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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再见楚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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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顾景行扶着云奕的手很稳,即使听了柳清湄的要求以后,也没有半分颤抖。他只是微微垂下眸子,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云奕。
“我给你。”顾景行突然道。他抬起眼注视着柳清湄,说道:“九畹剑我可以交给你,但寒英剑是明徽之物,朱嬴剑是林姑娘之物,我不能擅自做主。”
人群一阵骚动,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顾景行伸手去解腰间的佩剑,却被另一只苍白的手按住,云奕拦住了他,虽然脸色十分难看,但眸子中依然闪烁着某种晶亮的、宛若星辰般的光芒,就像夜色中指路的一盏孤灯,虽然没有耀眼的光华,却带着令人心安的色彩。
“你……不必如此。”
云奕说话的时候似乎虚弱到了极点,他的双颊开始泛起一种不正常的红晕,像是喝醉了一般。他固执地按着顾景行的手,不让他交出九畹剑。
“我……我没事。”云奕道,“你不能给她。”
柳清湄娇声笑道:“不愧是青阳盟盟主,怎么,难道想擒住小女子,再夺取解药不成?”说着她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我虽然是个女子,但也知道落在你们手里生不如死。我既然站在这里,就自然有脱身之法。更何况,解药并不在我身上。”
顾栖迟和林九思闻言对视一眼,就在这时传来了少女惶急的声音:“朱嬴剑……我……我给你!但你身上没有解药,怎么救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采薇从人群中挤出来,鬓角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一双眼里满是担心。她手里拿着朱嬴剑,剑柄处雕刻着金色的、细长的菊花花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云奕又一次摇晃了一下,仿佛说话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力气:“你们……不必。”说着他抬起发软的手向怀里摸去,片刻之后掏出一个馒头来,上面插着一枚细细的银针,正是先前柳清湄发出的暗器。
所有人都呆住了。柳清湄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没有中毒?”
云奕摇了摇头。
峨眉派掌门苏妙仪率先反应过来,长剑出鞘直指柳清湄:“抓住她!”
众人各自抽出兵刃一拥而上,柳清湄也反应迅速,一扬手洒出大片暗器,顷刻间放倒几人。她身形晃动,如穿花蝴蝶,几个起落已经窜出人群,向外奔去。
众人呼喝叫喊着追了过去,梅雨论剑的高台上很快就只剩下云奕几人。百事通也站着没动,手里摇着折扇,一副悠然看好戏的模样。
“盟主怎么样了?”
六大世家剩下的人围拢过来,其中还包括了之前与云奕相斗的慕容玄参。只见云奕的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十分不适。顾景行忍不住急道:“既然他没中‘醉生梦死’,又为何会这个样子?”
“他是没中‘醉生梦死’,”百事通悠哉悠哉地开口了,“但他中了花采风的‘春风一度’啊。这春风一度是花采风用来与那些美少年欢好之物,现在毒性还能被他自己暂时压制,一旦到了夜里,便会再也压制不住。”百事通“啪”地合上折扇,瞟了顾景行一眼,“这种毒没有解药,要么与人欢好,要么自己忍着,只是十分难熬罢了。你们最好给他找个没人的房间,他发作起来,恐怕要伤人的。”
顾景行不禁再次看了云奕一眼。云奕微微发着抖,眼神有些迷蒙,像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他有些摇晃地站在原地,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顾景行抬眼,看到林采薇的脸比云奕还要苍白,一双妙目里闪动着点点泪光。他叹了口气,又看向自己的父亲和林九思,两个男人也是一脸沉重。
“把他带回蓟州客栈,送到一间空房间里。”林九思沉着脸下令,“把房间里的锐器都收走,以免盟主伤害自己。”
云奕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他在流英谷的时候,师父从不与他闲聊一些多余的话。他长到弱冠之年,对风流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更不曾有过此刻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中了极其厉害的毒。这种毒不会要他的命,但可能会要了他别的东西,因此当他被顾景行扶到一个空房间的时候,他也只是用内力抑住了心底涌上来的、难以言说的渴望,拼命控制自己不去撕扯点什么东西,也拼命控制自己不去拉顾景行的手。
