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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此无心爱良夜 ...

  •   贺云是一个非常懒的女人。
      只要身边有认识的人,她就要一直说话,说假话,这样比较不费气力。这是她的第一原则。

      “小云子,我给你讲,我今天在图书馆倒霉死了,碰到一对小情侣坐对面,俩人盯着一个平板看,男生搂着女生的腰,时不时还交换心得,闪瞎了。你说期末图书馆座位多宝贵,他俩倒好,不仅浪费资源,还妨碍人学习,一举两得。”
      “对呀,我今儿也是,特衰!坐在一对情侣边上,女生勤学好问,看一页书,问半小时问题,我感觉她男朋友也不是太懂,就一线性代数基本概念,俩人掰扯太久,可把我急坏了。”其实贺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要用这种语气说这种内容。这种不涉及切身问题的谈话,无论什么山珍海味,反正睡一觉就成昨日冷饭,结局统统都是垃圾桶,只要舍友们记得她有积极加入过谈论就好。至于图书馆,她去得早走得迟,戴上耳机后忙着预习应付考试,周围坐的是谁,鬼才晓得。
      “你们倒是和他们说啊,”何佳也加入了讨论,“回来说,还不是只能过过嘴瘾,顶个鬼用,一整天不是照样被耽搁?!”
      王玲接了话茬:“我当然是和他们说了,无语的是那小情侣莫名其妙地哈哈哈。”
      贺云已经很困了,但是要善始善终,她没资格充当半九十的行百里者。她知道得尽力表现出不满,表明过过嘴瘾也是一种愉悦身心的活动,以示对挑起吐槽的王玲的支持。还得表现对何佳话语的赞同,摆一个模糊的态度,左右才皆可逢源。
      “这有什么好笑的?是你说话惹他们笑,还是那部电影?”可惜贺云习惯早睡早起,道理她都懂,却抵不住瞌睡的攻击,只能顺着她们的话问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夜已深,她已经无法展开话题并自圆其说,只能凭着一颗渴求置身事内的心接着话茬。

      她觉得人类是一个非常爱划圈子的动物,你的我的,你们的我们的,群居生活渐渐给添上了一个“们”,也算是小有“成就”。
      贺云宿舍一共四个人,睡她对铺的张晓很少参与这种宿舍夜谈,王玲和何佳第一个学期之后就几乎不会主动和张晓搭话了。王玲建了一个只有她们仨的微信群,从大一下到现在快两年,四个人的群,消息总共不超过50条,而这边厢王玲情绪稍活跃的某一天,只要给上五分钟,三人群头像右上角定会出现99+的红标。
      冷暴力太可怕了,或者说,这种“关系攻击”类型的另类霸凌让贺云不寒而栗,贺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哪天被迫扮演“张晓”这一社会角色,她宁愿费些时间说些瞎话,也不要被动的沉默。她偶尔会悄悄把自认为对张晓有用的信息转发给她,但也最多做到这里,当着王玲和何佳的面,她绝对不会和张晓说一句话。贺云偶尔也鄙夷自己,“施暴者”和“旁观者”其实本质没有什么差别,这偶尔的良心发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人真是自我开解的好手。

      当然她一定程度上接受王玲和何佳的行为模式,通过划分亲疏关系建立社交圈本身可以称得上是社会共识,并且这种相处方式也是张晓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表现自我,不通过让渡生活习惯获得成员认可。只是现代家庭让每一个人身上的棱角愈发尖锐,导致人际关系落入像齿轮一样,不契合就是针锋相对,磨合宛如天方夜谭。尤其是大学,态度差异更明显,改变个人也更难。
      更奇妙的是只要发现第一个和大家角度不一样的齿轮,所有人的齿尖便会对准那一个方向,至于大部队成员之间的差异便是小事一桩。说个笑话,敌人一旦被击败,同盟者便也不复存在,所谓反者道之动也。在贺云宿舍,张晓便做了那一个脱轨的齿轮。
      贺云可能还得感谢张晓,否则凭她刚进大学那会儿拙劣的搭话技能,可能撑不过一个月便会露陷。毕竟她可是在何佳说“XX老师有病吧”时,脱口而出“哪有病,看医生了吗”的主,她当时应该是正在上某节文学赏析的视频课,万幸的是,在不合逻辑的同时,有张晓的沉默。

      贺云倒是对每个齿轮的角度都无差别接受,更准确地说是不关心,她选择站在大部队里的原因仅仅在于省力二字。大部队最容易隐藏个人,信息源也相较更多,兼职或实习是贺云主要任务,何佳可以热心地帮她签到,王玲的笔记是她期末考试的法宝,更何况可能是想给张晓点颜色瞧瞧,各种小组作业她二位都会捎上贺云,贴心地分配给她诸如文献综述或是背景介绍之类稍简单的部分。贺云宿舍便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运行着,被时间推着往前,转眼便是三年。

      灯亮时有多热闹,灯灭时便有多寂寥。贺云最喜欢这两者交替的那一瞬间。
      她偶尔会特意提前上床,手交叉置于胸前,睁着眼,竖着耳朵,等着开关切换时那声清脆。世间万事在铃声响起的一刹戛然而止,只留下像雨后混着青草香的湿土气息,一股脑地涌向她,像是武林高手张开的结界,罩住属于她的一整个世界,百毒不侵同时清新烂漫。
      贺云最爱这般宁静,适合她拉开帘幕,自导自演一幕又一幕的舞台剧,主题永远是爱情,主角永远是她和他,背景音乐是她最近循环的歌曲,随她的心情变换场景与男主,享受造物主肆意摆弄万物的快感。
      有一段时间,刚进入大学那会儿吧,白日里置身教室,身边是一点也不熟悉的同学,学的是毫无兴趣的消费者偏好之类的理论。她总爱想着,热恋的男友在某一个课间站在教室门口唤她的名字,她抬头就撞见那双澄澈的双眼,那里面有她觉得最安全、最舒适的漩涡,她想每天都住在里面不出来,至于这一整个教室的陌生人,甚至连眼角的那一抹余光都不值得。
      再过不久,学习太难,整日翻着大部头的英文版教材,追赶老师进度的时候,她就会在一个大风天遇见一身黑衣、鬓角如刀刻、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他,不变的是她和他目光相对时,变得异常温柔的那双眼睛,然后是一个无声的、无尽温暖的拥抱,是他对她毫不吝啬、毫不收敛的爱意,抚慰被时间无情拖着往前的她。
      再然后,就是她终于送走了那个嗜赌如命的母亲,那根扯着风筝的唯一的线断掉,他的轮廓愈来愈模糊,她的舞台剧变成了定格的一幅画:淡漠的夜,明亮的月,冰凉的台阶,清冷的他,和他怀里那个热烈的、美丽的女人,而她在一个阴暗的墙角,沦为旁观者,连月都不愿触碰她的一根发丝。她是这天地间多余的那一个。
      她曾经的愿望就是挣大钱后,将一摞一摞的钱运到那个称为母亲的女人面前,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运钱给她。还有在某天遇见一个干净的男生,向他诉说未见面之前她关于相遇的所有想象,任他笑骂她是个想象力超级贫乏的小呆瓜。

      二十一年了!她没遇见他,想要运钱的方向也弄丢了,她赖以生存的所有想象被现实摧毁殆尽。天地逆旅,人间游客,便是再多情,却不知从何而起了。贺云叫停了自己,不能再想了,都怪这夜色撩人,光怪陆离之流繁衍生息,她这种小身板还是直接闭上眼,就这么随着时间的滚滚洪流往前漂的好。
      太冷了,太黑了,太静了,这种时刻只适合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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