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维尔彻尼

1、羽化

　　1-08.06.23
　　“我们一起逃吧。”
　　第一次听到云泽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正隔着栅栏将餐盘递给他。
　　“别开玩笑了，就算我帮你，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鼓着脸颊，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可是我讨厌这里。随便到哪里去都好，这里太闷了，好闷哦。而且黎渊你也不喜欢这里吧。”
　　我摸了摸他的头，因为长期的实验，他的头发掉光了，现在才长回来一点毛茸茸的短发，短短的，硬硬的，扎手。
　　“这也没办法啊。”我在云泽面前坐下来，“快点吃饭吧。下次别说这种话了，被叔叔阿姨他们知道的话你又要穿束缚衣了。”
　　“哦。”
　　云泽看上去更加不开心了，他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把餐盘递回来给我，里面还剩了好多菜。
　　“把青菜吃掉，肉也吃掉。不准挑食。”
　　“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如果不好好吃饭的话，他的身体会更加虚弱的，万一一下子死在实验台上就糟糕了，我还蛮喜欢云泽的。我不希望云泽死掉。
　　看着他的表情，我觉得我应该安慰他。
　　“云泽。”
　　“嗯？”他苦着脸戳盘子里的青菜。
　　“如果无聊的话，就唱歌吧。”
　　找个寄托的话，就不会总想着逃跑了。被父亲他们抓到的话，云泽一定会死掉，不如让他找点事情做。
　　“唱歌？我……？”云泽抬起头来看着我，他歪着脑袋，“好啊，我会考虑的！”
　　看到云泽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我决定告诉他。
　　“父亲说今天晚上我也可以旁观。”
　　“哇、是吗？”云泽把餐盘递给我，“那你一定要来啊。”
　　“我会来的。那我先走咯，晚上见。”
　　“晚上见。”

　　晚上的时候我准时见到了云泽。
　　他趴在实验台上，手脚都被束缚带捆住了，看到我的时候云泽就笑了起来。
　　父亲说他很有活力，叔叔阿姨都觉得他有些没心没肺。不过我觉得不是这样，他只是因为见到我很开心才会这样的。
　　云泽一个月才会动一次刀，父亲和叔叔阿姨们要从他的背部取下一些骨头拿去研究。
　　父亲觉得我也是时候学习这些了，所以昨天晚上告诉我，我也可以来云泽的手术旁观学习。
　　这是我第一次来旁观手术，我很紧张。给主刀的叔叔递麻醉药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黎渊你的表情好蠢啊。”云泽侧着头，嘻嘻地笑着。
　　“我哪里蠢了？”
　　“明明动刀的是我，你却一副好痛啊好痛啊、要哭出来的表情。好蠢、好蠢啊。”
　　“……哦。”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却这么说我。我决定三个小时不理云泽了。
　　手术的时间不算长，甚至不用打开他的背部肌肉，只要把他背后凸出的那块骨头切下来一些就好。那块骨头连接神经，所以要给云泽打麻醉，不然会很痛。
　　手术完成的时候，距离我定下的三个小时还有很长时间。父亲要我负责带云泽回去。
　　云泽还趴在实验台上嘶嘶地抽气，我坐到他旁边，这个台子冷冰冰的，还有点硌人。
　　不过我说过了，我决定三个小时不理云泽，在没有过时间之前，我不会和他说话，我说到做到。
　　“黎渊、黎渊。”
　　“……”
　　“黎渊、黎渊。云泽呼叫黎渊——”
　　“……”
　　“喂喂？黎渊，我想吃奶油蛋糕，明天能不能给我带蛋糕啊。”
　　“不可以，奶油蛋糕太腻了，明天你只能吃肉泥、菜泥、粥和营养液。”
　　如果我不理他，他一定会烦我到回到房间的，所以我决定放弃不理他的决定。
　　“啊～好过分、好过分啊！”
　　“一点也不过分，那是为了你好。既然你都可以大呼小叫了那就起来吧，回房间了。”
　　他的伤口好得可快了，现在被切掉一块的地方就已经看不太出来了，只有一点灰白的痕迹，大概现在只有一点痛吧。
　　“知道了知道了。”云泽一下子翻身坐起来，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却还是笑嘻嘻的，“那黎渊要陪我说话。”
　　“嗯，你说吧，我听着。”
　　“我觉得你说得对，无聊的时候我就唱歌好了，你要听吗？我唱给你听。”
　　“你才动了手术，别蹦蹦跳跳的。”
　　“哦……”云泽搂住我的脖子，“黎渊你好严肃啊，就像个小老头，黎渊是小老头。”
　　“你才是小老头呢，我只比你大一个月，是你太活泼、太吵了。”
　　“哇、好过分啊黎渊，我才不吵呢，因为你不在我真的很无聊啊。”
　　“可是我在你也很吵。”虽然我不怎么讨厌云泽吵闹。
　　“因为见到黎渊、我太高兴了嘛。”云泽掰着手指，“每天只有中午你给我送饭的时候我才能见到你，早上是丑八怪阿姨，晚上是丑八怪叔叔，其他时间你都不来找我。我好可怜。”
　　“我每天都会来的。到了。”我停下脚步，帮云泽推开门。
　　“啊？为什么这么快？你一定是跑过来的。”云泽抱怨着站在原地不愿意走。
　　“要说我是跑的话你也是。回去吧。”
　　“哦……”
　　“今天就早点睡觉吧。”
　　“哦……”云泽终于一步步挪回房间了。
　　“再见。”
　　“再见。”隔着栅栏，他瘪着嘴看我，“黎渊明天会早点来吧？”
　　“嗯，我会的。”不过我有很多书得念，所以我不知道能来多早。

