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江山：朝华公主》沐*

49、（八）几回肠断处

　　云凤楼里依然是灯火辉煌，我牵着云思思的手，缓步入内。
　　成败在于今晚，我们早已买通了递酒的人，将一种可以使人昏迷假死的药放入云轻扬的酒中，然后趁着慌乱之际将他转移。城外有备好行囊盘缠的马车等候，到时候他们就可以远远离开。待到云轻扬醒来，早已离开了清国。而这段时间内，为了皇家颜面，清王必定不会大肆追究，思思也有足够时间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这药是从江老头处得来，思思不放心又找了人试验，确保安全后才用以计划。但从一早进入这云凤楼，我的右眼皮就不停地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虽说这些不过无稽之谈，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待到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放弃这次机会，酒已分送到各人跟前，侍者朝我们使个眼色表示任务完成。但直觉告诉我，不能让他饮下这杯酒。于是端起酒杯大步向前，扬起灿烂的笑脸，“云兄，好久不见！”
　　“凌弟，最近也不知来我府上串门，可是忘了我这兄长！”他揶揄道，笑得云淡风轻。
　　我将酒杯放在他的桌上，与他的杯子并列，恭敬地做了个揖，“哪的话！自来清国，小弟多亏云兄照拂，但也着实庆幸有你这样的兄弟，朋友！”
　　他满意地伸手相扶，“为兄不过开个玩笑，哪里要当真呢！来，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好！小弟奉陪到底！”我假装不经意地拿起他的杯子，而他也不甚在意，执起另一只，“干！”
　　事先在嘴里含了解药，我放心地一饮而尽。对敌人可以残忍，但对于善待自己的人，若是有事，宁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愿无故使他受害。
　　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定，我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极为痛苦的一声闷哼。
　　再次望向他，不由得瞪大了眼，却无法将眼前情景看个透彻！云轻扬紧拧着眉，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下一秒，嘴角渗出一丝殷红，然后血越来越多地涌出。我呆呆地站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到处是女子的尖叫，还有杯盘砸落的声音。到处是四窜的身影，和相撞的狼狈。我站在原地，移不开脚。直到云思思用怨毒的眼神投向我，心里一惊，额际冒出细密的汗，分不清是为他还是为自己？若是没有想要救他，若是自己喝了那杯毒酒，那么这一刻，流血倒下的就是我自己！别开眼，有不忍，也有恐慌。
　　云思思拔出预备防身的匕首，一步一步靠近我，目露凶光，我想此刻的她定是以为我设计害死云轻扬，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我要你替他偿命！”
　　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女子，眼里只剩下仇恨与悲伤，以及它们带来的冷漠！兀的闭上眼，等待不断临近的死亡。突然，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
　　梦里火光冲天，血红的夕阳看得人心惊胆颤。挣扎着逃开，却于事无补。额际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想开口求救又发不出声音。耳畔传来稀稀疏疏的交谈声，听不真切。神智已有几分清醒，但眼皮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眼。
　　“皇上，这件事需要好好追查清楚，否则让天下人笑我清国无能，居然让人在天子脚下伤我王爷与驸马。”
　　“父皇，这其实……其实是驸马，二皇兄喝的酒，就是驸马给他的！小德子，你来说。”
　　“回皇上，公主说的是，确实是驸马偷偷换了酒，是小人亲眼所见。”
　　“父皇……”
　　“够了！”不怒而威，周围声音顷刻间消失。“你说亲眼所见，那怎么当时不说？如此说来，也是帮凶。来人，将此人拉出去斩了！”
　　“公主……”
　　“父皇，其实……”
　　“别说了，等他醒了再说！”
　　众人离去，只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我知道不是你下的毒，但我必须这么做。你已经百口莫辩，就当是做好事罢！若你不死，我就没有能力去报仇。你走以后我会多上几柱香。”云思思口中吞吐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周身有种刺骨的冰冷。为什么明明是一番好意，却被有心人利用？还被反咬一口？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他们的幸福又与我何干？到如今，却被迫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
　　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毒？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想对云轻扬下手，又为什么会刚好知道我会这么做？
　　头疼得厉害，浑身冒出冷汗。肃静的空气里透着层层寒意，将身上仅有的温度吸食。
　　几日里我感觉到到不断有人来了又走，听到无数繁杂的声音，可当我想要回应，想要睁开眼看看情况，却怎么都动弹不了。
