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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落花潭(三) ...

  •   顾卿只觉得浑身都紧绷起来,下意识地将身体摆成了最适合出手的姿势。沈望舒却轻轻地摁住了她的肩膀。
      那说书人却恍若不知道楼上已经有两人因为自己一声起声而戒备了,只是在顿了一顿之后,续着说下去。
      顾卿三年来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还知道些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对外头的一切都觉得新颖。听了几句之后,便松开了按在承影上的手,转头低声地问沈望舒:“这是谁,你认得么?”

      沈望舒晃了晃酒杯,笑着道:“当年的镜渊之盟在蜀中召开,难道你不晓得是各路牛鬼蛇神都会来的么?”
      顾卿微微绷紧了下颔,却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伤心或者恼怒,几年下来她的情绪愈发的内敛,只是淡淡地道:“那这是哪一路?”

      那说书人的声音不慎响亮,故事却是婉转动人,因而楼下大堂十分的安静,唯有说书人带着几分沙哑的话语来回飘荡。他道:“说与诸位看官听,那镜渊之盟原是如今武林盟的前身。昔年帝姬南璟天资过人,乐善好施,大月朝皇族的无数武学秘籍经由她抄录而流传在外,光是内力便由数十种之多,更遑论那各家掌法,天下刀剑之术……这镜渊之盟由她带头发起,联合了当时的几大世家门派,江湖武学之风繁盛一时。而武林盟便是在此之后由这些德高望重之人所创,原本意为护一方太平,创万世繁荣……”
      顾卿只觉得最近听见这位前辈的名号的次数愈发的多了。仿佛有她看不见的暗潮涌动,要将这所谓隐居山林的前朝帝姬重新拖出来一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望舒听到这里的时候,手上拿着的酒杯都放下了,手贱地撩了一下顾卿的下巴,在她用剑鞘抽过来的同时飞快地收回了首,一本正经地道,“那久久消失不见的‘五城’之中的‘叹城’,城中人人皆善口伐笔诛,叹尽世间悲欢百态。”
      顾卿一怔,道:“我也知道叹城,只是它不是与剩下四城都消失数十年了么?”

      按说这种说书先生其实说到底与那戏台上的戏子,或者勾栏处的妓.女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下九流的人。只是下九流有下九流的活法,江湖中人并不以为耻。然而朝代更迭,首当其冲的反而是这些素来与世无争的小人物,那下九流中的代表“五城”也在朝代更迭之时避居海外。

      楼下的说书先生道:“本朝武学凋零,武林盟故人多年未出,已然是形同虚设,镜渊之盟虽然渐渐地恢复了往日传统,却也终究不过是些许年轻小辈的小打小闹,再难成气候……”
      顾卿听得心绪起伏,忍不住看了沈望舒一眼。这位标准的“小打小闹”之辈似有所觉,慢条斯理地道:“这几天山脚下本来也混乱不堪。说来也奇怪,六年前我参加的那一回,虽然还有些猖狂的邪魔外道出来蹦蹦跳跳,但是大部分都还仅仅局限于喊几句话然后被打下去的境界……”
      顾卿茫然地道:“那这回新月派是怎么攻上天枢峰的?”

      沈望舒耸耸肩,看着漫不经心,但是眼眸里却有忧色。顾卿心里有些不安。
      她忽然觉得掌门让两个人下山似乎别有用意。

      说书先生道:“幸有青城派盛名在外,这一届的镜渊之盟,虽还未曾召开,却已然是繁盛至极了。众人想要光复中原武林,并非一时执念,而是几代人下来点点滴滴的累积……”
      顾卿心道:“他接下来不会要说天降大任于掌门吧?那九大门派的掌门都还没死呢,这般推崇只怕更像是捧杀了。”
      沈望舒却显然是见过不少这样的说书的,并不在意,又给自己倒一杯酒。要不是楼下这说书人功力非凡,就这么些翻来覆去的陈年旧事,他根本连拿来下酒都觉得索然。

      然而下一刻,那说书人又长长地再叹一声。
      叹城之名不是吹出来的,他这么一叹,顾卿下意识运起内力抵抗,只是到底还年幼,真气不算很浑厚,还是再次被震得心神一荡。楼下那些没有她这么警觉的寻常百姓并不觉得不对,反而是被这一叹带动了氛围,有些人着急地催着那说书人再说下去。

      顾卿一口气还没有转回来,就生生地卡在了胸口。
      只因那说书先生道:“诸位可知道三年前莫名其妙覆灭的蜀中顾家么?传闻顾家乃是君上亲传的家族,前朝覆灭之后,有不少武功典籍都藏于顾家。这些秘籍虽然在年岁迁徙之中流失散落了不少,却被有心人重新收集了。那顾家是一个,咱们青城派的沈掌门也是一个。顾家家主早知有此一劫,提前便将东西都托付给了可靠的沈掌门。沈掌门这一回召开镜渊之盟,正是要效仿当年帝姬,开创一个全新的武林盛世……”

      美人名剑,秘籍奇遇,都是江湖上的说书先生赖以糊口的常用套路。沈望舒并不当真,却还是回头看了顾卿一眼,她果然变了脸色。她微微地摩挲着那承影剑,这是她想事情的时候常用的动作,除此之外,便是起了战意。
      沈望舒再次摁住她的手。
      “倘若他所说当真,”沈望舒道,“那为什么来这么多人倒是可以理解了。只是顾家到底有没有什么秘籍你还不知道么?倘若是收集了帝姬等人的遗物,你父母也不会是那些夺人秘宝的小人。这说书先生嘴里的话总是只能信三分——你不要当真。”

      顾卿手很凉,今天第二次被他摁住了,却没有开始那般的镇静。她手指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终于慢慢地平静了神色。沈望舒忽地道:“你是不是在怀疑师父?”
      顾卿冷漠地垂下眼道:“怀疑他什么?他虽然嘴毒,但是就连我复仇都担心青城被牵连,他这么个保守谨慎的性子,能做得出什么恶事?”

