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常乐》李春花

64、没事，不怕

　　裴常乐在那位董小姐的小姨妈家里睡着了。
　　这完全就是属于奇幻故事。
　　卓怀谦听着不可置信，裴常乐说起来同样匪夷所思。
　　裴常乐记得董小姐的小姨妈要外出去买跌打药，嘱咐她留在家里照顾一下董小姐。
　　这之后，两个人在小姨妈家里那个特别舒服的沙发上闲聊天，董小姐八卦裴常乐跟季泽的关系，裴常乐解释自己已经有了另一半。
　　董小姐先是不可思议，继而两眼放光，最后抱住裴常乐手臂一个劲儿追问她的恋爱史。
　　裴常乐一时间想不出董小姐这样询问的目的，但也知道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恐怕会引起对方怀疑。
　　她装作不好意思，用“就是跟大家一样恋爱，也没什么好说的”搪塞。
　　可董小姐哪里肯依，晃着裴常乐撒娇耍赖的样子倒真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公主。
　　裴常乐又想了想，只把跟卓怀谦相识相恋的过程含糊说了个大概。
　　董小姐的演技绝对是没话说，即便是个含糊大概也听得满脸艳羡：“我的妈呀，一见钟情啊！常乐，你这也太浪漫了！跟那歌里唱得一样啊！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不能忘记你容颜。”
　　董小姐说到最后直接就唱了出来，音色竟然不输原唱。
　　裴常乐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想起十八岁时候跟卓怀谦的隔空对望，嘴角不自主的微微上扬。
　　董小姐跟着又八卦了好多问题，什么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裴常乐每回答一个问题心里就松懈一分。
　　恋爱史追问到了最后，董小姐怀揣着一颗粉红少女心提出广大三姑六婆最热衷询问的问题：“你看你们俩都好了这么多年了，见没见父母？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几乎是瞬间，裴常乐从美好回忆中被野蛮的拉扯出来，然后被推入一片昏暗虚空。
　　早秋的艳阳，艳红的蔷薇，薄皮沙瓤的西瓜，还有她最爱的卓怀谦，所有的所有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窄小压抑的审讯室，半身不遂的父亲，声音温柔却字字扎心的卓家老太太，以及从未出现却又无处不在的卓秉霆。
　　无边黑暗里还夹裹着层层叠叠的迷瘴，那瘴里有毒，可以麻痹人的神经。所以裴常乐大脑清醒，却迈不开步。
　　无助、恐惧、绝望、心痛，如此种种，只是被暂时遗忘。它们蛰伏在血肉之下最深的角落，一旦有机可乘，便会卷土重来。
　　裴常乐不停的挣扎，终于在寂静无声的黑暗里听到卓怀谦的声音。
　　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穿上了婚纱。
　　而卓怀谦，就站在她对面，礼服笔挺。
　　裴常乐下意识的环顾周遭——她和卓怀谦应该是在某家饭店的宴会厅，大厅里灯火辉煌，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精致的婚礼伴手礼，最正中是一条铺满了蔷薇的通道。
　　通道一头连着同样是蔷薇花扎出来的拱门，另一头连着舞台，上面的LED屏正在滚动播放着两个人的婚纱照。
　　只不过——婚礼进行时，灯火通明、梦幻浪漫的的典礼现场却只有裴常乐跟卓怀谦两个人。
　　裴常乐指尖发凉。
　　但卓怀谦却连鬓角的头发丝都浸着喜悦。
　　他拉住裴常乐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裴裴，无所谓，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做主。”
　　裴常乐点头，再次不受控制的环顾空荡荡的宴会厅——所以，这一段感情，这一段婚姻，仍旧还是没有得到认可与祝福，是么？
　　婚礼进行曲已经开始，卓怀谦站到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曲起手臂。
　　裴常乐心里难过，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挽住卓怀谦。
　　没有祝福，没有掌声。裴常乐踏着满地蔷薇，忽然发现那娇艳的红竟是格外刺眼。
　　而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程，她挽着卓怀谦走了半天也还是如同原地踏步一样没有走近半分。
　　裴常乐开始恐慌，跟着听到女声刺耳尖叫。
　　第二次惊醒，裴常乐最先看到的是茶几上的心理学书籍。
　　“你轻点儿！”这是董小姐的声音，从沙发后面传过来。
　　裴常乐顶着狂跳的心脏站起来转身，看见董小姐跟小姨妈正坐在餐桌旁边——小姨妈在帮董小姐揉脚腕，董小姐咧着嘴频频倒吸凉气。
　　两个人看见裴常乐，由小姨妈先开口：“裴小姐，是不是这丫头把你给嚎醒了？”
　　裴常乐勉强笑笑：“不好意思，我、我怎么就睡着了。”
　　裴常乐的回忆叙述到了这里，卓怀谦一直没放松的面部肌肉就又绷紧了几分：“你有没有在那个小姨妈家里喝过吃过什么东西？还有，今天逛街的时候，你有没有吃过喝过那个董小姐给你的东西？”
　　裴常乐稍作回忆，摇头：“没有，在小姨妈家里，小姨妈端给我的是热茶，太烫，我没喝。逛街的时候，我们只在中午吃过饭，都是餐厅里面的，也不会有问题。”
　　对于裴常乐为什么会睡着这件事，董小姐给的回答是这样的：
　　小姨妈到了药店拿不准应该买那种药，就给董小姐打了视频电话，直接让大夫看董小姐扭伤的脚腕。等到通话结束，董小姐再来看裴常乐的时候，她已经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董小姐觉得裴常乐跟着她逛了一天的街又倒腾了这么一遭，八成是太累了。所以见她睡着了，就没打扰——反正，小姨妈家里都是女人，裴常乐留宿一夜也没什么。
