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翠寒烟

106、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夜里的尼普尔城，华灯闪烁，礼炮齐响，烟火璀璨了整个天空。

　　外面尘世巨蟒的攻击仍在继续，只是外星人屏蔽了进攻的声音，并于此刻选择性遗忘双重屏障外的危险敌人，全部沉醉在美妙的氛围中。

　　人类代表，特蕾莎女王号的舰长，及数位有头有脸的贵族正坐在普鲁托给他们安排的视野极佳的位置上，品尝外星人为他们准备的佳肴。其他人类虽不被允许走出限定范围，但也收获丰盛晚餐，坐在安静没有危险的房子里，观看一场盛大的婚礼直播。

　　此刻，距离圆桌会议结束仅仅过去四小时。

　　四小时前，人类光明正大出卖了华羲，将他推出去与外星哨兵首领普鲁托联姻。

　　“外星人很有效率嘛。”

　　作为贵族中的大佬，安茹公爵如今自然身处“视野极佳的位置”，他周围满是表情轻松的普通人，连一个哨兵向导都没有。

　　而说出刚才那句话的人，是一位家族背景雄厚的贵族，现在他正歪着脑袋同旁边的贵族交头接耳，瞧上去居然有些兴致勃勃。

　　“你看那些家伙，人高马大，却穿得五颜六色。啧，什么审美？那是裙子吧！”

　　安茹公爵闻声瞥了那贵族一眼，片刻后转头，迎着夜风眯起眼睛。

　　四个小时前，是的，四个小时前，他以沉默断送了所有哨兵和向导的希望。

　　原本作为普通人中地位最崇高者，又是精神力不可估量的强大向导，他的话应该最有分量，几乎可以左右最终决定。但是，开启圆桌会议的他，在会议过程中竟然奇怪地全程沉默。无论西尔维斯特怎样小声提醒，他自己怎样频繁接收到来自哨兵和向导的祈祷，他皆没有反应，未发表任何意见，直至会议结束。

　　这太出乎人的意料，要知道各方面都以为他会就此事发表长篇大论。

　　毕竟，就算他之前从不理会政务，就算他已经成为普通人所惧怕的向导，但现在形势特殊，急需他这样兼具双重身份的人做出决定。然而，他却将决定权全部交给了舰长。

　　西尔维斯特从来没想过安茹公爵会保持缄默，因为对方曾那样笃定地告诉他，他会站在他们这边。

　　会议过程不做赘述。贵族们搜集意见，在舰长那里汇总，再由舰长一一提出。

　　而安茹公爵不表态，哨兵和向导们便无法取得话语权。

　　舰长从全人类的角度出发，宣布会议结果，全人类等于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普通人，会议结果不言而喻。

　　会议结束后，面对还在沉默的安茹公爵，西尔维斯特从椅背后面绕至安茹公爵身前，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安茹公爵抬眸，目光平静。

　　照理说，西尔维斯特应该会问：“您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可两人对视良久，西尔维斯特除了将满满失望如水泥般灌注到安茹公爵的精神场，根本一句话未说，只皱着眉又看了安茹公爵几眼，便转身离开。

　　离开了……

　　西尔维斯特离开时面容倦怠，连舰长喊他都没理。

　　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本来肩负保护任务的哨兵和向导。

　　安茹公爵感受到了他们的屈辱窝火、消沉灰心、悲观绝望，然后，及夹杂其中的，一丝丝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贵族中的贵族，安茹公爵哪怕身为向导，也不会帮他们说话。

　　安茹公爵睁开眼睛，一朵艳丽的烟花正巧在头顶炸开，将他的眼睛渲染得十分明亮。

　　“那些能力者去哪里了？颈环还在起作用吧？”安茹公爵听见有人询问舰长道。

　　舰长没说话，舰长身边倒是有人帮忙回答：“他们能去哪里？颈环还在起作用，我把他们关起来了。”

　　没错，关起来了，以免那些人出来闹事。

　　而且当着外星人的面使用颈环限制精神力，可能会让精神力更加强盛的外星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他们没有那么笨。

　　“真是不识好歹，一开始就答应多好。弱国无外交，据理力争永远抵不过强权，更别提人。何况那些能力者不是据理力争，而是强词夺理。他们难道不明白外星人一开始就打算强娶，一旦绑定便是既成事实，除却死亡无法脱离，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那可笑的弱点？”舰长身旁的人继续道。

　　可叹哨兵与向导精神契合产生的唯一性，结合后此志不渝的生死相随，在某些人眼中成了“可笑的弱点”。

　　安茹公爵突然站起来，在其他人惊诧的眼神中离席，往人少处走去。

　　哨兵向导的终身伴侣制不是绝对的，它扎根的土壤，是两人之间的相互忠诚。

　　幸而几乎所有哨兵向导都是忠诚的，此一生唯有一人相伴。

　　但，世事无绝对，总有例外的时候。

　　比如现在，因人为因素，要将一位刚刚丧偶的向导，重新跟另一位哨兵绑定。然后按照向导天性，即使向导再不愿意臣服哨兵，也会为哨兵所支配。

　　这就破坏了终身伴侣制，让失去哨兵的向导第二次经历死亡。

　　安茹公爵胸口发闷，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沉郁。

　　四万人的未来和一个人的幸福同样放在天平上，于情于理，天平必将倾斜于四万人。

　　联姻这件事，他不敢说自己做对了，但从结果来看，他一定没有做错。

　　站在外星人为人类专门划出的观礼区域中，安茹公爵抬头望向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如墨天空，烟火层叠，一瓣瓣，一朵朵，似乎永远不老不谢，遮掩了星辰。