      沈望舒听到这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的一席话,险些失笑。
      他向来是个嘴很甜的,便只是哄她道:“是是是,师妹说得对。只是你肯定还是觉得他隐瞒的事情必然与你顾家相关,对么?”
      顾卿:“对。等我能打了,肯定打得他告诉我为止,师兄你说怎么样?”

      “……”沈望舒含蓄地道,“哦,好主意。”
      他见顾卿始终对自己爱理不理的,知道是方才连着两个人在她耳边提到了顾家,才让她的性子又古怪起来。他有心想要劝一劝她,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好劝的。
      他小时候和沈羲和都是沈淮收养的,见到山下的那些孩子有父母,偶尔也有些羡慕,其实后来慢慢的也就淡下去了。这种情绪不是旁人给多少的关爱就能够弥补的,何况是顾卿这样倔得不行的女孩子。他最多最多只能旁敲侧击,而绝不愿冒着把她弄哭的风险仔细地与她详谈没父没母的悲伤。

      顾卿侧耳听了许久那楼下的说书先生的话,忽地问道:“这些谣言是从何时开始的?必然不是最近才有,你看这楼下的百姓虽然也跟着起哄,却没有觉得惊讶。”
      沈望舒道:“诚然不是最近。我们太久没有下山了。”
      “我们没有下山,可是山下却是有青城派的门人的,”顾卿看他一眼,颇有些奇怪,“掌门也从来没有提起。”
      沈望舒见没法糊弄过去,只好道:“我估计他是知道的,只是瞒着我们。”
      他一贯觉得沈淮似乎有许多秘密,只是从小到大的,都已经习惯了,也就不去问。
      只是顾卿显然还没有他这样的觉悟。她眯了眯眼,恰好听见了楼下那说书先生编出的一句话。他道:“当年武圣伐檀教出惊才绝艳的两位弟子,一位便是那望君山之上的迟君,另外一位则是当年的那位帝姬了。可是诸位只怕是不知,他两个弟子虽然渐渐消失了踪迹,他却始终在江湖中活动。青城派开山立派不过数十年,据说这地址便是伐檀给选的——伐檀为什么与沈淮沈掌门有这么好的私交呢?这本身就可见沈掌门兴许与他的两名弟子有不错的交情。”

      “叹城”之所以以“叹”为名,不是没有道理的,据说这座海上踪迹飘渺的城市尤以出乱世说书人出名,不论是多么扯淡古怪的剧情,在他们嘴里都能成为或是妙趣横生、或是惊险异常的段子。
      “先是新月派,又是消失多年的叹城,”顾卿缓缓地道,“这回的镜渊之盟似乎颇得了这些邪门歪道的青睐。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来?叹城避居海上多年,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从海上召出来?”
      沈望舒不答,顾卿低下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剑穗,自顾自地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沈望舒一句话还卡在喉间,就见她忽地起身下楼去了。沈羲和先头心疼顾卿这么个小姑娘成日都只是穿着门派校服,便给她买了几身衣裳,同些胭脂水粉之类的。这回二人下山本要避开一些不怀好意之人的耳目,那些东西都派上了用场。
      当她没有带上那把承影剑的时候,便是个冷若冰霜、光华倾城的美丽少女。
      因而她站在楼梯口,瞧着那说书先生,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敢问阁下是何处高人,胆敢在青城派门前造谣”的时候,楼下的一些武林人士都还以为是某个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出门来了,声音顿了一顿,便哄笑起来。
      那说书先生乃是个面貌稀松寻常的中年男子,两撇八字胡微微地往上翘了一下,客气地道:“姑娘严重了,不过是些玩笑话。”

      她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到对方的腰间,又往他被衣服挡的严严实实的胳膊处瞄了一眼,淡淡地道:“玩笑话?——阁下真是谦虚。叹城叹尽天下事,可是从来不说玩笑话的。”
      那中年男子脸色变了。

      顾卿在千钧一发之时,猛地喊了一声:“大师兄!”
      承影剑被不偏不倚地送到她的手里,只是比剑还要快的却是沈望舒的身影。他几乎是在那中年男子扑过来的同时就挡在了顾卿的面前,扬起的衣摆被对方一记鹰爪抓烂了,在空中居然粉碎。霄辉一声清吟,恍若白虹贯日,瞬息之间便与对方交上了手。

      顾卿被他轻飘飘地推出战局,腰撞上了后头的桌子,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沈望舒抽空骂了她一句:“你下次要找死能不能别喊上我?”
      顾卿还没有来得及骂沈望舒,就觉得脸侧一阵凉意,她狼狈地往边上一翻,飞起的头发却被削断了一截,手忙脚乱地用承影剑架住了紧接着追过来的一刀一剑。她在百忙之中抽空冷冷地回他一句:“下次再说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落花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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