景行是朋友,他不能做出什么超越底线的事情来。
他把自己蜷缩在床上,像一个无助的、受伤的小兽一样瑟瑟发抖。顾景行向他投去最后担忧的一瞥,但还是关上了房门,留下他一个人在里面。云奕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眨了眨眼,从明心湖畔忍耐到蓟州客栈的眼泪流了出来。
好难受。
他紧紧环抱着自己,感到在内力压制下的毒蠢蠢欲动,仿佛在撩拨着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他从未想过,流英谷外面的世界竟会如此可怕,可怕到他今天险些丢掉了性命,现在又不得不忍耐这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他从未遭遇过这种事,师父对他虽然严厉,但也不曾让他受过什么委屈。现在他的身体里奔涌着陌生的感觉,让他战栗、让他激动、让他惶恐。他感到十分的惊惶,仿佛自己将会变得不像是自己,失去理智,难以控制,最终败在由药物勾起的渴望之下。
不会有事的。他对自己说,不会有事的。他已经重掌了青阳盟,他也躲过了那可怕的“醉生梦死”,他在梅雨论剑中让青阳盟盟主名扬天下,他的师父也会夸奖他的。他不会败在这样一个不致命的毒/药之下。
他把寒英剑解下来抱在怀里,冰凉的剑鞘让他身体的热度有些降低。林九思要拿走寒英剑的时候他坚决拒绝了,因为想到那一日深夜来访的楚恪提醒他的话,他莫名觉得失去寒英剑他将在这种处境下无依无靠。现在他抱住寒英剑,果然不再发抖了,感到自己的神志也有些恢复,于是他微微阖上眼,准备迎接夜晚的到来。
“……现在毒性还能被他自己暂时压制,一旦到了夜里,便会再也压制不住。”
不知躺了多久,云奕感到自己的体温再度升高,像是有人在身体里点了一把火,蓬勃烧遍了身体的每个角落。他忍不住痛苦地低吟一声,艰难地睁开双眼,怀里的寒英剑竟被他的体温捂热,散去了冰凉的气息。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打湿了他躺着的枕头。
他试图再次运转内力将这股热度压制下去,但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压制。他在被子上翻来覆去地翻着身,接着猛地坐起,想迈下床却感到腿部一软,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他喘着气,艰难地抽出寒英剑,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按了上去。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疼痛,他的眼前也骤然清明了起来。
窗外……有声音。
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敲打着窗棂,云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食指上钻心的疼痛支撑着他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在看到窗外人的瞬间,他不禁瞪大了双眼,几乎再一次跌倒在地。
“慎之?”
云奕迷迷糊糊地想着,楚恪这个家伙不是说不来梅雨论剑吗?不是说要去调查慕容家的大案吗?怎么三天两头蹲在他窗外,难道他就是靠蹲在窗外查案的吗?
“云兄。”
楚恪向来沉稳自持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难得的焦虑。他一个闪身跳进屋子,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云奕,见到他右手食指上深深的伤口和不住渗出的血,那张原本温润俊美的脸上陡然闪现出惊雷般的怒意。像暴风雨前压抑着的乌云,他的眼底一片阴霾。
“果然是‘春风一度’……”
他低语的声音云奕并没有听清。现在时间已近子时,外面漆黑一片,就连月色也隐藏在了厚重的云层之中。整间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火,为云奕绯红的面颊刷上一层暧昧的色泽,散发出欲说还休的气息。
楚恪不由分说夺走了云奕手里握着的寒英剑,云奕没有反抗,事实上他已经无法反抗了。他的意识已经屈从在药物之下,此刻他的身体滚烫如火,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紧紧抓住楚恪的前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双向来清亮的眸子里沾染上深沉的夜色,充满了渴望和诉求,仿佛在黑夜中绽开的罂粟。他原本清越的声音因为欲望有些低哑,不住唤着楚恪的名字:“慎之……慎之……”
楚恪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怒气中又混杂着几许担忧和对自己的抑制。他不像云奕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此刻屈从在这种诱惑之下,云奕绝无反抗之力。但他不能,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他更不希望日后云奕得知他身份的时候对他充满恨意。于是他低声唤道:“云兄!清醒一点!”
