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梧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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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乡情怯。
站定在琉华酒店门前时，季桐薇突然想到了这个成语。
真是无稽之谈啊，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古诗云“此心安处是吾乡”，能让人心安的地方便可以称作故乡，可她是第一次来这里，这扇门里绝不存在能给她心安的东西，她脑中又如何会浮现近乡情怯四个字？
大概还是因为那个人在里面吧。
季桐薇犹豫了良久，在门前的迎宾小姐见她呆站着不进门而由热情渐渐变得怪异的脸色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最终转身离去。
她对中学同学的性格算是摸得比较透了，高考结束就分道扬镳的大家混迹三教九流，不过大多还是正派人士。天色渐晚，他们聚完这餐大概再来一个KTV局就会散场回家，必然不会在外嗨个通宵。
至于她来到这里想见的人，则约摸不会参加KTV之行的。
而她呢，只消在旁边这家咖啡厅点上一杯奶茶，坐在店里临街的长桌前向外望去，总能等到机会，看上他一眼。
四年了，她等这一眼四年了。
中学时代的女孩子们情窦初开，喜欢的对象大抵都是那些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男生，虽然身高不够不能秀一把灌篮，但一记漂亮干脆的三分球已经能引发足够热烈的尖叫了。季桐薇有一个至今联系密切的高中女同学，当年就很热衷于拉着季桐薇在教学楼的楼道窗口偷偷看自己的男朋友打球，那个男生也很有意思，每一次帅气的进球后，都会准确地回头捕捉到窗口这边的女朋友，投来一个甜腻的飞眼。学生时代的恋情虽然容易摧折，但他们的运气也是十足地好，曾经跳脱恣意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能一肩担起风雨的男人，温柔而内向的女孩也渐渐蜕变成事业上顺风顺水的女强人，两人依旧甜蜜如昔。
对于这样的爱情，季桐薇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可既然当初没能幸运地找到一个开端，现在自然不能平白坐收一个美好的结果。何况那两个人实在是太少见的学生时代恋爱修成正果的幸运儿，羡慕也羡慕不来。
曾经还是一个中学生的季桐薇，似乎在各方面都和同龄的女生格格不入，特别是在对异性的考量上。在其他女生的目光都毫无理由地追随着运动场上矫健的身影时，季桐薇却毫无理由地陷入了一个书卷气男生眼中的漩涡里。
季桐薇从来都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执着得出奇。中学六年她几乎每年都会向他表白一次，每一次之后都会收获一句冷漠的拒绝。高考之后他们进入了不同的大学，季桐薇虽然不再一如既往地表白下去，心事却从来没变过。
直到今天。爱情是很没道理的事情，否则她就不会在第二天一早就要动身去国外出差的时候，还跑到同学聚会的酒店门前来“蹲守”，却一步都不敢踏进去与他们相见——与他相见。
以往老同学们聚会都会选暑假，今年则有所不同。大多数人从今往后就不存在寒暑假了，而毕业季后有人收拾行囊去旅行，有人初入职场奋斗，中学同学一场小聚的号召力实在太难让大家放下手头的事情凑在一起了。于是今年聚会的时间就定在了年底，圣诞节前的周末。
这几天似乎要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天气很冷，咖啡店里开着足够的暖气，但落地窗前的温度明显还是要低一些。季桐薇把颈间厚重的奶白色毛线围巾裹紧了些，双手贴在了奶茶杯子上取暖。
大学四年间，每次中学同学的聚会她都一定会积极参加，目的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想见一见那个每次收到邀请都会郑重回复一句课业繁忙实在没有时间的人——万一他突然想要抽空见见老同学，那她就有机会见到他了。季桐薇也从来都明白，如果他说了不会来，他就绝不会出现。可她依然在每年夏天约定好的某一天，认真梳起从网上学来的新发型，穿上一条飘逸的裙子，准时参加那场聚会。他不会来，但那不影响她的等待。
