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江郎之才

1、第一日.昼

　　古朴的教堂发出声声钟鸣，激荡起的波纹惊动了湛蓝天空中的几道白色倩影。
　　身着红色祭服的神父手持十字架，表情肃穆又隐约带着欣喜，虔诚的信徒追随着神父的身影，诚心祈愿。合唱队独占一列缓步前行，他们齐声吟唱，行走在空荡的街上，歌颂新生，请求赐福。
　　斑驳的光影透过屋顶洒落在冰凉的地上，精灵优美的身姿出现在空气中，它们围绕着一个人翩然起舞。
　　它们轻柔地踩在空气上，撒落点点金光，趁着那人的不在意，牵手围成一个圆形，在静谧的教堂中颂咏一曲圣歌。
　　手持盾牌的天使收起翅翼，把光线小心翼翼地引到他的身上，用盾牌阻挡欺身而来的黑暗。
　　他的脸上泛出红晕，身上散发出圣洁的光辉，甚至比天使还要夺人眼目。
　　他被带到历史洪流的另一端，看到被时间吞没的画面。
　　他一个人坐在破败教堂的壁画前，任凭尘土玷污了他干净的袍子也毫不在意，他伸出手轻轻触摸，叹咏神迹。
　　画中的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身上的血液一点点流逝，他痛苦地皱眉，可当阳光照在他身上时，他的神色又那么安详。
　　他身上早已没了力气，眼神却又渗透人心，能将劝诫的话说的铿锵有力。
　　他被无辜地判定了死亡，可他却没有怨恨，反而执意带走人间的罪孽，让人们与上帝更近一步。
　　事实与谎言的界限早已被时间冲淡，可人间既认定他活，他又怎能轻易死去。
　　他似乎透过画面触摸历史，又似乎一个盲人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前行的道路。
　　他沉浸在画面中，周围的事物对他再没有影响。
　　克洛林达第一次见到他时，便以为他是迷路的盲人，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空洞，只带着一些迷茫。他小小的身影躲藏在神像后面，好奇地看着他，可是过了很久，索洛都没有动作。
　　有一丝邪恶在他的心底滋生，他提起裙摆，走到他的身旁，嫩白的手把一直藏着的彩蛋滚到索洛的脚边。
　　空中的天使看到这片黑暗，皱眉驱散。
　　索洛注意到身边细弱的异样，歪过头来看，虽然还带着迷茫，眼神慢慢恢复亮光。
　　克洛林达这时仰起头看他，向他天真一笑。
　　索洛从壁画中回神，转眼却又看到主的神迹降临人间，心脏不争气地漏了一拍，他轻轻阖眸，怕这只是一个幻影。
　　天使轻声叹息，尘世的人，总是容易被眼前的美景迷惑，忽视他邪恶的本质。
　　围绕在他身旁的精灵焦虑地抱在一起，飞到他的耳边想要提醒，可它们又因本身惧怕黑暗而远离。
　　即使是被上帝赐福的人，一不小心跌进了泥沼，也会变得污浊。
　　索洛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孩子，心生喜爱，便半蹲下去与她齐平。
　　“你是谁？”难道是误入凡尘的天使？
　　“我叫克洛林达。”
　　克洛林达捡起那个带有裂纹的彩蛋，小心地放到随身携带的包里。
　　他假装没有听懂他语气中的赞美，但为计谋得逞而暗自欣喜。
　　索洛好心情地笑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和你的父母一起上街游走？”
　　“我与父母在游行开始前就走散了，我记得这里有个教堂，就想寻求主的帮忙。”他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变得晶莹，索洛看到她的手不自觉地揉捏衣角，忽然想看看她隐藏起来的羞涩表情，于是他抚上她的头顶，轻揉她的发端。
　　“美丽的小姐，如果不嫌弃，可以与我同行，等到巡游结束，再随你的父母一起回家。”他亲吻她的手背，优雅起身。
　　“真的吗？”他湛蓝的眼睛就像是一块剔透的宝石，诱惑着人们追随欲望，犯下最深的过错。“真是十分感谢。”他的雀跃写在脸上，他提起衣摆向他行礼，却不小心露出了腕带上的白鹰。
　　可怜的人被甜美的幻境蛊惑，早就忘了真主给过的告诫。
　　天使驱赶恶魔让他回到地狱，恶魔表面顺从，可却藏匿于黑暗，誓要趁着天使松懈之时，重来人间作乱。
　　他牵起“她”的手，引领着他来到马车前，为他挡住了侍卫质疑的目光。
　　此处位于偏离中心的郊外，知道她一个孩子来到这里，定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理由，可是出于对他的好感，他没有过多询问。
　　沿路的风景秀丽，片片青色点缀在大地上，生机盎然。
　　克洛林达与索洛面对面坐在一起，可心思却不断游走，他的眼睛透过帘子的缝隙飘向深远的外面。
　　索洛被她明明好奇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逗笑了，贴心地把帘子掀起一角，让她可以看的清晰，又不至于被冰凉的空气侵扰。
