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青城（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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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时寂静，沈望舒眼珠子往上看了一眼瞧了瞧一脸肃然的自家师父，又往下瞧了瞧那散落在桌面的核桃，最后盯着顾卿看。
她方才难得的对他拿出来的那点儿伶牙俐齿的劲儿似乎都在一瞬消失殆尽了，脸色是可见的苍白。她原本就生得纤瘦，从眉毛睫毛乃至于下颔，所有的线条都比寻常的女孩子纤细一点儿，沉默起来除了阴沉也有些叫人怜惜。
沈淮方才说出了那句话之后，见她不答，便也猜到了答案。他下一句话就是：“你实在同你姑姑生得像极了。”
顾卿身子还有些僵硬的时候，沈淮又说了第二句话，他道：“你怎么逃出蜀中的？你家里人除了你之外有没有还在世的？他们有没有把什么东西放在你身上？”
她沉默地垂下眼，发现这会儿否认已经来不及了。沈淮不是沈望舒，沈望舒虽然难缠，本质上却还是个好糊弄的少年郎，但是在沈淮面前，她根本连说谎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对方那熟稔的语气多少让她有些触动。她慢慢地道：“我……我家只剩下了我一人。我不知道您是在说什么东西。”
沈淮道：“无论如何，你收好了就是。”他似乎对此有些耿耿于怀，然而转而又关切地问她，“我如论如何没有想到你能逃出来，是今年随着上山的弟子们一起入门的么？我记得你家这一辈唯独你学了寒冰真气，你学到了第几层了？”
一边的沈望舒在心里“啊”了一声，心道：“原来那说书先生嘴里的寒冰真气居然真的存在，瞧着倒也还贴切。”
顾卿涩然地道：“只有三层。”她许久不曾同人说起顾家了，居然觉得那些事情仿佛已经是过去了许久——以至于她慢慢的有点儿茫然，因为她逃出来之后，当真除了这一身内力就已然与顾家好无瓜葛了。
沈淮点了点头，似乎是叹了口气。他温和的视线落在眼前低着头的女孩子身上，见到她的模样，安慰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那些口出安慰之言的，总是觉得自己多少能挽回一点儿对方的悲伤，可是在他看来，顾卿所遭受的事情，旁人根本无法体验万一，哪怕是出口安慰了，也总显得浅薄。他又把视线看向边上一直不说话的两个徒弟，沈羲和还好些，顾卿与她显然还是生疏，但是沈望舒分明与顾卿十分熟稔了。
沈望舒被师父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十分的无辜，总算想起来要哄一哄边上的女孩子，便从桌上捡了一颗落着的核桃塞到顾卿的嘴里，随口问，“一共是几层？”
顾卿：“……”她原本想要吐出来，考虑到这里人不少，便铁青着脸把核桃生生地嚼碎了咽下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吃石头，非要用这么裂金碎石的力道咀嚼、
她道：“一共八层。”
沈淮又是点点头，觉得这姑娘铁青着脸的模样也比方才那失魂落魄好一些。他道：“顾兄也算后继有人。”
顾卿好不容易听到这句话，突然眼眶微微一红。哪里算是后继有人呢？——她从小就没有什么习武天赋，顾家这一代人里头，最出息的是她兄长，可也折在了那个晚上。她从小就不是个习武的料子，除了练的是顾家的寒冰真气外，半点儿也不像顾家人，从未系统地习武过，反而是喜欢跟着自己姑姑跳舞。
可是她现在知道后悔了，却来不及了。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跪在了沈淮面前，“沈掌门，你是否知道我家人为贼人所暗算的原因？”
沈淮衣袖一摆，到底没让她跪下去。他微微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孩子，又不客气地补了一句：“你想要做什么？报仇么？”
顾卿哑声道：“我……我从蜀中一路过来，无非是为了报仇才能活下来。”
沈望舒先头没有见过她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先软了一些，也跟着看向沈淮，却发现自己师父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他猜出顾家的灭门不简单，看到沈淮的表情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暗道：“难道老头子也知道这件事？还是他与之有关？”
他在沈淮面前还算是比较没大没小的，此事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沈羲和不动声色地拉住了。沈望舒有些奇怪，沈羲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比了个让他闭嘴的手势。
