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自救指南》携手同行

7、三推兼六问

　　项尧闻言瞪大了双眼，在想通了其中关节之后，铺满血污的脸上已是一派冷硬阴狠。可是他仍然不肯顺着程仪埋好的线往下走。

　　诚然，南阳王是有杀人灭口的嫌疑，但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刺杀太子是诛九族的死罪，他照样难逃一死，倒不如就这样拖着，拖到傅家的人来，至少他还有机会搏一搏。

　　程仪似乎看穿了项尧的想法，清越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扎进他的心脏，“南阳王不会给你辩驳的机会的。他甚至可以借着你的死把你师父的仇恨转移到朝廷，然后再借着朝廷的力量灭掉宁宗。”

　　他又顿了顿，缓缓道：“项尧，你幼失怙恃，六岁就拜入宁宗门下，一向视宁宗为家，事周掌门为父。而今眼睁睁地看着宁宗走向灭亡，你忍心吗？”

　　项尧心神有些动摇，但仍是摇头，“忍心如何？不忍心又如何？这从来就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不，眼下你就有一个能左右的机会。”程仪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说起来你也是被南阳王给蒙蔽了，出发前你并不知道你要杀的人太子，不是吗？”

　　他的话仿佛平地里的一道惊雷，炸得项尧脑海一片空白，呆怔着不知所措。待反应过来，他眼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光芒，过了好半晌才用不甚稳当的音调道：“对，我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

　　此时，陈靖也听出了一点苗头，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微微侧身，眼角不由自主向屋内最阴暗的地方瞟过去。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太子也是惜才之人。只要你有心，太子是不会追究宁宗的失察之罪的。”程仪特意加重了“失察”二字的语气，而后抬起右手用力捏住了项尧的肩膀，眼睛紧盯着他，暗含威胁：“项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项尧迎上程仪的目光，沉思良久，终于败下阵来。事已至此，与其两头不讨好，不如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南阳王身上，趁此撇清宁宗的干系，反正朝廷要的也只是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而已。程仪说的不错，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宁宗唯一的活路。

　　他卸了一身的力气，凭着铁链的束缚靠在木架上，认命似得道：“太子殿下想知道什么？”

　　陈靖心头一喜，转过身来。程仪见此忙向后退了两步，把审讯的场地让了出来。

　　陈靖压抑住内心的惊喜，不紧不慢地踱步至前，沉声问：“江八斤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江八斤？”项尧凝目想了片刻，“他是个商人，南阳王觊觎江家的财富，设了连环计把人逼死了。”

　　看来对方并不知道江八斤还活着的消息，那么照目前的情况看，这场刺杀很有可能是因为金霞城的案子。陈靖心头有了一番计较，却不着急问，反而就江家一事说下去，“南阳王财大气粗的，一个小小的商户能入他的眼？项尧，你还是不说实话！”

　　“没有人会嫌弃钱多的，何况南阳王本身就缺钱。”项尧犹豫一下，接着道：“南阳王想壮大自己的势力，总要和各大世家打好关系，几年下来南阳王的家底都差不多掏空了，他只能觊觎别人的钱财了。”

　　陈靖看出项尧的犹疑，刚要喝他，余光却见程仪摇了摇头。他心中虽疑惑，但经历过刚才一场智斗，他内心更加相信程仪，也愈发认可他的能力，因此按下疑虑，转而问起另一桩事，“那金霞城的人呢？和世家打好关系，送金银财宝说得过去，送青壮汉子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吧！老实说，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项尧敛起眉目，不无诚恳地答道：“太子殿下，金霞城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一直是傅家在独揽此事。”

　　“你不知道？”

　　项尧发出一声苦笑，“宁宗只是一个江湖门派，各处都比不过其他世家，像这种机密要闻南阳王自然不会透露给我一个草莽。”

　　“其他世家……”陈靖机敏地抓住了其中关键，继续追问，“哪些世家？”

　　“据我所知，与南阳王来往最密切的，除了这里的傅家，还有裕州的楚二爷、鸿州迎月山庄的章凤台。余下的……太子殿下，各世家为了巩固权势地位，私下里都有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多多少少都有些牵扯，真论起来，只怕没一个干净的。而且南阳王在江南经营了快二十年，什么人收服不了！哦，倒也有收服不了的，只不过下场就有点惨了。”

　　陈靖听罢已是满脸怒色，“继续说。”

　　“您知道三年前覆灭的桐州冯家吗？”

　　江南的事情能传入京师的，大多是诸如灾荒、地震、洪涝一类的重大天灾，其余的事情少之又少，而三年前陈靖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更不知道江南发生的事情了。因此，对于项尧提到的冯家，他听了只皱着眉头摇头不语。

　　此刻，默默站在一侧的程仪突然插了一句，“冯家家主冯嵩与致和先生孟扬同为嘉宁元年的进士，致和先生高中状元，而冯家主是榜眼。二人志趣相投，相互引为知己。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二人就因为新政一事闹翻了。”