　　2-11.03.24
　　“黎渊，我好寂寞啊，呆在这里好无聊，你陪我一起逃走吧。”
　　第二次听到云泽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是他的十一岁生日，我给他带了奶油蛋糕。
　　“寂寞的话就唱歌吧。逃走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来吃蛋糕吧。”
　　我把奶油蛋糕递给他。这块蛋糕可大了，是我努力向父亲申请到的，又香又甜又好吃的上等奶油蛋糕。
　　云泽不接蛋糕，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
　　“你不吃我可吃掉了啊。”我敲了敲门，“既然不接就算了，先让我进去。”
　　“唉。黎渊陪我吃吗？”
　　“当然咯。”我可是从来不说谎的。虽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甜甜的东西。
　　云泽突然就抬起头，他的脸上是开心的笑容：“好啊好啊。”
　　为了防止云泽摔伤，所以他的整个房间里都铺了地毯，我只好也脱掉鞋子才走进来。
　　我们开始分吃蛋糕，云泽看上去很高兴，也不提要一起逃走的事情了。
　　“不要舔手指了，这里有很多蛋糕，够我们吃的。”
　　云泽摇摇头：“不行不行，这可是我的生日蛋糕，当然要吃得超干净才行啊！”
　　“哦。”他都这么说了，我只好把盘子里的奶油用餐刀刮干净一点。
　　“黎渊、黎渊，看这里。”
　　“……？”
　　我一抬头，脸上就被涂上了一大块奶油。我决定再也不要费尽心思给云泽申请奶油蛋糕了。

　　3-13.02.24
　　十三岁生日的时候，父亲打算给我庆祝一下，所以他打开了一瓶很久没有喝过的酒，还请了叔叔阿姨们吃饭。
　　虽然这个基地里的饭也没什么好吃的，因为每天都是按照最佳营养配比制作，严格供给的。
　　他们因为太高兴所以喝了个烂醉，云泽乘此机会从他的房间里逃跑了。
　　当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差点吓了一跳。因为这次云泽没有对我说要我和他一起逃走，而是逃出来找到我，让我和他一起走。
　　但是我们不能走，如果被发现了，云泽一定会被禁锢起来，会穿上束缚衣，被捆在电椅上，关在小黑屋里。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闻不到。
　　那很可怕，足以让人发疯。
　　我知道云泽想出去，想去见他的父母。我也知道，云泽是被他的爸爸妈妈卖给研究基地的，那两人不要他了，所以他出去了也没有地方可以容身。
　　可是，云泽对我说，他想出去。
　　我拉着云泽的手，我们一起跑到了基地门口，我帮云泽打开了基地的大门，推他出去。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不能走，我会帮你看着父亲他们的，你快点跑。”
　　云泽很听话，他听我的，赶紧跑走了。我想他肯定是去找他的爸爸妈妈了，我希望他的父母能够接受他，又希望他们不接受他。