　　而后，我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梦里的我只有十来岁，父皇母后和蔼地看着我在花园中玩耍，红莲一边追着我闹腾一边又装老成地提醒我小心别摔着，平阳在角落里，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瞄了眼顾着向父皇讨好的苏美人，明明渴望得紧却怎么也不敢过来……年少不知愁滋味，而今才知道那样的日子多么可贵。却是如何也回不去了……
　　·
　　浓睡过后，眼角犹有泪痕，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辨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淡紫色的烟笼纱幔，绫罗锦被，以及房中触目可及的精巧摆设。
　　朝华宫！眼眶兀的湿润，这里居然是我的朝华宫！
　　“你醒了。”
　　循声而望，颀长的身躯依靠在桌旁，神色间有浓浓的沧桑，深邃的眸子里似要把人吞没。我望得有些痴了，一瞬间忘记了此间种种，似乎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心头占满了辛酸。“远乔……”
　　·
　　事实是，这儿并非朝华宫，而是远乔在郊外的住所，只是按着我原先的房间模样布置。那日我们谁也没有多说，纵有千言万语，都被埋在心底。
　　他每日过来，并不多话，只是静静地坐上一会，然后离开。
　　或许是近乡情怯，我变得愈发安静，仿若年华消逝后的恬淡。偶尔四目交汇，亦是坦然，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原点。但无可否认，三年间，我们都有太多变数，谁都无法逾越。间或想起这些年的点滴，人或事，就像眼前的高墙，隔了重重屏障，只能凭脑中臆想。一路虽有人陪伴，到头来心底仍是孤单，所谓信赖，也只能在最初的记忆中找寻。旧地重游，却不知是否物是人非。
　　也许，一切早已不同。
　　初来那一晚，我在他怀里哭得狼狈不堪，甚至说不清为什么要哭泣。只知道伴着那声“远乔”，太多心酸盈上鼻尖，眼泪随之而落。忘了去计较他是如何将我带回，清国又是怎么一团乱，蜷缩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然后在熟悉的气息中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有一瞬间，想着就这样变老。
　　醒来时，身旁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我跑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心里空空荡荡，仿若失去了什么，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抓住却依然望尘莫及。
　　·
　　面生的侍女们进进出出，替我梳妆打扮，张罗一桌子早膳。
　　镜中人云鬓雪肌，眉目如画，不知何时，染上一层明艳妩媚。似已，又非己。
　　“哐当”一声，银盆落地，几个小丫头赶忙伏地叩头，“姑娘饶命。”
　　原来她们并不知晓我的身份，看着地上战战兢兢的人儿，心中不忍，“无碍，起来收拾罢！”
　　“谢……谢姑娘！”
　　起身到桌前用膳，还未动筷，就闻得有人来报：“姑娘，外头有人求见，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这倒新鲜，也未及多想，这是他的地盘，还能有差？“请进来罢！”
　　站在镜前理容，身后人扑通跪地，静默许久，恭敬而小声地唤道：“姐姐”
　　我回眸而望，窈窕的身段，秀丽的脸庞，以及这温婉的声调，嘴唇动了动，只念出两个字：“清月。”
　　“姐姐，清月自知对姐姐不住！明知姐姐最忌讳太子殿下，还是暗中与门里联系，回报姐姐情况，实在是无颜来见！但如今京中危机重重，希望姐姐能顾念往日情分，让我留下来照顾，清月一定拼了性命也要护姐姐周全……”她垂眸，将头压得更低。
　　我知道她从未彻底与天机门断了联系，只是不想去仔细追求罢了。见她言真意切更是不忍苛责，叹了口气，“快起来罢！地上凉。”
　　她终于抬起头，“若是姐姐不肯原谅，我就长跪不起。姐姐自来真心待我，如此，清月真是惭愧！”
　　“我从未怪你，离开也不过是为了散心，寻求解脱。”
　　只是结局，总是与我的初衷相反。
　　·
　　远乔来的时候我正拉着清月讲着近日种种，他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眸中似有波澜。
　　顺着我的目光，清月发出“咦”的一声，忙下跪行礼，尊敬却没有压抑的热情，“见过太子殿下，清月告退。”
　　他略一点头，一双黑眸却始终投射在残留笑意的脸上。行得近了，迟疑地抚上我的脸颊，那略带薄茧的触感令我心神一荡，熟悉而又遥远。
　　“薇儿，看到你这样，真好。很怕你会怪我擅作主张把你带回来，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放手！”他兀的抱住我，紧紧嵌入胸口，“薇儿，你知道吗，当初发现你不是我妹妹的时候，我有多高兴！薇儿，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离我身边……答应我，我们再也不分开……”
　　他就这么肯定，我还对他念念不忘？也许，这是事实，但并不表示我会选择留下。宫墙总是很高很华丽，但却是最不牢靠的家。挣开怀抱，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却终究没有把这些说出口。
　　“薇儿，你有心事。”再自然不过的口吻，激起我内心的涟漪。轻叹口气，笑容亦有几分苦涩。“我没事，不过是想……如果可以，你让我见见母后。”
　　片刻僵持，他似乎有些失望，无声而叹，“我会安排。”
　　心底霎时雀跃万分，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他，“谢谢，谢谢你！”
　　怀中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待我回过神，发现此时暧昧的气氛想要抽离，那双坚实有力的臂膀已经紧紧回抱住我。两人再没有说话，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这一刻的感受，有荒唐，有讶异，还有一丝丝久违的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