　　但对于这个解释，无论是卓怀谦还是裴常乐本人，都是不相信的。
　　乔胜卓这样费尽心思在裴常乐身上动手脚是为了什么？
　　卓怀谦一时间想不明白，而裴常乐则是在连续一周都在同一噩梦中惊醒之后，重新敲开了杨医生心理诊所的大门。
　　杨医生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好了很多，裴常乐看过她桌上的情侣杯，一直阴郁的心情也有所缓解：“看来相亲很成功啊。”
　　杨医生笑笑，算是默认。
　　她给裴常乐以及陪同前来的卓怀谦倒水，并没有做过多的铺垫：“你的状态不好，怎么了？”
　　这一周，裴常乐的噩梦每天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原本美好烂漫的初相遇毫无征兆的就变成了迷瘴重重黑暗无边。
　　无助绝望把人压到无法喘息的时候，灯火辉煌的婚礼宴会厅跟婚纱就从天而降。
　　可是，不过十几米的通道，却一直走不到尽头。
　　而每次惊醒之后，卓怀谦脸上眼里的担忧就更甚。
　　**
　　从某一方面来说，所有梦境都是潜意识心理活动的一种反应。
　　杨医生听过裴常乐的叙述又做了笔记，决定追根溯源：“你说你第一次做这个噩梦的时候是在一位客户的小姨妈的家里？”
　　“是的。”
　　“和我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从你进门开始。”
　　裴常乐点点头，将自己能记起来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杨医生。
　　杨医生继续一边倾听一边做笔记，到了最后，表情就开始变得复杂。
　　裴常乐因为紧张吞了口口水：“杨医生？”
　　“对方是个高手。”杨医生带着些慨叹，继而补充：“心理催眠学的高手。”
　　“确实。”卓怀谦进行肯定：“那个董小姐说过，她的小姨妈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学的心理学，自己开过诊所，现在正准备回到学校读博士。”
　　杨医生摇摇头：“我说的不是那位小姨妈，而是董小姐本人。”
　　“她？！”裴常乐半张嘴，不可置信：“她比我还小一岁呢！”
　　“在各个领域，都会有那么凤毛麟角的一批人被称为少年天才。但遗憾的是，这些少年天才里又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会选择与大众背道而驰。”
　　杨医生轻叹，在进行具体解释之前先看了看裴常乐身边对她来说算是久闻大名却一直无缘见面的卓家公子。
　　她并不知道董小姐身后还有个乔胜卓，只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我爱你你却爱她的感情纠葛故事。
　　“董小姐先是把专业的心理书籍放到茶几上引起你的注意，然后再向你传达专业人士是小姨妈而非她自己，并且她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心里学的信息，让你放松警惕。然后，她专门准备了一个很舒服的沙发，在生理和心理上一步步引导你卸下心理防御，对你进行催眠。”
　　“但是……”裴常乐觉得这事情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催眠不是得先让人闭上眼，想象沙滩大海阳光的么？”
　　“但我刚刚也说了，那位董小姐，她是个高手，天才。”
　　裴常乐抿抿嘴，觉得“天才”这个词儿原来并不是褒义词：“那她催眠我，就是为了让我做噩梦？”
　　“你的噩梦，其实就是你潜意识里的恐惧和担忧。在之前的治疗中，我就和你说过。”杨医生顿住，说的是裴常乐，看的却是卓怀谦：“年少时的经历给你留下了阴影，你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优秀，无比渴望父母和他人的认同与赞赏。你希望和自己相关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被众人认同的。所以当最重要的感情问题得不到认可和祝福的时候，你会焦虑、恐慌。或许在此之前，你可以通过自我暗示和外在影响把这种负面情绪降到最低。但董小姐出现之后，她通过催眠不断地对你进行反向暗示，将你潜意识里深层次的焦虑恐慌挖掘出来，并将影响放到了最大。所以，你才会接连一周做同一个噩梦。”
　　“那之后呢？”这次发问的是卓怀谦：“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发现，那之后会怎么样？”
　　“之后，常乐会在这种焦虑恐慌之下对自己的感情和恋人产生怀疑。如果这期间再发生一些别的事件，在你们两个人之间形成矛盾并且被逐步激化。我个人觉得，你们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天涯陌路，老死不见。”
　　**
　　从杨医生那里出来，裴常乐特意找了太阳地走。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仍旧手脚发凉——她和那位董小姐素不相识，可这却并不妨碍那位董小姐对她痛下杀手。
　　卓怀谦一直握着裴常乐的手，发现她的手总是暖不过来，直接把人抱进怀里：“没事，不怕。”
　　裴常乐把整张脸都埋进卓怀谦怀里，声音闷闷的：“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卓怀谦张张嘴，却没出声——刚刚在诊所，杨医生说过一句“如果这期间再发生一些别的事件，在你们两个人之间形成矛盾并且被逐步激化。”
　　这算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卓怀谦心里已经浮出一个虽然模糊，但已有了内核的想法。
　　而这个想法，在季泽被董小姐单独约出去谈设计方案之后，总算被正确无误的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