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喵晓镜

13、青城（十三）

　　顾卿回头看他：“哦？”

　　“努力很重要，天赋却更重要。”向从渊道，“绝世高手，一代宗师，都不是努力就能成就的。顾师妹的天赋的确很高，我父亲上回同我说，见过与你天赋相似的，只有一个大师兄而已。所有的高手也好，宗师也罢，都是一开始就专注于一件事，最后方能集百家之长。大师兄如此，你又何尝不是？——你不必妄自菲薄。”

　　顾卿怔了怔。
　　她是真没有想到。
　　先头言衡也罢，她只道是他在鼓励自己，可是向从渊这认真的模样，倒不像是在哄她。
　　沈淮让她先练这最基础的入门剑法，她一开始也怨恨过怀疑过，到了如今，也算把一部残余的剑法吃透了，除了遗憾这剑法不齐全之外，倒是渐渐的少了许多心思。

　　她难得的笑了笑，对他微微颔首，道：“多谢向师兄了。”
　　向从渊被她的笑弄得怔住了，还要说话，就见她已经走开去。他原本想要上前，却又有些踌躇。他知道顾卿性子孤僻，据向从霜所说，也是这些年愈发的沉默寡言。这个比他还要小一些的女孩子身上仿佛有一种无声的哀愁，掩藏在那冰层之下，总是让他不敢多说一句话。

　　“顾师妹最近心情不好么？”他忍不住问妹妹。
　　向从霜这些年来武功长进不大，却愈发的喜欢黏着顾卿，闻言就十分地自然地道：“她昨天又去过掌门那里，似乎还是没有通过掌门的考核。”
　　向从渊微微皱眉，似乎是有些忧心，“顾师妹就算再厉害——可是对上掌门，怎么可能有胜算？”

　　“不是掌门，”向从霜摇摇头，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好奇，“我问过卿卿一回——她说，掌门考的是她的心性，只是她不愿意低头认输。”

　　“从霜。”顾卿走了几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便停下步子，瞧着这边。
　　向从霜这没心没肺的瞬间忘了自己边上的哥哥，笑眯眯地叫了一句“来嘞”，便抛下了亲哥殷勤地跑过去，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顾卿的手臂。她道：“卿卿，今天山下有灯笼节呢，我们下去玩好不好？”

　　顾卿刚要拒绝，她便道：“前两年我问你，你都说不去，我便和苏师姐沈师姐去了，可是今年她们都有事啦。”
　　顾卿这些年虽说生得高挑了许多，只是依旧是纤细身姿，比起向从霜高了半个头，不动声色地瞧着她的时候也没有压迫力——或者说向从霜从来不觉得她对自己有什么压迫。她淡淡地道：“我原本要找沈望舒练剑。”

　　“我知道——今天大师兄也有事情，”向从霜拉了拉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掌门似乎派了事情给他。我听爹说的。你陪我去嘛好不好。”
　　顾卿一句“不好”哽在喉咙里，对上她圆圆的带着恳求的眼睛。她常常觉得从霜似乎是什么柔软的小动物一样，很喜欢依赖自己。她还在蜀中的时候性子冷僻不喜欢亲近人，也因为一身古怪的内力，小动物向来是不喜欢她的，唯独养过一只小狗，尤其喜欢跟在她的后面，用圆圆的漆黑的眼睛瞧着她。
　　她道：“好。”

　　因此傍晚十分一群师兄弟们上门来堵她要她下山去玩的时候，她答应得还算是顺理成章，却还是奇怪，“为什么特地来叫我？”
　　为首的那位师兄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因为——因为管事师兄说了，要是没有能打得过他的，就不让下山去。”
　　顾卿：“……”所以这是要她去当打手？
　　然而三年下来，她除了常常去沈淮那里挨沈望舒的揍之外，不曾再与林弘方交手。这位师兄习武天赋固然比不上沈望舒，但是基础便显而易见地比顾卿好得多。
　　她为难地蹙眉。向从渊唯恐她不答应，连忙道：“自然，是不用师妹动手的——”

　　师兄们纷纷打断他：“自然是要啊。”
　　“我们就没有打得过林师兄过。”
　　“师妹这么厉害，好歹试一试嘛。”