　　父亲他们压根没有醉倒。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没过多久云泽被他们抓回来了。他被关进小黑屋，父亲他们给云泽打最新研制的药物，他们观测他的反应，然后做记录。
　　父亲说这是测试，他说我做得很好，所以我和父亲吵架了，然后他打了我一巴掌，说我翅膀硬了，不听话。可我不是他的人偶，而且云泽是我的朋友。
　　他们压根不关心云泽会不会死，会不会痛，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实验数据。他们是大坏蛋，他们没人性。
　　我觉得我应该帮帮云泽，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一些什么。
　　我去见云泽了。他看上去好痛，他被捆在实验台上，手臂上扎着针，眼睛也被黑布蒙上了。他浑身都是汗，身体在无意识的痉挛。
　　但是……
　　他在笑。开心的，无忧无虑的，阳光开朗的。
　　“云泽。”
　　“黎渊，我好痛啊。不过你来看我了，我超高兴！”
　　我碰碰他的脸，软软的：“如果痛苦的话，就唱歌吧。”
　　我想我可能丢脸地哭出来了，可是云泽还在笑呢，我怎么可以哭，云泽那么痛都没有哭。
　　“……我在听。”

　　4-15.08.20
　　我决定带云泽出去，我们一起逃出去。
　　我一直都很听话，学习也很努力，无论是什么知识我都可以手到擒来。我是天才，我一直知道这一点。
　　父亲觉得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也不需要参与对云泽的研究，他们的研究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不需要云泽了，所以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带云泽去任何地方。我们可以自由了。
　　但是我觉得云泽说不定已经绝望了。
　　当我见到云泽的时候，他奄奄一息，脸上带着笑容——这个笑容我很熟悉，以前每天中午我都会见到。他一边笑，一边轻声唱着歌。
　　“云泽。我们可以走了。”
　　“黎渊。”云泽坐在电椅上，他抬头看着我，脸上的笑容阳光而又纯粹。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你好久没有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抱歉啊。”我摸摸他的头，他的头发已长长了，垂到了耳朵，细细软软的，“最近有点忙，不过我这不是来了吗？”
　　云泽把被捆住的双手伸过来让我解开：“黎渊黎渊，我唱歌给你听吧。”
　　我拉住他的手，他看上去有些难为情，脸都红透了。
　　“好啊，我听着呢。”

　　5-16.01.01
　　云泽的声音很好听。
　　他的声音是干净又纯粹的少年声音。
　　我老早就知道这一点，没有谁比我更加了解他了。
　　所以他唱歌也很好听，会有许多人喜欢他的歌声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因为我的支持，云泽变成了超级厉害的歌手，有许多人喜欢他的歌声。我也觉得很高兴。
　　我们住在一起，我帮他处理相关的事情。
　　我们还在网络上投稿，他的第一个聆听着者是我。
　　喜欢他的人特别特别特别多，这让我与有荣焉。
　　毕竟是我看中的人嘛，我可是天才，我看中的人也不会是庸才。
　　因为网络上的人气，所以云泽被找上门来，那些人请求将他的声音封入软件中，让他的声音永远留存下去。
　　我们在经过考虑之后，同意了。

　　6-17.03.24
　　我亲了云泽，在他的要求下，我和他还做到了最后一步。虽然在这之前我没有试过，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并不难。
　　云泽的生命不多了。
　　十几年来被研究，他的体质早就虚弱到不行，即使我再怎么从食物上下功夫，也就是那样了。
　　“黎渊。”云泽告诉我，“我喜欢你。”
　　我也是。我亲了亲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唇角。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他。
　　云泽决定举办一场谢别演唱会。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不断地唱新的歌了，所以要和喜欢他的人告别。
　　包括我。
　　云泽从来没有哭过，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有哭。
　　他在笑，阳光又开朗，活泼又明媚，可爱极了。
　　他一边用清澈又纯净的声音，用平静又疲惫的声音唱着那首送给我的歌，一边嘶声力竭的无声地笑着。
　　从他的背后，从他被丢弃的原因，从他一直以来被研究的地方，从他的肩胛骨。
　　巨大的羽毛翅膀伸展开来。
　　那是……
　　我见过的最美的光景。
　　是我的云泽，燃烧的色彩。
　　END

作者有话说

　　想写这个小短篇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