邦升任副相,这事才交给杨昭德。可杨昭德筹款和做账的那些套路,却都是邱定邦留下的。徐信介的履历不如邱定邦丰富,一直在中央任职,只在翰林院、御史台和相府呆过。但此人天资聪颖,加上背后有杨奇溥指点,从政表现也很优异。否则杨奇溥再提携,他也不可能这么快担任副相。
      再说年龄。邱定邦不到五十,徐信介四十出头,都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从担任首辅的角度来说,徐信介就显得年轻了一点。
      因为两人之间有明显的竞争关系,邱定邦、徐信介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暗地里一直较着劲。徐信介有杨奇溥支持,在相府主持的日常政务工作中混得风生水起。邱定邦知道不能在这上面硬扛,就暗地里靠拢皇帝,成为了皇帝的白手套,专门帮成德皇帝处理一些无法公开的事务。
      但副相也要保持副相的气度,完全跟着皇帝跑也不行,会受到官僚集团和名门望族的排挤。天命皇朝的政治生态比较特别,说起来是帝制,但皇帝的权力受到诸多制约,特别是受到以相权为代表的官僚集团和以几个大家族为代表的名门望族的制约。昏冥侯之所以倒台,就是得罪了官僚集团和名门望族。
      据说这种权力制衡体系也是张真人设计的,天命皇朝历史上,曾经有皇帝试图改变这种局面,可都无疾而终。有人说是守护真人干预了,至于真假,估计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出身于颍州邱氏,又担任了副相,邱定邦同时具备了官僚集团和名门望族利益代言人的身份,所以他在暗中帮皇帝做事的时候,明面上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甚至有时还故意动用相府的特权,把皇帝的旨意挡回去。成德皇帝也是个明白人,乐得在官僚集团和名门望族中埋一颗自己的钉子,并不会主动暴露这层关系。
      因为经常帮皇帝干私活,邱定邦与成德皇帝的私下交流最到位,对成德皇帝的了解最深入。对于成德皇帝含含糊糊的肢体语言,邱定邦最先领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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