沈淮淡淡地道：“当真有缘由又如何了？那人灭了你顾家满门，你父兄拼尽全力把你送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复仇么？何况他既然能灭顾家，青城派又何在话下？你要我尽一派之力为你复仇么？”
“自然不是！我……”
沈淮打断她，“你什么？用你那微薄的寒冰真气么？当年君上的寒冰真气练到了十层，有冰河裂山之功，你顾家这么多代人下来也再无能出其左右者。你算是难得的有资质的了，练到三层却也只不过能勉强冻一冻自己，你凭什么复仇？”
他语速很快，然而字字分明，顾卿的脸色到最后已经不忍直视了。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此时眼泪却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落下来。她用手捂着脸，近乎崩溃地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不是为了复仇，我活下来做什么？”
沈淮见状，心下微微叹了一声，放柔了语气，道：“你是个好孩子，却终究只是个孩子，你的一生才开始。如果你究极一生都只是为了复仇，失败了还要不要活下去呢？退一万步说，即使你成功了，复仇结束了又要去做什么？你都没有想过是不是？”
顾卿有些听不懂他的话。她的前十余年都是在顾家的深门之中读过，说到底只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女孩子，若是一个长辈用“一生”这样的问题来同她探讨，她自然给不出答案。
只是她还是觉得，不是的。
沈淮说这些话，仿佛复仇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一样，可是不去做怎么知道难不难呢？——以她的理解能力还不能听得懂什么叫做“究极一生”，只知道这件事情必须去做。
沈淮见她不答，又道：“如果只是为了复仇——如果那样，我干脆现在就一掌断了你的经脉的好。我与顾兄相交了数十年，看不得他有这么没出息的传人。”
沈羲和终于听不下去了，失声道：“师父！”
沈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这会儿与被废了经脉也无异的顾卿，道：“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他一摔袖子出门去了，很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意思。顾卿还是怔然地坐在原地。
……
那天的事情很久之后，顾卿借着养病的借口对所有人避而不见，沈望舒赌不到她，只好去堵沈淮：“寒冰真气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和我练的剑法有点儿相干？”
沈淮坐在饭桌的一边，闻言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望向远处，那是个有点儿怀念的神色，含含糊糊地道：“自然有……昔年大月朝传出来的武功秘籍，其中就包括了寒冰真气和你练的几部剑法。”
沈望舒皱了皱眉。他不是顾卿那样不懂江湖上的事情的小孩子了，自然知道，至今以来，叫中原武林始终讳莫如深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当今的朝廷——妄议朝政是重罪，江湖上的侠客们除了个别想要出名的自然都不会去出这个风头；另一样，便是与前朝所关的所有东西。
可惜他到底年幼，也不晓得前朝到底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能在顾卿面前吹吹牛皮，说是“只恨生不逢时”，在沈淮面前，还是要乖乖地当一个什么都不晓得的毛崽子。
他正要问，外头忽然有个弟子通报，沈淮道了声进来，他才垂首急急忙忙地走进来，道：“掌门，顾师妹求见。”
沈淮还没有说话，沈望舒就奇怪地道：“卿卿过来做什么？”
“顾师妹……”那弟子脸上的神色颇有些一言难尽，说，“说要拜师。”
沈望舒突然想到，他虽然是被沈淮带大的，但是真正拜师，却还是在七岁那一年。
也就是在那一回，他人生中头一回被揍得满地打滚，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保持着猪头的形态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从此对沈淮有了无边无际的敬畏。
沈淮缓缓地道，“我真奇怪，顾家满门都恨不得把‘拘谨守礼’刻在骨子里，那她找死的风格像谁？”
沈望舒颓然地道：“像我……？”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青城（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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