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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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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离家长会召开还有十五分钟,杨夏站在门口清点人数。
除去请假的,大部分家长都到了。
曲然的母亲尤文丽突然走到杨夏面前,拉着杨夏的手说:“杨老师啊,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年轻漂亮。我听然然说起你,还以为这丫头胡说八道呢。呵呵……呵呵。”
杨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看了一眼站在尤文丽身后一脸尴尬的曲然,说:“回座位了。”
曲然拉走尤文丽,对杨夏吐了吐舌头:“杨老师,你确实很漂亮,害羞啥?”
杨夏说:“不是害羞,是听这种话听腻了。”
曲然:“……”
杨夏看了一眼周凯前面空荡荡的位置,走到周凯面前:“孟小天呢?”
周凯的五官像是被揉在一起,无奈摊手:“我也找不着老大。”
杨夏皱眉:“怎么回事?”
周凯咽了咽口水:“没准他在路上呢。”
周凯说完,杨夏回到讲台,正打算给孟小天打电话,孟小天却莫名出现了。
孟小天独自一人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杨夏,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往教室里走。
杨夏叫住他:“孟小天。”
孟小天回头:“怎么了?”
杨夏说:“今天是家长会,你父母呢?”
孟小天说:“我说过了,他们来不了。”
杨夏说:“既然来不了,为什么不请假?”
孟小天没吭声,也没打算回答,杨夏还想说什么,曲然突然走过来:“小天哥,你终于来了。”
孟小天看了一眼曲然,又看了一眼尤文丽,坐回自己的座位,没搭腔。
尤文丽把曲然拉回自己的座位,冷哼一声:“然然,妈妈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不要跟一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话是说给曲然听,可声调却足以让大半个教室的人听见。
孟小天扯了扯嘴角,并不在意尤文丽的话。倒是一旁的周凯,忍不住说道:“阿姨,您这样说话,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尤文丽哼笑道:“我过分?我说错了吗?孟强心机够重啊,找个野.种就想来忽悠我们曲家,然然可是我的宝,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孟小天那样的人。”
孟小天原本一直不吭声,可就在尤文丽说到“野.种”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大变。他瞪了一眼尤文丽,像一头发怒的野兽:“你说什么?”
曲然拉了拉尤文丽的衣袖:“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尤文丽声音越来越大:“我说,孟小天是……”
“这里是班会,要想吵架全都给我滚出去。”杨夏大吼一声,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包括聒噪的尤文丽。
孟小天背起书包就要往外走,杨夏说:“孟小天,你干嘛去?”
孟小天顿了一下,还是走了,杨夏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暂时没空搭理他。
曲然见状,不顾一切地跟了出去,留下尤文丽尴尬地留在位置上硬撑:“这死丫头,等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这边,杨夏正色道:“各位同学、家长,我们现在开会……”
曲然跟着孟小天走出教室。
一路上,孟小天都没有要停下来等她的意思,好不容易跟到他走到校门口,曲然挡在孟小天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小天哥,你……你等等我。”
孟小天瞪了她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曲然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顺了气,说:“对不起啊小天哥,我妈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如果她的话伤害到你,我跟你道歉。”
孟小天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搭理她,继续往前走。
曲然突然几步跑上前,从背后抱住孟小天,孟小天顿住,曲然几乎要哭出来:“小天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孟小天撇开曲然的手,转身看着她:“曲然,我要跟你说多少遍?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像我这样的人.渣,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曲然咬牙,突然向前堵住孟小天的嘴唇,孟小天毫无防备,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一把推开她:“你疯了啊?”
曲然两眼通红:“我喜欢你,哪怕你是全世界最烂的人,我也喜欢你。”
孟小天皱眉看着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的女孩儿,低声道:“白痴。”
孟小天说完,转身离开。
曲然在背后喊:“你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我都可以改。”
孟小天顿住,回头说:“我喜欢小太妹,不喜欢你这种大小姐。”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曲然盯着男孩儿的背影,良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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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在一个小时以后结束。不少家长前来询问自家孩子的情况,这也包括尤文丽。
杨夏跟尤文丽说,曲然平时学习还是挺认真地,顺利毕业没有问题。尤文丽很满意,说是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杨夏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尤女士,刚才你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尤文丽冷静了一个小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语太过激烈,当着老师的面,还是得维系一下自己的形象,笑着说:“没有,我那不是太生气了嘛,随便说的,随便说的。”
杨夏皱眉:“尤女士,请你如实回答我。如果因为你的隐瞒,影响到别的学生,那么就不太好了。”
曲妈妈轻哼一声:“我能影响他孟小天?杨老师,你是不知道,孟小天根本不是孟强……就是他爸爸的亲生儿子,他是领养的。你说当初孟强一门心思想要我们家然然嫁给孟小天,是不是别有用心?”
