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倦》楼*翎

1、第一章

　　姜知倦坐在魔殿至高的王座上，右手缓缓划过石头椅子的扶栏，扶栏末端那尊栩栩如生的黑石蛊雕，入手冰凉。

　　而她，仿佛没有感觉到那冰得刺骨的温度，又仿若在透过黑石蛊雕看其他什么东西，本无情绪的艳丽眉眼微微柔和下来。

　　“禀告魔君，神仙两道已经杀入绝城了！”

　　“禀告魔君，神仙两道已经杀入绝城了！”

　　“禀告魔君，神仙两道已经杀入绝城了！”

　　......

　　魔殿之外响起魔卫层层通报，姜知倦神色一正，又恢复原本的一派漠然冰冷，似乎刚刚那一抹温柔只是一场幻觉。

　　通报消息传到等候在殿门之外的魔卫长手里，他恭敬地将消息双手举过头顶，低头躬身迈入魔殿之内，最后停在王座下方的柱子旁边：“禀告魔君......”

　　“月胧古神和东陵上神也进来了？”拜她高深的魔气修为所赐，方才已经听了无数遍消息的姜知倦并不想再听魔卫长复述一遍，于是直接开口冷声问道。

　　魔卫长顿了顿，也绝口不再提通报，只肯定地回答道：“是。”

　　其实不需要问的，如今神道只有月胧一人归位，而仙道已经唯东陵观樘马首是瞻。这绝城眼看就是神魔最后一战，他们俩作为领头人又怎么能不亲自前来呢？

　　再说了，他们不亲自前来，又有何人能够牵制她这由仙堕魔、仙魔双修的新任魔君？

　　姜知倦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略微嘲讽：“惊蛰，准备吧。”

　　魔卫长，同时也身为魔道左护法的惊蛰闻言并不意外，只道：“属下领命，还请魔君移步。”

　　“不需要。”姜知倦轻嗤一声，拍了拍黑石蛊雕，语气森然：“区区魔道左护法的性命，还发挥不了弑天阵法最大的威力，别浪费了我精心为月胧和东陵观樘准备的礼物。”

　　“魔君......”惊蛰终是惊愕地抬头看向高位上坐着的黑裙女人，明明是极端艳丽绝媚的容颜，却因为周身若有似无的清冷和略带上翘的眼角一抹红，平添阴狠。

　　姜知倦与惊蛰目光对上，惊蛰只觉得身上一冷，好半天才咬牙将未尽的话说出来：“属下已抱必死决心，遵主上遗令，应是护...护魔君周全。”

　　“魔卫忠于肆惊墨，你如何接的命令与我无关。”姜知倦用手指敲了敲黑石蛊雕的脑袋，“至于肆惊墨...他活着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他死后，你一个区区左护法还想左右我的选择？”

　　姜知倦将与惊蛰对视的视线移到手下的黑石蛊雕上，继续淡声道：“现在我才是魔君，而我，只要月胧和东陵观樘的命。”

　　惊蛰听懂了姜知倦的言下之意。

　　这意思是只要能除掉月胧和东陵观樘，她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搭上的是她自己的命。

　　惊蛰沉默着，身躯僵直。

　　魔卫永远忠诚于上一任魔君。是以以他为首的一众魔卫，在前任魔君、他们的主上肆惊墨死后一直以保护姜知倦为第一目的，只因为这是主上临死前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

　　这些年他们也的确做到了。固然也因为现任魔君姜知倦本身实力强横，但他们这群魔卫，一直也是现任魔君最忠实的执行者。

　　惊蛰一直以为在姜知倦眼中，他们就是魔君的一群狗腿，至于谁是魔君并不重要。

　　可他现在才发现他错了，原来姜知倦早就知道他们追随的并不是她，而是上一任魔君的遗令。

　　所以，她才会允许他们在她身边，帮她做事。因为他们是前任魔君信任的人，因为他们和她想要的是一样的。

　　都想要神仙两道...消亡！

　　惊蛰在姜知倦的命令和主上的遗令中来回犹豫着，他知道姜知倦说的很对，他虽然也想为主上报仇，但以他的修为，以身殉阵就想要拉下神道一尊归位的古神和一位新晋上神，无疑是痴人说梦。

　　还白白浪费姜知倦这些年搜遍六道秘境才做出来的弑天阵。

　　但任凭现任魔君启动弑天阵，那就是违背了主上遗令，因为弑杀阵绝生机，姜知倦面临的就是必死局面。

　　见惊蛰良久不说话，也不动弹，姜知倦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声叹道：“惊墨的命，他们该还了。”

　　是啊，主上的命，他们该还了。

　　仿佛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惊蛰肩上，他最终心一横，声音果断而冷冽：“遵魔君令！”