　　克洛林达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出现两坨红晕，他假装害羞地低下头，反而不再关注外面的风景了。
　　马车与泥土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索洛故意寻找话题，“刚刚为什么把彩蛋放到我的身边？”
　　克洛林达把头低下，隐藏起眼中的情绪，他用少年清脆纯真的声音说到：“因为你让我感到安心，妈妈对我说彩蛋里面是有恶魔的，我觉得你会有办法驱散它们的。”
　　他没有抬头，听到了对面那人的轻笑，然后他的脸就被人捧起，像是捧起了举世珍宝，他听到那人带着笑意的嗓音，在他耳边缠绕许久，“我还可以给你带来好运。”
　　他呆愣了一会儿，湛蓝宝石被漩涡吸入，淹没在更为绚丽的颜色中，他微微张口，又怕亵渎了这让人窒息的美丽。
　　索洛向他轻吟低笑，潜藏在他内心的恶魔就弃甲投降，无力招架。
　　追随着他们的天空悄悄变得昏暗，隐藏在云层中的恶魔开始明目张胆地注视他们，窃窃私语。
　　他们到的时候，虔诚的人们尚未停歇，他们对主的忠诚并未因为天气而衰退。
　　他们把马车停靠在一旁的小巷中，索洛先下来，转身又温柔搀扶着克洛林达下来。
　　他遣散手下，让他们凭着只言片语的描述寻找。
　　“不必担心，我们只需在此等候结果。”
　　“有劳大人。”
　　美丽的少年向他施礼，可神色却有些担心。
　　“如果是怀疑我侍从的能力，小姐就多心了，他们虽不出众，可是尽心尽力。”
　　“不，我没有这样想，只怕我的描述不够确切，让他们白费力气。”
　　“您的表达已足够明确，不必因此自责，我想我们只需要去教堂稍等片刻。”
　　“有劳。”
　　宽阔空荡的街道上，两个人的影子相互交融，又被时间的刻度无端拉长。
　　收到命令的天使振动翅翼，飞向那片阴云，责令恶魔回到自己的领域，可恶魔却没有立刻行动，他们饮血茹毛，早就希望一尝天使的血液，他们的血液开始沸腾，并打算加以实践。
　　“恕我冒昧，想请问您的职业，我看您似乎对我主的事情颇有研究。”他回想起刚才的画面，觉得索洛可能是一个狂热的教徒。
　　“谈不上深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父，只不过很多故事都浅读过。”
　　“真的吗？可您这样年轻的神父也并不多见，我见识短浅，不知道您的名号。”
　　“不必说名号这种虚假的装饰，直呼我的本名就好，也希望你不必如此客气。”
　　“那……索洛哥哥？”他侧头看那个孑然纯粹的神父，带着点孩童的调皮，隐藏起心底的得意。
　　“克洛林达。”他把这个名字在舌尖转了几遍，终是说了出来，他的心底早已有了猜测，其实虔诚的他怎会轻易动摇信仰，他按耐不动，也只不过想看看他的目的。
　　克洛林达向他甜甜一笑，就像是小孩子交到了新朋友那样获得了极大的满足的样子。
　　在他们愉快的说笑谈论中，时间悄然过去，虽然克洛林达再不情愿，他的侍从还是找到了他，在他与索洛独处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就被他的见识与风趣折服，他们之间谈论的每一个话题都被索洛完美的衔接，有些问题即使很幼稚，也被他仔细回答，克洛林达从心底深处对他产生了好感，他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人。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他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别，必须要抓住什么。
　　“恕我冒昧，大人，我怎样可以再次找到您？”
　　他挣脱了侍从的搀扶，固执地回到他的面前，索求答案。
　　索洛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问，呆愣了一下，下意识引用了一句话，“恳切寻求我的，必寻得见。”
　　说完两人都停下，克洛林达再次施礼，这次是真正的告别，“我明白了，那么，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爱神的箭偏离了轨迹，本来不动心的人动了心，被蛊惑的人却守住了本心，恶魔看着这一切，怒气漫天地撤退了。
　　天使舒了口气，继续待在他的身旁，这一刻，天空中的乌云尽数散去，圣洁的光辉再次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望着那个少年消失的身影，久久没有动作。
　　“主教大人……”一名侍从实在看不下去，温声提醒。
　　“我明白。”既然没有被蛊惑，凭借着他的聪颖，又怎么不明白，“不过是世事所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