　　“原来是他。”听程仪这样一说，陈靖就知道桐州冯家是哪个了。

　　嘉宁二年的新政闹得沸沸扬扬，差点儿导致这个国家灭亡，而陈靖就很不幸地出生在这场闹剧的结尾处。他自小就经常听太傅提到挑起这场闹剧的两大主人公，其中又以冯嵩为甚。

　　据说冯嵩不仅满腹才华，更能求真务实，是皇上最看好的苗子。可以说，皇上对他的期许比同一时期的任何人都高，事实也的确证明了皇帝慧眼识珠。

　　当年的新政从一开始提出来，冯嵩就当朝指出其弊端，坚决反对新政。只可惜皇帝急于做出功绩来证明自己，并不理会，最终果然如冯嵩所料，新政推行不过半年便荒诞结尾，卫国非但没有更上一层，反而惹得怨声载道。作为新政的提出者，孟扬被贬为庶民，而一直反对新政的冯嵩则被提拔为户部尚书。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冯嵩并没有借此机会青云直上，而是在三月后的某一天辞官，举家迁回老家桐州，从此在朝中销声匿迹。

　　陈靖从来没有接触过冯嵩，单凭人云亦云的一些传说也不能了解他的品性，但太傅对他的评价很高，因此陈靖也对这位冯家主印象颇好。眼下听项尧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冯嵩竟是因为不肯与南阳王为伍而惹来灭门之灾！

　　“怎么回事？”

　　“这还是金霞城的人口失踪案引起的。”说起当年的事情，项尧就没有许多顾虑了，“五年前，冯嵩的长孙被人贩子拐卖到金霞城，冯嵩多方追查一路找来，终于救出了他的宝贝孙子，同时也发现了金霞城的不对劲。冯嵩派人潜伏在城中两年，终于查清楚真相，却最终功亏一篑。似乎是傅家察觉到了什么，然后禀告给南阳王，在冯嵩准备给皇帝上密折的那天，南阳王派出刺客将冯家灭门。”

　　陈靖将项尧仔细审视了一番，犀利地道：“你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很清楚嘛！”

　　“我当然清楚。”项尧脸上并不见慌乱，反而有着诡异的镇定，“南阳王本来是要派我师父去做这件事，只不过当时师父与人比武受了伤，行动不便，南阳王这才派了其他人去。”

　　他见陈靖将信将疑，又把目光投向程仪，“当年双月山一战，公子仪一袭青衫，一柄折扇，绝代风华可是令江湖沸腾好久呢！”

　　程仪忆及此事，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虞，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神色一如既往地宁静平和，“太子殿下，当时与周掌门比试的正是草民。”

　　陈靖点头，不再于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他稳了稳心神，认真地把项尧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再次将话题引到金霞城一案上，“冯家虽然在朝廷失势，可是底蕴摆在那里。这么一大家族突然被灭门，就没有什么言论传出来？金霞城的真相就当真被封得这么严实？”

　　“在这件事情上，南阳王向来警觉。太子殿下，我不知道您的身份，可是南阳王还能不知道吗？明知道您是大卫储君还依然下令行刺，这就说明了一切。他不敢赌，他害怕您会查出蛛丝马迹来，所以在您一入城的时候，他就派出死士截杀，只不过没有得手，这才找到宁宗来办此事。”

　　“南阳王是怎么跟你说的？”

　　“南阳王能跟我说什么，宁宗……只是南阳王手中的一把剑而已。”项尧自嘲一笑，却不慎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疼得他直吸气，脸色也沦为一片惨白，黄豆大小的冷汗自额头上频频往下掉。

　　陈靖漠然看着这一切，不为所动，冷冷地问道：“那么，宁宗是怎么成为南阳王掌中之剑的？”

　　项尧挂在架子上，喘着粗气，胸前勾刀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他闭上眼睛想一会儿，原本脱力的手掌慢慢攥起来，又徐缓展开，如此几次之后，才下定决心开口，“这是十年前的一桩旧事了。当初我师父是凭着南阳王的势力当上宁宗掌门的，也是从那时候起，宁宗开始为南阳王效力。最先发现此事的是锦娘子，所以才会惹来杀身之祸。虽然锦娘子不是宁宗杀的，但浣花楼把账算在宁宗头上，宁宗并不冤枉。”

　　最后一句话他是朝着程仪说的，可程仪听罢面容上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听到的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小事，项尧这便有些看不懂了。

　　不仅是项尧，陈靖也看得十分疑惑，但他为人持重，素来尊重他人的隐私，不会深究，此刻便刻意漏掉这最后一句话，寻思起他想要知道的信息来。

　　宁宗与南阳王勾结了有十年之久，而金霞城的人口失踪发生在七年前。就算真如项尧所说，此事由傅家独揽，可这七年内宁宗真得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听不见吗？就算是一把剑，磨砺了七年，也该有点儿灵性.吧！而且先前关于南阳王府的钱财去向，项尧显然没有说实话。

　　陈靖知道江南的这些事情牵连甚广，一时半会儿是审不明白的，今日得到的信息已经是意外之喜，余下的不可操之过急。理好了头绪，他也不打算继续再审，转头吩咐奚山将项尧严加看管，自己则与略有失神的程仪离开。

　　经历了这样一场审讯，外面的日头已经高高挂起。陈靖与程仪各怀心事，也没了闲谈的心，出门就相互别过，各自回了院子。

　　没过多久，宅子的大门被一位华服公子敲开。公子依礼递上名帖，“在下京城楚三，求见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