　　惊蛰郑重地朝着姜知倦行了个魔道至高大礼，不管是从何方面来说，面前这个黑衣女人都受得起。

　　他缓缓后退出了大殿，转身又是那个刚毅冷酷、魔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护法：“众魔卫听令，闯绝城者，杀无赦！”

　　主上已亡，魔君将死，他们魔卫也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那么就为魔君大人，完成最后一桩的任务吧。

　　只要魔卫还存活一人，神仙两道，就休想踏入这属于肆惊墨和姜知倦的绝城一步！

　　“魔卫领命！”殿外，传来齐刷刷的应声，没有任何一个迟疑。

　　姜知倦将视线放出魔殿之外，看一众魔卫在惊蛰的带领下整齐地往城门走去，一双清冷至极的眼睛微微眯起。

　　真好啊...肆惊墨就连死了，也为她留了千万条退路。

　　只可惜她姜知倦天生逆骨，这千万条退路...她一条都不想选！

　　苟延残喘有什么意思，他肆惊墨的东西，便是最后被她姜知倦毁了，也轮不到别人占着。命如此，绝城...也该如此！

　　既然我没打算活，那就一起死吧！

　　姜知倦眼底尽是几近癫狂的笑意，见最后一个魔卫消失在视线中，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握着的黑石蛊雕脑袋往下一按。

　　一股股磅礴魔气从她身体里飞快流逝，从被按下去的蛊雕脑袋上汇入，然后不见。

　　令人诧异的是，看似平平无奇的黑石蛊雕在这不断灌入的磅礴魔气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有了欲活之相，不多时，竟还发出了一阵有如婴啼的声音。

　　与此同时，整个绝城如同升起透明屏障，黑气从绝城屏障自内向外快速弥漫开，循着仙气涌动而去。

　　魔道如今到处都是神仙两道的人，意味着...到处都是仙气！

　　一瞬白发，姜知倦费劲地勾唇微笑，现如今的状态，那已经将整个魔道笼罩其中的弑天阵黑气就是她的眼睛，外面各处的兵荒马乱，她都尽入眼底。

　　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消散，可那又如何呢？

　　这弑天阵据传是由上古第一位仙魔同体的古魔神穹狄所创。十万多年前仙魔两道那一战，穹狄最后虽然战败，可众多神道古神也因为弑天阵归于星辰等待重新苏醒，而仙道更是全军覆没，仅留下了刚出生的仙君之子——东陵观樘。

　　她怎么说如今也是仙魔同体，修为更是十万年来魔道最强之人，就算比不上当初穹狄修为浩瀚，她献祭了自己的全部，利用弑天阵应该也能将月胧二人诛杀在此吧。

　　哪怕他们一个是回归的古神，而另一个是新晋的上神。

　　透过笼罩整个魔道的黑气，姜知倦不仅看到魔卫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看到惊蛰浑身是血背靠在城门硬是不肯倒下，也看到越来越多的仙道之人修为枯竭被弑天阵夺取生命，其中不乏一些熟面孔。

　　可她并不心软，要知道就是这些熟面孔，在她入魔那天，毫不手软地围杀了素日待他们不薄的上一任仙君...芜砚！

　　黑石蛊雕飞快地吸收着姜知倦的生命气息，眩晕感让姜知倦有些失神。

　　或因死前回光，眼前魔道各处的厮杀开始模糊不清，姜知倦突然忆起往昔种种，她身为仙道第一女司战的时候，她凡尘历劫的时候，她回归仙位和东陵观樘定情的时候。

　　这一生的转折点是哪里呢？

　　是那个她只有所耳闻却未曾去过的未知秘境。

　　然后一切都变了，她被东陵观樘退婚的时候，初次遇见肆惊墨的时候，肆惊墨死在她怀里的时候，芜砚死在她眼前的时候...

　　最后，所有的时候都变成了肆惊墨临死前的那张脸上，担忧又释怀的目光。

　　姜知倦的思绪逐渐混乱，直到再无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姜知倦慢慢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死，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窃窃细语：

　　“姜上仙素来要强，这次怕是要被气死了。”

　　另一个声音接道：“可不是嘛，本来东陵上仙在秘境与月胧仙子私定终身又在凡道恩爱这么些年，现在回到仙道就想与姜上仙解除婚约，说是要对月胧仙子负责，这事儿就已经将姜上仙气得不轻了。偏偏魔道那边的新任魔君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哎，换做是我，我也会气得半死。”

　　“不过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东陵上仙不厚道啊，明明当初是他趁着姜上仙还在历劫，比他回归仙位慢了些，自己主动向仙君挑明了与姜上仙凡尘情缘，当时在勤政殿是大家都听见了的。怎么后来又去招惹月胧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