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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把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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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已经降临,就在罗扇上次反省的小堂门口,罗扇又悄悄地伸出了一个头。小堂的门还是阖上的。罗扇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食盒:“饭都又要凉了。自打那覃老板走了,师父就将自己关在这里头,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师父这是怎么了啊?会不会,是晕倒在里头了?”
额,这个,也是有可能的。陈若水本来想着这不算什么,被罗扇这么一说,他倒是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闻言,他用手握成了拳头,放在唇前清了清嗓子:“你要进去看看吗?”
罗扇连连点头,站起来还没走一步,这脚还没跨出去,就又收了回来,撅着嘴看向陈若水,耷拉下了脑袋:“师父方才就说了不要叨扰她,她心里自有数。我若是进去了,怕又是会被兜头挨一几杖了。”她说着,忽然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陈若水:“若水哥哥,不若你贴在门口帮我听听?”
就知道你这个丫头没有这个胆子。陈若水对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你领我过去门边。”
罗扇本来耷拉下来的脑袋一下子就精神了,双手扶着陈若水的胳膊,引着他走到了门边,牵引着他的手放在了门上,十分兴奋地说道:“若水哥哥,师父那边,就靠你了。”
陈若水心里暗暗好笑,嘴角微微上扬,头凑了上去,贴在了门板上。他的耳朵刚贴上,就感觉到了门上那冰凉的触感蓦地一下子就离开了他的脸侧。陈若水连忙用手扶住了门框,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苹娘低头看了一眼差点儿摔下去的陈若水,再看了一眼那双手捂着嘴一脸惊慌的罗扇,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瞪了罗扇一眼:“行了,你们两个跟我过来。”说着,她就跨出了门口。
两人一左一右地搀着苹娘回了正厅。苹娘在落座之前,挥了挥手,转过身来:“扇儿,你跪下。”
罗扇不知何事,但是向来十分听话的她什么也没问,立刻端正地跪了下来。
苹娘双手握紧了竹杖:“今儿个,我要你和若水小子答应我一件事儿。”她的目光扫过跪着的罗扇以及垂手而立的陈若水,这才清了清嗓子:“你们答应我,这一把黑扇,等闲不要再拿出来,也不要再对外透露,这把扇子就在你们的手上。还有,扇不为名,不沽名钓誉,不要轻易卷入权力是非!不沾染皇家之物。”
罗扇虽然能听懂苹娘这番话,却不甚明白,不过她仍旧是十分听话地应了下来。
苹娘又看向了陈若水:“若水小子,你非我门下弟子。但我知,你内心纯善,十分通透,为了这救命之恩,对着丫头是言听计从的。我不知你来历究竟如何,但是,我不求至扇门名扬天下,仅求它传承下去。若哪天不得不张扬,老婆子又不在了以后。还望,你看在这一段时日上,对这丫头,照拂一二。”
陈若水双手合在一起,揖了一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苹婶放心,若水定当尽力,护得罗扇周全。”
“好,有你这一句话,也不枉这一番相逢了。”苹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将手上的竹杖放在了一旁,“行了,吃饭吧。”
等等,刚才还那么严肃,怎么突然就转到了吃饭呢?
当夜,很晚的时候,苹娘的房里又重新亮起了灯。椭圆的灯罩圈着蜡烛,灯火微微摇曳着。灯光下,苹娘展开了罗扇所做的那两把扇子。
因着年轻时做活儿的缘故,这上了年纪之后,晚上等闲也不是特别看得清这些细小的部分了。然而,苹娘的手轻轻拂过那扇骨,扇面,眼里映着微微晃动的灯烛,似乎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笼罩着她。