　　顾卿：“……”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再推脱，沈望舒便过来了。他见浩浩荡荡的一群，有些奇怪，问清了事情原委便笑了，道：“这也正好，我要给师父下山办点事，正好带着你们一块儿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道：“掌门出关了？”
　　“下山办什么事？”
　　“难道是掌门终于受不了山下那些三教九流了？”

　　沈望舒淡淡地道：“不过是送信而已。”
　　他又看向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顾卿，意味深长地道：“不是师兄说你们，只是……你们这是要让顾师妹去赢林师弟？”
　　他这句话实在是嘲讽意味十足了，顾卿额角微微抽了抽，一言不发。她这些年来，总算有一些浅薄的城府累积起来，知道对上这人和他斗嘴只会让他愈发的来劲，当下便只是不咸不淡地瞧他一眼，十分有我懂事不和你个毛孩子斗嘴的意思。

　　沈望舒差点被逗笑了，自然也笑了出来。顾卿终于绷不住了，没好气地瞪他。

　　这三年以来，两人吵嘴的次数比起比武的次数还要多上三倍，实在是因为沈望舒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遇上个能同自己棋逢对手的，便把自己在外人眼中的翩翩风度全都喂了狗，遇见顾卿就忍不住要讨她的嫌。
　　顾卿自然没法无动于衷——沈望舒也正好喜欢看她那故作高冷然后破功的气急败坏。

　　众多师兄这才觉得不妥——他们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顾师妹在自己这群人里头是最年幼的，并且是个女孩子。然而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却开口道：“哪怕我挑战林师兄，也是名正言顺。这世上总不是所有人都同某些人一样喜欢恃强凌弱的。”

　　沈望舒“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说：“也诚然不是每个人都同某些人一样喜欢找死。”
　　顾卿：“……”
　　众师兄们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两人斗嘴，一路走下山去，觉得比听说书先生的书戏还热闹。
　　山下的大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只因这一日是所谓“灯节”。在这一天里头，未有婚嫁的青年男女会提着早早就买好了的灯笼上街。一旦遇上相同的灯笼，要是彼此看对了眼，就会换了灯笼，改日请人说合。
　　发展到后面，这已经不止是为了婚嫁了，已然成了夫妻的两人也会约好了在街口的两头一起走，等到走到了一起，便换过灯笼，一起挽着手回家。
　　除了这习俗之外，今日的集市也是分外的热闹，众人下来自然是为了逛集市看热闹的，因此走了一圈下来都是不曾买灯笼。反倒是沈望舒被几个带着薄纱的姑娘问了数回“公子的灯笼去何处； ”。
　　众师兄都知道这灯节的风俗，都只是憋笑，顾卿却有些不解。
　　向从霜看她好奇地张望着四周拿着灯笼走动的男男女女，有些想笑，她不愿意破坏了这分难得的活泼，便笑眯眯地道：“卿卿，你看那边的灯笼，扎得真好看呀。”

　　顾卿朝着她所指着的角度看过去，看见热闹的灯市，暖黄的灯光远远地汇成一条河流。
　　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兴许她会觉得很多年前，只是因为近来她愈发的少想见顾家的缘故，那时候月上柳梢，她姑姑会给她带一盏耳朵长长眼睛红红的兔子灯，笑眯眯地看她拖着兔子灯四处乱跑。
　　可是那个明艳得叫万物失色的姑姑，也和她的父母亲一样，在蜀中的那一场大火当中离世了。她曾同她说凤凰浴火重生的故事，可是她终于也还是死了。
　　而她站在这里，热闹的都是别人的。

　　这三年以来，她明白要把报仇的心思妥帖地收藏好，可是却还是会触景伤情。
　　沈望舒再一次向一位娇羞姑娘解释了自己来集市上不是找对象的，一回头就看见了她的寂寞神色。
　　女孩儿小小的，比起比自己还小了一岁的向从霜来更见柔弱，肤色极白，大家下山来都换了衣裳，唯独她还穿着门派的校服，虽然好看，但是太素淡了些，以至于没什么活气。

　　他忽然道：“卿卿？”
　　他这回刻意咬准了音，她便怔怔地回过头来看他。
　　沈望舒笑眯眯地道：“你也想要一盏灯笼吗？我可以给你扎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