　　“这里看不见南十字星座。”他忽然开口道。

　　看不见是对的，因为头顶那片天空即使有星辰也是假的。而且，这里不是他们的星域，不是地球，人类怎么可能找到南十字星？

　　离他不远的地方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直跟着他，一直藏在阴影里，一直不愿露面。

　　安茹公爵知道那是西尔维斯特。

　　西尔维斯特是一位优秀的军人，哪怕他已经对他失望，也没忘记保护他的任务。何况，白鲸还在西尔维斯特身边，安茹公爵当然知道西尔维斯特从来没有远离自己。

　　“南十字星，是四颗星，我在向导必学的书籍中看见，你们将它们称为忠诚、无畏、希望及光明。我想，如果是华羲，他应该就是忠诚。”安茹公爵转过身，看向烟火照耀不到的阴影，“西尔维斯特，我不想为我的行为进行辩解，在你看来该是狡辩。我只希望，我没有给你带来太大阴影，你还可以继续信任别人，然后……不再信任我。”

　　西尔维斯特走出来，依旧藏在阴影中，表情不明。

　　“我想去看看华羲。”安茹公爵望着他说：“哪怕他不想见到我。”

　　几个小时前，外星人对华羲使用了软暴力。

　　它们将地球哨兵及向导赶出华羲的住所，打包送回临时划分给地球人的建筑，导致他们被自己人启动颈环后关押。

　　接着，它们强行以精神力禁锢华羲，给他清洗梳理，最后换上结婚礼服。

　　都被这样对待了，华羲肯定不愿见到所谓的同胞。

　　安茹公爵想，尤其是不愿见到他，这个以行动作出榜样，演示什么叫“沉默才是最大放纵”的伪君子。

　　安茹公爵心头一揪，顿了顿，眼眸却柔和下来。

　　“你陪我去。这是你最后一个任务。过了今晚，你就不用待在我身边了。”安茹公爵低声对西尔维斯特道。

　　“嘭！”终于有一朵烟花闪着绚烂光芒，绽放于西尔维斯特头顶，照亮久不见光明的阴影。

　　安茹公爵借由光芒看见西尔维斯特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嘴角下撇，眼睫急颤。

　　“怎么了？不愿意陪我去吗？”安茹公爵惆怅地问。

　　西尔维斯特定立原地，浑身凝固如雕像，仿佛随手一推，就会碎成百块千块。

　　“西尔维……”

　　“为什么是最后一个任务！您讨厌我？”身材颀长的俊美青年，表情委屈地摇晃了下身体，过了会儿大步走来，抓住安茹公爵的手腕，“您要调换护卫？”

　　调换护卫？

　　不，谁说的。

　　“难道不是你对我失望了吗？”瞧着西尔维斯特着急的面容，安茹公爵骤然心头一暖，轻轻出声道：“你还对我一个新手隐藏了情绪。”

　　西尔维斯特抓紧安茹公爵的手腕，垂眸看他，表情愈发委屈了。

　　“算了，先去看华羲。”安茹公爵拍拍西尔维斯特的肩膀，转身就走。

　　西尔维斯特拽着安茹公爵，满目落寞，一动不动。

　　“好了。”安茹公爵无奈回身，安慰道：“你不愿意，我便不换。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调换护卫，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才这么说。”

　　“怎么可能不想看见您？”西尔维斯特皱着眉，声音低沉。

　　安茹公爵微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们走吧。”公爵牵起西尔维斯特的手。

　　自然而然牵起，没有任何多余念头。

　　两人行走在光影交错的盛会边缘。过了会儿，盛会中央响起歌声，加持了向导的精神力，如柔波荡漾，抚过每个人心头。

　　西尔维斯特望着安茹公爵柔软的黑发，忽然想：“忠诚、无畏、希望、光明，他会是哪个呢？那照亮人类夜空的南十字星。”

　　好吧，还不知道是哪个，但以后总会知晓。

　　婚礼正式开始前十五分钟，安茹公爵和西尔维斯特达到华羲的住所，然后，遭到拒见。

　　华羲从另一边离开，只留给安茹公爵一条讯息，一段神州文字。

　　“生如白驹过隙，此身乃是草芥，任死神随意收割。来日再见，期望您挥戈迎向敌人，助朋友们重获自由。”

　　“什么意思？”西尔维斯特盯着他不认识的方块字问道。

　　安茹公爵关闭智脑，抬头望向西尔维斯特。

　　西尔维斯特楞了一下，小声说：“是秘密？如果是秘密可以不告诉我。”

　　然而并不是什么秘密。

　　安茹公爵摇头。

　　“他说他同意了，这场联姻。但是，我必须帮哨兵和向导们摘除颈环，将自由还给他们。”安茹公爵直言不讳地对西尔维斯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