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麝香豌豆

6、6

　　6

　　崤染没有回家看她爸爸，她觉得没脸回去。她不配做他女儿，从两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失去这个资格了。
　　大街上的人都自顾自的匆忙穿行在繁华之中，没有人会像崤染一样抬起头来仰望那被高层建筑物分割成许多片的灰蒙蒙的天空。
　　车水马龙之下碾碎的是逝去的年华，模糊的拖拽出一道道七彩流丽的血迹。

　　一阵强风裹着沙尘飞过，崤染眨了眨眼睛，站起来伸个懒腰，迈着轻松的步子朝公安局的方向走去。

　　判了七年。缓刑一年。
　　崤染被送进了戒毒所。

　　戒毒的过程让崤染几乎变成了一个疯子。每当发作的时候，就会被绑在床上，无论她怎么喊，怎么骂，甚至要把布满血丝的眼珠瞪出来，都没有用，挺不过去也得挺，挺过去还难受。期间崤染的爸爸来过两次。看到崤染就是一个大嘴巴。然后崤染看见爸爸的眼圈有些红。他真的又结婚了，后妈带过来一个儿子，又和他生了一个。崤染辛酸，您那么大岁数了，也不容易，养这么多孩子不累吗。爸爸说，要不是你不争气，我也不用这么辛苦。还有你那个不争气的妈……说完眼泪延着皱纹伸展的方向纵横的划下来。崤染咬着牙说，就那孩子能当你孙子了！又一个巴掌扇过来，在靠近崤染脸旁的时候顿了一下，看着爸爸气的哆嗦着放下手去，崤染彻底无语了。以后，爸爸就再也没来过。

　　崤染在自首的那天，还遇到了一个人，他后来经常来戒毒所看崤染。他说自己叫霰宇，是崤染的小学同学。还给崤染拿来了小学毕业照。
　　崤染说你还希望我记起来啊。霰宇的脸就变的通红通红的。霰宇问崤染她这些年怎么过成这样。崤染轻描淡写的说我这都自找的。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当年老师急了都骂学生作死，我就是一典型。

　　霰宇小学一毕业他爸就被调到外地工作了，从高中开始念的就是警校。大学毕业后回来当警察，继承了他老爸的职业。虽然有点瘦，但看起来挺精神。现在身高大概有185左右。除了那张娃娃脸，一点都不象小时候。

　　崤染问他，你认识小白兔吗？霰宇说什么？你说什么呢。崤染看着霰宇不说话，一直笑。笑完了又哭。霰宇抱着崤染说你怎么还这么强啊。
　　崤染一会又抬头对霰宇说岳彦我们一起走啊，一起走。霰宇吓了一跳。据同事说，岳彦就是崤染自首前一天S市那起群殴致死事件的受害人。

　　后来崤染神志不清的时候常常见谁都说对不起。霰宇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为了帮他抢回裤子能把好几个男生揍成那样的崤染现在会这么颓废。
　　霰宇觉得崤染应该不算精神失常，只是可能压力太大变成这样。
　　清醒的崤染会画一些画。霰宇看着那些画只觉得心里有点难过，画的都是同一个风景，一排小柳树，后面是一片色彩斑斓的晚霞，画中有两个看不清楚脸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霰宇问起来，崤染只是意味深长的叹气，她说，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崤染睡着的时候，总是笑的很安心。霰宇望着崤染，眼睛就湿了。他轻声对着崤染说，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最窝囊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没有和你说声谢谢，其实我那时特别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崤染眼睛就那么闭着，嘴角微微的弯起来，说霰宇你不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霰宇挑了挑眉毛，忽然一低头，沉沉的说，我们做一辈子朋友。崤染心里笑，一个犯人，一个警察，这剧本早就写好了吧。怎么不感人呢。

　　朋友之间的暧昧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对于崤染这样的人来说，她的友谊都不是纯粹的，因为她太模糊。记得岳彦死的那晚，崤染在火车站外听到过这样一首歌——

　　原来不是白就是黑
　　只不过是天真的以为
　　要醉得清醒要无辜的犯罪
　　现实的世界只有灰

　　坚强得太久好疲惫
　　想抱爱的人沉沉的睡
　　卷来的风暴凶猛里有种美
　　死了心痛就没感觉

　　灰色空间我是谁
　　记不得幸福是什么滋味
　　无路可退你是谁
　　怎么为我流泪

　　梦见发着光光的草原
　　一身伤回到很久以前
　　我选择不恨带着平静走远
　　醒来后遗憾是长夜
　　请抱着我流泪

　　如今崤染爱的人已经是她太遥远的一个梦，而可以抱着崤染让她尽情宣泄委屈的人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崤染对自己说，她只能学着更坚强，毕竟，她已然错的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