她翻来覆去地将那两把扇子看了好几遍,这才转身,打开了雕花红漆的高柜,一个一个箱子拿出来,直到取出了最下面的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锁似乎有些不利索了,她转了好几圈,这才打开了锁。揭开匣子盖的那一刹那,一个个精美扇袋顿时映入了眼帘。若有苏州的名工巧匠在此,定会大惊,这扇袋竟是上等的苏绣所制成的。
苹娘径直拿起了正中间的一个纹着如意云纹的扇袋,取出了里面的折扇。灯光下面,折扇被缓缓展开,又是一把黑扇。
这一把黑扇被并排放在了罗扇的那把折扇旁边。同样的苏扇样式,同样的黑色,只是这把黑扇上面并没有银光,而是用烫金柳体写着诗句:“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落款处还绘着一把小纸扇。这可是她的师祖当年做出的最后一把扇子。
她的师祖,姓沈,本是江宁大户人家沈家的大小姐。因着一次机缘巧合,在苏州之时遇到了当年的至扇门的人,看到了折扇,便离经叛道,投入了至扇门。她一生只做了一件事:遍访天下扇。可以说,苏扇是前人传承的,但是却在她手中发扬光大的。她几乎访遍了整个华夏,就在动荡的年代,仍旧是没有停止过。最后,她谢绝了内务府的召请,也招来了行内人的嫉妒。当年一次斗扇,她做了一把黑扇,拔得头筹。这事儿却被有心人做了文章,上达天听。为了不祸及至扇门,沈师祖直接投了湖。
她的师父曾经说过,她的师祖,怕是整个至扇门里,天赋最高的弟子了,因着一把黑扇就落得如此下场。如今,罗扇小小年纪,就已经展现出了这等天赋,又是那么个来历。她怎敢,怎愿,这羽翼尚未丰满的小鹰,就这样折断了翅膀?就当她老婆子自私一回,为了至扇门,保留这么一个香火。也算是,为当年的事儿赎些罪吧。
若是可以选择,当年有这样的一片竹林,这样的一处竹舍,她宁愿在这样的地方住上一辈子,明珠暗尘又如何,心自由自在。可是,她知道,年少者,总归要入尘浪。她这把老骨头,怕是折腾不了多久了。往后的路,罗扇一个人,能走得稳些,就走得稳些吧。
腊八到来的时候,这送往内务府的参选结果也出来了,邢二爷那把被寄予厚望的洒金扇并未能入选。只是因着那巡抚大人十分喜欢,邢二爷就直接赠了。最后,听闻还是那苏州金扇庄献上了一把扇子,入了贵人的眼。折腾了一圈儿,看似又回到了原地。只是,在有心人心里,这事儿,只是个引子,怕是这扇艺江湖,已经变了天了。
腊八过了就是年,参选这事儿自打回来了,罗扇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她现在整天整日地都在往厨房里面钻,就在琢磨这过年到底吃什么。
苹娘是姑苏人士,喜欢酸甜味,吃得清淡。陈若水没透露过自己是何处人士,平日里好像也没有特殊的喜好,罗扇问了他几次,他也都说没有特殊喜好。这罗扇自个儿倒是较爱吃辣,只是这苹娘不许她多吃,怕她伤了皮肤。罗扇平日里十天能吃上一回辣就不错了,这到了年节,苹娘总算松口了。
往年年节下的饭都是赵婆婆张罗,今年赵婆婆不在,罗扇本打算大展身手,结果苹娘找了一个婆子来,让罗扇继续学着扇艺,理由很简单:“这一年四季的冷热水分均有不同,只有多做多练,这才能熟练掌握各种制扇技巧。”
苹娘这么说了,罗扇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厨房,再三叮嘱厨娘周婆婆一定不要忘记给自己做鸡腿,还有给她准备两样辣的菜。
转眼就是三十了。周婆婆家就在山脚下,做完了团圆饭就回家了。苹娘令罗扇追上她,特意给了周婆婆红纸包着的一吊钱,当作过年好彩头。周婆婆眉开眼笑地谢了,这才回家。
三人围着一张圆桌。依着苹娘的吩咐,桌子正中放着一个铜锅,锅下是烧红的木炭,铜锅里面的白汤正翻滚着。溜薄透光的鱼生,鲜红嫩滑的羊肉片,加上鸡鸭等各种肉类,各种蔬菜,倒是满满摆了一桌子。苹娘和陈若水的蘸碟都是特制的酱,只有咸鲜,罗扇的倒是红彤彤一碗辣。
苹娘慢条斯理地涮着菜,今儿个因着是年节,她倒是没有板着脸,只是爱吃的就多吃两筷子,不爱吃的就不再碰了。
然而罗扇却是左右开弓,左手拿着一根鸡腿啃得津津有味,右手用公筷飞快地夹着各种东西。不一会儿,陈若水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陈若水虽然看不见,听声音也能听出来罗扇张罗得热火朝天。他伸手止住了她的胳膊:“够了。你快吃吧,待会儿凉了。”
苹娘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他的动作,端起了酒杯,清了清嗓子:“忙了一年,一道举杯辞旧岁吧。”
三只酒杯碰到了一起。罗扇将酒杯放到唇边,又感叹了一句:“要是赵婆婆在就好了。”
“会团圆的。”陈若水低声宽慰道。
罗扇回过神来,对着两人微笑着点点头:“明年一定会团圆的,我还要做更好的扇子呢!”说完,她一仰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