“领养的?”杨夏有些难以置信,这件事,可从来没有听孟家人提起过,连孟爷爷都没有说过这件事,“你确定?”
尤文丽一说到这件事,仿佛被解锁,拉着杨夏聊了起来。
“杨老师,以前我觉得孟小天这孩子也挺好的。再加上,孟家条件也不错,我们家然然嫁给他,也算门当户对了。可……可他孟强不该隐瞒孟小天的身世,这就是欺骗啊。”
“而且不是我说什么,孟家两口子做事也忒不厚道了。以前生不出儿子,就去孤儿院领养,能生儿子了,就不要领养的了。你真当他们是一心忙生意啊,要忙生意也不会整年整年不回来看儿子的,其实就是不想管啦。”
杨夏说:“孟家爷爷知道吗?”
尤文丽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人家都说找男朋友,要么家庭条件本来就好,要么就是自己有能力,这样我才放心孩子嫁给他啊。可现在,孟小天是要啥啥没有,我怎么能让然然嫁给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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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文丽拉着杨夏唠叨了接近半个小时才离开,杨夏走到楼底下,正准备去车库取车,就看见姜推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抽烟。
姜推转身,看见杨夏,将烟头丢进垃圾桶里,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施工队的小武要回老家了,大家打算给他践行,你有空吗?”
杨夏笑了笑:“你都来了,我还能说没空?”
姜推也笑了:“你可以说没空。”
杨夏说:“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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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夏跟着姜推回到“大风吹”。
除了齐峰,施工队的大部分人都来了。
杨夏看得出来,其实大家都在强颜欢笑,这个欢送宴的氛围有些压抑。
自从刘强接手了施工队以来,加上小武,已经陆续走了三个人,眼看着一个金牌施工队就要垮了,作为队长的刘岐山比谁都揪心。
刘岐山喊了好几箱酒,姜推劝他少喝点,他说今天小武要走,他得高兴,不然小武走得不高兴。
“峰子呢?”刘岐山终于注意到齐峰不在,问赵磊。
赵磊说:“他估计还在因为小武要走的事不痛快呢,毕竟小武跟他关系不错。”
刘岐山低声说:“一会儿就说峰子去办事了,别提其他,明白没有?”
赵磊说:“为什么啊?”
刘岐山说:“要是小武知道峰子生他的气,心里该多难受?”
赵磊说:“那你呢,心里不是更难受,小武也没考虑过你的想法啊。”
刘岐山“嘶”了一声:“我说过,走跟留都自己拿主意,人最主要的是生活下去,再谈其他。”
赵磊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突然转身看到小武,小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小武低声说:”都是因为我,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大家,可……”
刘岐山拍拍这个瘦小男人的肩膀,说:“没事,大家都要讨生活,我能理解。你家老母还需要你照顾,回家也好,在外面漂着太苦。”
小武一听刘岐山这话,眼角已经有了泪渍,他用手擦了擦,哽咽着说:“谢谢。”
刘岐山走到众人面前,举着装满啤酒的杯子说:“大家干了这一杯,算是为小武践行,祝他事事顺心。”
刘岐山说完自己闷头一口就干了,赵磊看出他心里多少不痛快,正想上去劝他,被姜推拦住。
姜推说:“你就让他喝吧,发泄一下总比憋在心里强。”
“今天,小武走了,我不怪他。”刘岐山举起第二杯,“但我是真的心痛啊,我心痛大家伙儿跟着我刘岐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心痛因为我刘岐山一人,连累大家跟着受苦。”
刘岐山说完,仰头喝了下去。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杨夏坐在姜推身边,低声说:“队里最近走了不少人,刘岐山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姜推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原本我们以为,刘强会碍于施工队的招牌,给大家一条活路,却没想到,这孙子不仅不稀罕,反而存心跟大家过不去。现在整个施工队,已经没有项目可以接,眼看着手头上的工程就快要完工,大家也是坐不住了吧。”
杨夏皱眉:“难道就让他这么嚣张下去?”