云奕似是被这句话唤醒了残存的理智,他死死咬住下唇,摇摇晃晃地企图离楚恪远一些:“你怎么来了……你来做什么……我……你快走……”
“听我说。”楚恪一把扯住云奕的手腕,云奕站立不稳,被他扯得直撞在他身上。楚恪也踉跄了一下,绊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二人翻倒在床榻上。云奕全身都在发抖,而楚恪犹豫了一下,将他揽在怀里,“我知道你中了花采风的‘春风一度’,这种毒很难熬,如果我在你旁边,你会好受一些。”他深深吸了口气:“不要伤害自己,你可以咬我,或者打我,但不要用剑刺我。”楚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否则,你明天就见不到我了。”
云奕的理智叫嚣着推开他,但身体却与他的理智背道而驰。他在药物之下渴望与人碰触,甚至渴望更深一层的东西。这种渴望在他的身体里逐渐胀大,最终化作一头咆哮的野兽,得不到满足的野兽在胸中怒吼,暴躁与戾气在逐渐堆积。
楚恪十分清楚这种毒的效果,因此抱紧了云奕,一方面防止他伤害到自己,一方面竭力缓解他的难受之感。忽然,他肩头一痛,原来是云奕一口咬上他的肩膀,淡淡的血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楚恪禁不住苦笑。
似乎他每次都不得不和云奕发生一些状况之外的事情。最开始为了救下他而行的权宜之计,那次酒馆中一刹那的鬼使神差,以及这几天他情不自禁的关注行为。像是有什么东西逐渐脱离了掌控,在他不知不觉间发展壮大。
云奕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下不住发抖,汗水已经完全湿透了衣衫。楚恪感到肩上一凉,云奕松了口,血腥气让他崩塌的理智又回来了一部分。他难以自制地抓着楚恪的衣襟,眼角溢出晶亮的泪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到你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痛苦,那是楚恪不曾听过的痛苦。这种痛苦是如此深刻,让楚恪的心也忍不住微微酸涩起来。他禁不住抚上云奕散乱的长发,低声道:“别怕,我不会怪你的,明徽。”
有我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
顾景行来到云奕房门前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在门外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明徽,你还好吗?”
云奕从睡梦中惊醒,迷糊中撑起身子,差点一头摔下床。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下意识地嘟囔道:“慎之……?”一摸身旁的位置,空的,顿时清醒了过来。
楚恪走了。
云奕怔怔坐在床上,想着昨晚那人一身玄色衣袍,发梢沾染了些许夜露的气息,从窗外跃进来的时候脸上难得出现了隐隐的担忧和怒意;又想起自己神志不清之下竟然咬了他一口,不禁捂住了脸。
天,他以后都没有办法面对楚恪了。
“明徽?”顾景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如果在的话回答一声,否则我就撞门进去了。”
云奕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一边在地上蹦跶着趿上鞋,一边高声喊道:“别别别!我没事了!”
虽说楚恪已经走了,他为何有种莫名的心虚?就好像……在外私会情人被人抓包了一样。想到这里云奕不禁有些恍神,没注意自己蹦跶的方向,咣当一声撞翻了椅子,整个人都翻倒在了地上,狼狈至极。
顾景行只听屋内一声巨响,担心云奕毒性未过发生意外,用掌力震断门闸径直闯了进去,看到屋内情形时,不禁一怔,随即不由得好笑。
云奕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几乎想再次捂住脸。天,他觉得自己不仅没脸见楚恪,也没脸再见顾景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