最可笑的是，等到他终于肯来参加聚会的时候，阻碍他们这次碰面的居然是她自己。这几年来她唯一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再见见他而已，老同学们在琉华酒店订的包间号清清楚楚写在社交群里，她明明只需要抬头挺胸地走进酒店，穿过奢华的长廊，推开一扇本就随时为她敞开的门，便可以夙愿得偿。然而得知他会来的消息，季桐薇却推脱明天要出差，连这场聚会都不敢出席了。
不是不想见他啊。可仅仅是想到每次拒绝她告白时他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她就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与他对视。她怕自己再看到那样的他时，四年来强装无事的心，会再次疼得毁天灭地。
那年高三，屡遭拒绝的季桐薇对他早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如果倾尽真心得到的依然是伤害，她只能选择把那份不被接受、甚至进而反噬她的感情深深地藏在内心深处。但高考填志愿的前一天，她却踌躇着像从前太多次一样，忍不住打开了当时大家都在用的社交软件，给被放在特殊分组的那个人发出一条消息。
“凤南翔，我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好吗？”
备考紧张，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上网，看到这条消息的几率又有多大。但其实答案早就在心里了吧，她的选择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会肯定，不会否定，也不会过问。就当是她最后给自己争取一次吧，虽然这样的“最后一次”，早已经进行了无数次。
十二月的天色暗得很早，傍晚时分，季桐薇捧着早已凉透的奶茶，目不斜视地盯着琉华酒店的大门。她非常佩服里面那群人居然还没有结束——他们似乎是下午一点在包间聚齐的，一顿午饭吃到天黑实在令人啧啧称奇，以前的聚会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也许是大家毕业半年多来经历了太多校园里见不到的事，交流得久了点。
算了，反正是她有想见的人，既然来了，就诚心等上一等吧。
正思忖间，那扇旋转门倏然启动，一行年轻人从里面蜂拥而出——是他们！这些同学季桐薇几乎每年都会见面，绝不会认错——那么她在等的人，也就在其中了！
一个，两个，三个……如同与时间赛跑一般，季桐薇的目光飞速掠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唯恐一不小心错失四年来这唯一的一次看到他的机会。她确实太怯懦了，四年里虽然她在国内的时间很少，但是哪怕她有多一点点勇气，无论如何也能够踏进他的学校，并且绝无意外地在图书馆找到他。而她居然只敢像个偷窥狂一样龟缩在这咖啡店的一隅，连同学聚会这样光明正大相见的场合都要临阵脱逃。
为什么……没有？？？季桐薇没有注意到她手心里早就出了一层细汗，她只知道，刚刚从琉华酒店中走出来的三十二个人，十九个男生十三个女生，里面没有他。群里统计的出席人数她是看到了的，班上三十九个人，确定参加的有三十三个，下午班长还曾在群里说过一句人齐了，更是点了他们几个没到的人，控诉他们不够意思云云。也是为此，季桐薇才决定来这里等。
所以说他是来了的，可为什么……没有？
一行人越走越远，大概是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了。季桐薇没有心情目送他们远去，依旧直直地盯住静止的旋转门，全身像被人用水浇过，从头顶到脚尖一片冰凉。
“桐薇，我们明天在安检口见！准时哦！”
手边突然传来一秒钟的震动，季桐薇低头看过去，是明日同行的美女上司——这次她被抓去日本出差，就是因为这位上司的翻译突发急病离职而临时顶替上来的。
季桐薇回复了她，放下手机，有些怅然地对着玻璃叹了一声。
果然连老天都不眷顾她。心诚则灵，可她已经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却没有出现。真是她十年来一直认识的那个冷情冷血的凤南翔啊，她甚至都没有出席聚会，他都有能力让她一眼都看不到。
今天大概是白来一趟了，反正也没有非要见他的理由，就当她又白日做梦一场吧，梦醒了就该回家继续日复一日没有色彩的生活了。他也说过的，不希望她沉浸在回忆里不面对明天，她就姑且最后一次听从他的建议，不要在机场等那艘轮船了。
——即使每一次，她都以为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梧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