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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青城(七) ...

  •   沈望舒不知何时站在了索桥上,白衣飒飒在风中作响。

      江湖中有一句话是“君子剑侠客刀”,故但凡在正式场合,佩剑是礼仪,佩刀却是挑衅。
      但是沈望舒却常常是不把他的剑带在身边的。这会儿夜风将他的白衣吹得飞舞,浑身上下是什么也藏不住的,他腰间的玉佩在泠泠作响,却唯独没有那把让他一战成名的霄辉剑。
      沈望舒慢悠悠地道:“顾师妹晚上好呀。”
      顾卿道:“大师兄好。”

      沈望舒似乎笑了一下,忽然从索桥上跳下来,站到她面前。
      “有个问题先头我就想问你了,”沈望舒笑眯眯地说,“顾师妹,你看起来是习过武的,小小年纪,内力似乎也不俗——那为什么,你还要拜入青城派门下?”
      顾卿道:“我乐意。”

      沈望舒并不生气,紧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习剑?”
      顾卿道:“我乐意。”
      沈望舒笑了,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掏出了一整只由荷叶包好的烤鸡同一坛酒,又摸出两个杯子来,扔了一个酒杯给她。
      顾卿接了,有些茫然地想:“他这是要找我喝酒?”

      沈望舒打开那荷叶,里头的烤鸡早就被切好了,泛着金黄的油光,香气直能飘出两里地去。他倒了酒,喝着小酒,笑眯眯地道:“顾师妹真是个豪放的人。”

      顾卿喝了一口酒,冷眼瞧着他自说自话,并不回答。

      沈望舒喝了几杯小酒之后,话愈发的显得多起来,他道:“现在中原武林式微,当年的世家门派,豪门大族,莫不是夹起尾巴做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顾卿原本只是听着,这会儿却忍不住插嘴道:“那又怎么了?”她也知道顾家的覆灭就有过于打眼的缘故在。

      “不是不好,只是太小家子气。”沈望舒冷笑,“当年两朝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武道已息。那‘一圣二仙三魔’,也成了传说……现在有了后续而接的‘四族五城六楼’,然而各家武功典籍在当年大月朝覆灭之时散落在外,破碎何足名家!更遑论那‘七星战八方,九派定中原’了,现下一则算不上乱世,用不着战八方定中原,二来大家莫不爱惜羽翼,至今不曾再敢做出大事。遇事无论轻重缓急,都以逃避为上。如此作态,谨慎之至,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而终乏富贵态。”

      顾卿没料到自己单纯是不想告知缘由而随口的“乐意”二字,居然能牵扯出他这么大而深远的一番长篇大论,目瞪口呆地听了许久,才心道:“他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沈望舒这番话,要是换成对任何一个稍微懂得当下中原武林形势的人来说,多少都能有些感同身受。可惜面对的是一个在深闺里头养了许多年的女孩子,不但引不起半分共鸣,还被当成了个说书的,悲哉!

      然而他这会儿还没有察觉到不妥,仍然是继续说话,“一言以蔽之,总是小家子气了些。唉,我恨不能生在百年前,那是一圣二仙尚在,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顾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狐疑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七星战八方’,说的就是你的几个师叔。”
      沈望舒头也不抬地道:“我师叔们虽然厉害,却都是常年闭关的,断无‘战八方’一说。他们是青城派的定海神针,却当不了盖世名侠。”

      顾卿懵懵懂懂。她从蜀中的一路过来,所见的都是衰败的河山,更何况自己心中悲恸,自然见何处都觉荒芜,听了沈望舒的一席话,才想到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
      她喝了一口酒。春寒料峭,这酒香醇浓郁,入口就化作了一股暖流。她因为自己所练的内力的关系,想来体寒,此事喝了酒觉得舒坦了许多,话也多了一些,轻声地道:“总有不一样的。”

      沈望舒道:“啊?”

