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魂逐》百楼歇

2、死末恨生

　　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苏摩错愕的睁大了碧眸。

　　惊讶、荒谬、不安、可笑、羞愤......

　　明明理智清楚的告诉自己，你该生气！该杀了眼前这个羞辱你的人！然而身体却完全没有办法！

　　明明知道不该的！

　　“真岚，你是....疯了吧..”苏摩艰涩的开口，落在真岚眼中却是带了几分咬牙切齿，他黯然垂眸。

　　“没有，苏摩你听着”真岚有些无力的笑了笑，语气却坚决，“我是认真的！”

　　眼前的人眸光沉沉，眉眼间似豁出去了的神色让苏摩一怔。

　　“苏摩？”真岚咬了咬牙，忽而上前一步,两个人的脸不过咫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似乎是被真岚突然的动作吓到了 ，苏摩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他怔怔看着真岚的眼睛。

　　多么美丽的眼睛啊......似乎攘括了九天的星辰......

　　双唇相距不过咫尺，苏摩眼角的余光却猛然看到那个纯白的女子，白璎被封了听力根本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了什么，此刻她正一脸懵懂的看着他们，然而眼睛里的神色却是干净而信任的。

　　她信任他们！！

　　苏摩猛然回神，他神色一冷，已经在恢复的身体忽然就向真岚出手了！

　　毫无准备，毫无防备！

　　真岚脸色一白，身体不受控制倒退了好几步才找到平衡！

　　苏摩神色冷而阴沉，他刚想开口讽刺对方几句，却见真岚神色一顿，竟是身体无力已经半跪在地上，他狼狈的支起半个身体，挣扎几下想要起身，却又猛然伸手捂住双唇。

　　苏摩神色猛地一滞！

　　“真......”几乎是下意识的叫了出口，然而那个狼狈的人下一个动作便是封住了苏摩的双目！！

　　苏摩却感觉不到怒意，甚至心中浮现出隐隐的不安。

　　绝对不会看错的！他看到了！看到了，在失去视力前的那一幕，那从真岚口齿间、指缝间逸出的殷红！

　　怎么可能？！还不能控制身体的他根本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真岚...你...到底怎么了......”苏摩开口，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的！

　　然而许久许久没有回答......

　　可是空气中传来的那种压抑着的咳嗽却更让人不安！！

　　苏摩忽然就怨恨自己的身体！快点啊！快点动啊！

　　“苏摩......”

　　终于，那人轻唤，声音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苏摩......”真岚喃喃叫着他的名字，他忽然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

　　像是忽然被卸去了所有的力量，真岚无力垂下眸，双睫微颤：“现在你可以尽情嘲讽我了......我爱上你了......爱上了一个恨不得我死的人......”

　　“......”仿佛被真岚的话吓到了，苏摩瞪大了碧色的瞳！

　　他是应该嘲讽他的，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始终开不了口！心里......那几乎压抑不住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我是认真的啊.....”真岚的嘴角微勾，黑眸中却似乎有大雾弥漫，“那三个要求，一为国家而求，一为白璎而求，只有最后一个，只有最后一个为我自己而求......”

　　仿佛是喃喃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苏摩听，但声音中的那种悲伤入骨的绝望却是让听的人都为之不忍。

　　那种仿佛世间毫无所恋的哀伤，那种心如死灰般的空洞，那种......山河永寂的悲戚......

　　“一个是作为帝王光华皇帝为天下所求，一个是作为丈夫皇太子为妻子所求，唯有最后一个，是我所求......是我为真岚所求......只是真岚而已......”

　　他低声絮语着，声音轻柔，轻柔到可以散入风中，轻柔到随时可以，消散无痕！苏摩说不出来心中翻涌的到底是什么感情，他竭力压下所有的情绪。因此，仅仅只是被封了双目的他，没有注意到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以及白璎身上越来越剧烈的剑气波动！

　　“ 我这一生来这世间走一次，被剥夺了生死，被剥夺了自由，被剥夺了喜怒哀乐......在戴上冠冕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应该挖出来，献祭给国家与子民......我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我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有风在高空悲鸣，扬起高处的青纱。

　　可是那人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白璎双目中如泉涌出的泪，看不到他尽染血色的白衣和指缝中的殷红，看不到他唇角惨淡的笑以及渐渐涣散的黑眸！

　　他正在死去，而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苏摩，说你喜欢我，求你，说你喜欢我好不好！”

　　真岚的声音忽然急促起来，几乎可以说是，祈求！

　　那种仿佛用上了所有希冀，豁出所有，赌上一切般的渴望让苏摩心中猛然一滞！心中的不安成百上千倍的泛开！

　　必须说！有个声音在他心中尖叫着！说啊！快说啊！

　　苏摩皱了皱眉，心里的暴躁几乎淹没了他！！那种仿佛他再不开口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越来越重！终于，他微启朱唇准备说些什么！

　　然而，黑暗中骤然闪现的一线光明终是堵住了所有未曾出口的话！

　　术解开了？！

　　不知为何，苏摩心头隐隐升起了一抹恐惧！

　　迟了，终究是迟了

　　那个声音叹息着，说着最终的结局。

　　你，失去他了

　　【视野模糊 】

　　几乎在那个声音落下的同时，真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肯骗我一次......你对白璎还真是痴心啊......”

　　【视野渐渐清晰 】

　　血染白衣。

　　那人一袭白衣萎顿铺散在地，白衣之上有血色如雪中落梅点点，白衣染血，更显触目惊心。

　　墨发散落在白衣之上，脸上明明是同往日一般无二的笑，却分明暗含决然！

　　【视野终于清晰 】

　　真岚看着他，唇色惨白。

　　“苏摩，我恨你。”

　　有风盘旋而起，扬起轻纱的同时也带走了那具沉重躯壳中的灵魂！

　　那双明明浸透了最浓重黑暗，最深切绝望却偏偏干净如黑曜石般的黑眸终究是渐渐沉寂下去，再也糅不进一丝光明。

　　他，再也不肯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