姜推将空杯子放在桌上,冷哼道:“总有一天,我要让刘强滚出垠城。”
杨夏看了一眼姜推,只见他眸光深邃,目色寒淡,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隐忧感。她伸手握住姜推的手,轻声说:“万事保存好自己,明白?”
姜推笑了笑说:“担心我啊?”
杨夏说:“担心。”
姜推没想到杨夏会直接承认,倒是让他心里一暖,反手握紧杨夏,在她耳边低语:“放心,我们还没生孩子呢,我得照顾好我自己,也得护好你。”
杨夏弯了弯嘴角,拿起一杯啤酒,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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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的欢送宴结束以后,杨夏没有让姜推送自己回家,打了一辆的士,自己回去。
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杨夏想起什么,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24点整,美国时间应该是中午十二点。
杨夏翻看邮箱,找到一份Excel表,这是一份家长联络簿。
杨夏翻到孟强两个字,就着后面的电话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似乎是一个说话很有教养的中年男人。
孟强一开口就感谢杨夏对孟小天的照顾。但下一句话,却是说请她不要再管他们家的事情,孟小天的领养合同很快会转让。然后他表达了自己的无奈,他也不想撇下孟小天,毕竟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哪能没有感情,只是现在孟小天这么不服管教,他实在不想再天天接到学校的投诉电话了。
家长会上尤文丽的一番话让杨夏思考了很久,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看似富裕的孟小天却跟着爷爷孤独地生活在一起;明明父母健在,却从没有见到他们来参加过一次家长会;哪怕是孟小天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见不到一眼他的父母。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孟小天根本就不是孟强夫妇的亲生儿子。而现在,这一对狠心的父母竟然还想抛弃孟小天。
杨夏本想通知孟强回国一趟,彻底处理好孟小天的事,却不想对方一张口就是这样冠冠冕堂皇的推辞,让她很烦躁。
“当初要不是你们两口子撇下孟小天不管,他能成为这种不服管教的学生吗?你们把他搞成这样,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还冠冕堂皇地在这里诉苦?”
“杨老师,我们也是没办法,你就不能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一下?”
“站在你们的角度?那谁又站在孟小天的角度?”
“杨老师,我们真的管不了他。”
杨夏说:“如果孟小天不再打架斗殴,而是努力学习,并且成绩优异,你们能不能不要抛弃他?”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小天可以改变自己,不再这么拖累我们,我想我可以继续供养他直到成年。”
挂断的电话以后,杨夏突然喊了一声:“停车。”
司机师傅被吓了一跳,赶紧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
杨夏下车以后,站在公路边上抽烟。她想起孟小天在厕所里哭着求他的父母回来看他一眼;她想起每次打架受伤,哪怕头破血流,孟小天也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他不想爷爷为他担心,但也没有父母为他担心。
杨夏深深地记得,有一次,孟小天的眼角破了,他连麻药都不打,医生缝针的手都在颤抖。而后,每次看见他眼睛的那一小条疤痕,杨夏都能想起那是如何一针一针地缝起来的。
他的坚强,只因自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最后,杨夏蹲在路边给孟强发了一封邮件。
附件里有孟小天在垠城职高所得的所有荣誉证书,运动会男子一千五百米冠军,跳远冠军,跳高冠军,甚至还有全市美术大赛冠军。
末了,她附上一句: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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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孟小天接到了父母主动打来的电话。通完电话之后的小天好像脱胎换骨,还让孟爷爷给他报了培训班,他被告知只要能够顺利地从垠城职高毕业,父母就能接自己和爷爷去美国团聚了。
孟小天变得不再主动挑事,即使真的有人找茬,他也能忍下去。
杨夏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管这么多闲事,这个善意的谎言也许明年就会破灭,不知道孟小天是否能承受这个打击。他的父母并不会在他毕业以后接他去美国团聚,反而会告诉他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孤儿。
但无论如何,至少此刻,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