      她道:“你说众人都夹着尾巴做人,总有人不一样的。只是说不准是好是坏。”她声音轻轻的,却十分坚定,“所谓的萧瑟,不过是正道武林而已。我从蜀中一路过来,见过三魔的传人,他们投靠朝廷,分明无所不为。”

      沈望舒很少听她说这么长的话,忽然瞧见她眼里似乎有一点儿泪光,然而一晃神,顾师妹又变成了那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正不胜邪。”
      顾卿没有回他的这句话,反倒是问:“掌门还收弟子么?”
      沈望舒意味深长地瞧着她,反问:“你为什么非要拜掌门为师?如果是学艺,谁都可以当你的师父的。”话说到了后面却有了一点儿促狭的笑意。
      顾卿却没有反驳后面这句话,反而是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练武的时候,长辈也曾经同我说过你方才那番像极了的话——我那时还小不懂事,后来才知道,南橘北枳。当时必然是武林兴盛,才能养出一圣二仙那样的人物。现下世道已经够衰弱了,我要是随随便便地找个师父,能成什么东西呢?”

      沈望舒一怔,终于忍不住道:“我瞧你的内力,必然是大家出来的,为什么要找师父?为了复仇么?”
      一个家学渊源的女孩子,内力武功都不低,却仿佛有什么仇恨,同时又是蜀中人,还姓顾……其实沈望舒已经想到了那个可能了。
      顾卿却淡淡地道:“顾是蜀中大姓。那边式微的小家族也很多。你知道的那个顾家可没有人生还。”
      她话说出口,便愣了一下。仇恨是会发酵的东西,历久弥新,只是却会从少年人一开始哭泣都要从喉咙里迸出来,变成了沉在了心底。她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坦然地说这种话。

      其实她想要拜沈淮为师,还有一个原因。
      她这个年纪,听了沈望舒方才那一番高谈阔论,自然不会如同大人一般嗤之以鼻,而是真的有些觉得现在中原武林孱弱不堪,说不定自己新生的一代人就是未来武林的希望——只是这念头太羞耻了,她也不敢细想。她所想的,就是沈淮既然能够教出沈望舒来,那么自己本该就不负盛名。做他的弟子,日后复仇的机会兴许能大一些。

      沈望舒见她否认,想了想倒也是,便也道:“我师父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收弟子,我不清楚。等到你们入门之后的三个月,会有一次考校,那时他应当已经出关了。”
      她“嗯”了一声。
      沈望舒又道:“实在不行,还有三年之后的镜渊之盟。”

      顾卿道:“知道,但是那是你们……”她憋了许久,最后也没有说自己觉得不可能在镜渊之盟上出风头。
      上一届镜渊之盟的时候,沈望舒一柄霄辉剑挑遍各大门派与世家而无敌手,最后仅败于她兄长之手。

      沈望舒似乎觉得有趣极了,又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嘛,谢谢亲亲的恭维。”
      顾卿瞬间炸毛:“是卿卿不是亲亲!”

      “你也可是试一试的嘛,说不定我师父就看上你了呢?”烧鸡吃得差不多了,沈望舒把手上的骨头往山下一扔,笑得温柔极了,“我师父喜欢长得好看的。”
      顾卿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叱道:“不要脸!”
      沈望舒十分无辜,心道:“我在夸她,她竟然没有听出来?”

      他笑着飘然而去。
      也不知道他练的是什么轻功,来也无踪,去更无痕。顾卿自己的轻功算是好的了,但是却也知道未必能胜过他。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忘了问他为什么今晚要站在索桥上,又是为什么要请自己喝酒吃肉,和自己说这番话。
      许久她才能猜出沈望舒大概不是有意说这些的,他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是眼界却比一般的同龄人更加深远许多,同时又有少年人特殊的话痨毛病。她头一回见到沈望舒觉得他深不可测且不要脸,第二回,也就是下午那会儿,又觉得起码笑起来很好看。

      这会儿却又觉得,他其实人不坏,而且实在话痨,有一股子……
      她从自己匮乏的词库里头扒拉出了“狂傲”这个词,安在了沈望舒的脑门上。

      而慢悠悠地晃回自己住处的沈望舒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今晚的一番在日后无数次觉得脸酸的的中二至极的话,居然能得到顾卿这个刺儿头的赞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青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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