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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幅小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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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陆象先来报,万花楼老鸨年事已高,不太适合去黑窑子接受非人折磨,暂且收押,随后流放海南,当铺王家姑娘寄宿万花楼,待殿下安置,其余姑娘皆各回各家,张老板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特地捐出一千两黄金鼓励扬州儿郎读书。
寿王点点头,命陆象先继续寻找李绵绵。自己则带了林溪云和崔仲安出门,莲意牛皮糖般黏在他的身后。
周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了许久,不耐烦之际可算盼到寿王一行人出府,他恭敬有加地将寿王扶上马,在前领路,将寿王带去了扬州最有名的书画院竹隐院。
竹隐院众人早有准备,各色书画一一排开,附上各种简介,等候寿王挑选。
画的内容除了百子多寿、蝙蝠祥云、蟠桃寿星外,并无新奇内容,寿王不觉皱了眉头。
竹隐院的院长有些怨念地看了周正一眼,这拍须溜马的家伙一月前匆匆走进画院,郑重地传达了寿王要为母亲挑选贺礼的消息,他着重强调了寿王的生母是恩宠正浓的武惠妃,要画师们打起一百二万十分精神来绘制贺寿图,并给出了许多滑稽又可笑的建议,什么在寿桃上画个美女脸,在石榴上画上满天星,荷花要开在梅树旁边,搞得大家怨声载道,没办法安心创作,只得用最俗气最保守的应景图交差了事。
他小心地赔笑道:“殿下若是不满意,我们这就重画。殿下若有称心如意的图案,也可描述一二,让小的们开开眼界。”
寿王摇摇头,若说画师,长安城数得上名远比扬州多,他倒不用兴师动众跑到这里来。他听说扬州有位奇画师,不仅能左右开弓,还能即兴创作,想象力丰富、不落俗套。从这些画上来看这画师并不在竹隐院。
院长一滴冷汗滴下来,都道伴君如伴虎,他开始有些担心自己院长位置不保。
林溪云也瞧不上这些画,都是些应景之作,那百子多寿图的童子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点面部表情变化都没有,那蝙蝠祥云密密麻麻排列着不知所云,蟠桃寿星更是俗气地画了一棵蟠桃树,旁边站着寿星爷,跟年画没有任何区别。
林溪云怀疑历史上扬州是不是真的经济和文化都发达了,为何书画院创作出来的画卷都如此不堪。
崔仲安捏起一幅画卷,嫌弃地扔在一边:“你们……确定不是随便买的地摊货?”
有几个画师受不得这种羞辱,他们想冲上去痛揍一顿崔仲安,但又知道寿王身边的人惹不起,只得把气发泄在让他们画这种命题作业、又给与各种指导的外行周正身上。周正感受到眼刀的寒光,缩了缩脖子。
寿王喜怒不惊地问:“林姑娘,你觉得这些画如何?”
林溪云又仔细看了遍画作,想了想因问道:“这些可是有人布置下来的命题作业?”
众人诧异地看着她,院长拱了拱手:“敢问姑娘为何做如此判断?”
林溪云拾起那幅百子多寿图,示意众人看构图,虽然人物的神情、服装和发型基本一致,但在构图上,百子在寿字的间架结构中错落有致,有大有小,肢体动作也千变万化,倘若不细看,便是很快被淹没在百人一面的无趣中。
“我想这位画师一定是用百子的面无表情来表达对此次命题作业的愤怒吧。”林溪云笑嘻嘻道。
被说中的画师悄悄吐了下舌头。
那蝙蝠祥云也是,四只蝙蝠翅膀相连,形成一个圆形,浮在祥云上空,乍一看没有审美可言,细细看那蝙蝠的翅膀,竟是一首小小的祝寿诗,蝇头小楷巧妙地组成了翅膀的轮廓。
还有那蟠桃寿星,乍一看是粗暴的人物风景图,细细观察才发现那寿星爷的胡须盘根交错,留白处是一个又一个的寿字。
寿王暗暗赞许,这一趟带林溪云来对了。他表面却很平静地问道:“这究竟是谁命的题呢?”
周正忙不迭地冲到面前,捶胸顿足:“都是臣画蛇添足,外行指导内行,非要画师们画吉祥富贵的图案,恼了殿下,臣真是枉费皇上栽培。”
寿王并不搭理他,转向林溪云:“那么依云儿的意思,应该怎么挑选画卷呢?”
林溪云向各位画师福了一福:“还请各位按照自己平时所擅长的风格以惠妃生辰为题自由发挥吧。”
寿王点点头:“那么,本王三日后再来,先挑选初稿,而后再请画师细化。”
离开竹隐院。
阳光正好,林溪云看着寿王:“还请殿下屏退左右,换上便装,随我去城内闲逛一番。”
寿王不知林溪云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还是回府换上普通百姓穿的便装,去掉造价不菲的玉佩装饰,与同样乔装打扮的崔仲安跟着林溪云出了门。
莲意独自留在府里,大发脾气,对林溪云的不满又増了一分。
林溪云凭着对唐朝扬州地图的印象,带领寿王和崔仲安在街道中穿梭。
她找到一家画房,里面摆着工笔画,有花开富贵,有仕女簪花,无论是从意境还是用笔,都比竹隐院强太多。
寿王很是满意这家的画师,因问道:“云儿你以前来过扬州?怎么还知道有这等地方?”
“我是活雷达嘛。”林溪云脱口而出,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唐代没有雷达,又解释道,“雷达,就是雷达到的地方,我就知道在哪里,我就能去。”
崔仲安对这解释表示不相信,耸了耸肩,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微微有些紧,却显得他格外精神,即使是林溪云也不得承认崔仲安的脸是精致帅气的。
崔仲安道:“那是不是还有雨到、风送和电留啊?”
你小子想象力还挺丰富的嘛,林溪云笑笑,摸了摸崔仲安的头:“你猜。”
崔仲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举动吓得以为自己又闯祸了,赶紧回忆了一番今天一路的行为,再三确定自己乖巧得像猫后,才确认了林溪云的友善。
在林溪云和崔仲安说话的当口,寿王已经豪爽地买下了这画房一半的画,心情愉悦地走了出去。
林溪云连连感慨有钱真好。
她拽着寿王和崔仲安去了另一家画房,这家画房比起上一家,又是另外一种风味。这家以写意为主,大片的留白让人多了几分遐想。
画房房主是个神情古怪的中年人,他只专心地画着画,并不热情地起身接待顾客。林溪云看了看这些画,隐隐觉得此人是大触,但看画作落款标识,皆不在史书上,深深为他惋惜,又感慨历史的长河淹没掉了多少名人。
寿王看这家的画越看越喜欢,一口气买下了所有的画,除了房主正在画的那幅——他和崔仲安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房主,看他作画。
林溪云也凑了过去,这一凑不要紧,可让她当场愣在原地。
房主正在画的是一幅仕女的半身小像图,女子的半身竟是由牡丹幻化而成,在肩膀处还有蝴蝶翅膀的形状,不知女子本身是蝶仙,还是花仙,她身上的华袍与牡丹融为一体,颇有些奇幻色彩。林溪云从未在后世流传的国画中看到此类型的画。
那女子的脸细细一看,竟跟她有几分相似。
寿王开口道:“先生莫不是有着‘扬州老奇’之称的传奇画师童山先生?”
那房主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一称呼。寿王又惊又喜,他听说的那位奇画师正是童山,如今亲眼见得其作画,算是大开眼界,果然奇人奇画奇思妙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寿王客客气气地行了拱手礼:“实不相瞒,在下是想为母亲寻得一幅画卷作为生辰贺礼,不知童先生可否赏面,指点一二。”
童山仍是冷冷地:“殿下已经买下了这里所有的画卷,还没挑得称心画卷吗?”
寿王脸色一变,他已经很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身份了,童山是如何识破的?
童山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补充道:“我在扬州开画房二十年了,熟悉这里的每个人。殿下虽然乔装打扮,但口音和举止都显示出您是京城的人。远行扬州准备寿礼出手又阔绰的,只有寿王殿下您了。扬州人都知道竹隐院的画师们被您的寿礼折磨得死去活来,失了灵气。”
这倒是个敢说的,不怕得罪人的硬骨头。林溪云想。
寿王:“母亲生辰自然是挑一份最好的礼物,毕竟母亲养育之恩。”
童山:“所有的画都在这里了,再画也没有了。”
“那先生在画的这一幅……?”
“我画的是这位小姐,方才她进来真叫我眼前一亮。”
林溪云惊讶于童山的速写能力和创作能力,她画过人像速写,知道模特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随意走动对创作有多难,何况童山还是用的毛笔。
“能……能把这画送我吗?”崔仲安凑到童山面前,满眼写满真挚。
童山盯了他一阵,点了点头:“能。”
林溪云和寿王都差点晕过去,这两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崔仲安咧嘴一笑,坐在童山旁边,两人竟像上辈子就相识一般有说有笑起来。
大概他们的灵魂在一个频道上吧。林溪云揉揉额头。
崔仲安得寸进尺道:“童大哥,你就帮我姨父给他母亲画幅小像呗。”
童山摇摇头:“我只会画我见过的人,我没见过殿下生母,无法作画。通过别人口述外貌画出的画,在我眼中都没法看。”
“她会画画,她先画个惠妃娘娘的模样,童大哥你再创作下嘛。”崔仲安想到一出是一出。
寿王此时有点想让崔仲安立刻滚回长安,这小子怎么这么不靠谱?
没想到那童山竟然说只要林溪云画得与武惠妃八九不离十,他便能创作。
林溪云一脸你在逗我你在开玩笑的表情。崔仲安开开心心地拿着刀裁了一块绢布,又磨好了墨,狗腿地看着林溪云。
林溪云踌躇不前,寿王已然忘记他前一秒还在责怪崔仲安,他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林溪云。
林溪云无奈,只得挽起袖子,露出莲藕小臂,提起毛笔,开始按照寿王的描述画起武惠妃的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