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娃娃》大狗

1、第 1 章

　　小默七岁的时候，得到了第一个洋娃娃。那时候芭比的旋风还没刮到中国来，小默的娃娃还像个小娃娃，肉嘟嘟的圆脸，穿高腰花裙子，平底的红色小塑料鞋，头上一个小红蝴蝶结。
　　送她娃娃的是一位叫吴虹的阿姨，那是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化着妆的女人，眼睛永远漆黑，嘴唇永远鲜红。小默的妈妈是另一种类型的女人，并不常化妆，衣服的颜色也经常很黯淡，可不论怎么看，都利落精神。
　　这样的两个女人居然从小一起长大，居然是最好的朋友。
　　不知为什么，小默一直记得那天的情景，吴阿姨拿着娃娃对她说：“瞧，这是小默。”
　　然后，从手袋里掏出胭脂，浓浓的涂在娃娃的脸上嘴上，说：“这是阿姨。小默喜欢哪一个？”
　　小默想一想，终于说：“小默。”
　　吴虹开始大笑，小默至今记得那笑声，婉转放浪，动人心魄。
　　“阿远，”她喊小默的母亲，“你的女儿还真和你一个样！”
　　陈远只是在旁边淡淡的笑，织着一件毛衣，并不说些什么。
　　小默却低下了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刚想说的是“阿姨”。
　　那是一个对色彩刚刚开始接受的年代，鲜红的，娇艳的脸庞，是那样的吸引小默，但她知道自己应该喜欢什么。
　　那一年小默进了小学，连她妈妈都没想到女儿有那么聪明，几乎是过目不忘，尤其喜欢古诗，看一遍就背得出。吴虹依旧喜欢到小默家，送她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小蝴蝶结，头绳，快用完的胭脂口红……这些东西都被收在个小盒子里，放在书桌抽屉的最里面，轻易见不得天日，唯有那个娃娃，涂着一脸的胭脂，静静地躺在小默的枕边。胭脂已经渗进了娃娃的橡胶脸蛋里，变成了一种脏兮兮的桔色。
　　小默有一次听到爸爸对妈妈说：“你们那个吴虹，怎么老送小默那些东西？别把孩子教坏了。”
　　“没什么呀，不过是些小玩意。”
　　“孩子还小，万一迷上这些，将来变得跟吴虹一样就糟了。”
　　“哎呦，吴虹怎么了？”
　　“三十多岁，也不结婚，成天打扮得像个妖精，你不知道她在外面的名声有多坏。”
　　“……她有她的活法，别人爱怎么说是别人的事。”
　　“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心胸，我不在背后说你朋友坏话，可是她要是教坏咱们女儿我可不答应。”
　　“放心，小默和她不是一路人，小默的性子像我，什么都淡淡的。”
　　隔着一扇门，小默静静地靠在墙上。什么都淡淡的吗？
　　小默第一次见到吴虹哭是在三年级，她坐在小默家的客厅里，泪水弄糊了胭脂，脸上的颜色诡异得像她送小默的娃娃。
　　“阿远，我跟了他三年……”她吐着酒气说。
　　“是……我知道。”陈远扶着老友，用毛巾擦去她脸上的胭脂泪。小默就藏在自己房里从门缝里向外看，隔着那么远，她还是看到了吴虹脸上平时被脂粉遮住的皱纹。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默一天天长大，吴虹来她家的次数渐渐变少，每次来都带着新的眼泪，新的悲伤，以及新的皱纹。小默已经不会在门缝里偷看，那熟悉的台词，她都可以背出。
　　“阿远，我把什么都给了他……”
　　“阿远，他为什么骗我……”
　　“阿远，他居然是有老婆的……”
　　再后来，吴虹彻底的消失了。那一年，小默十四岁。
　　小默的爸爸总算松了口气。
　　“总算不来咱们家了，害得我隔三差五就要躲出去。”
　　“她去海南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跟男人去的吧？”
　　“不知道，大概吧。”
　　“唉……你也清楚她那样的女人离了男人没法活的。”
　　“是，她就是这点吃亏，其实满聪明的一个人，就这点想不开。”
　　小默就坐在他们旁边，静静地听着，随着年纪渐大，父母说话不再避着她，甚至她觉得，父亲有的话就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晚上，小默躺在床上，不知为什么总也睡不着。枕头旁边那个又脏又旧的娃娃在诱惑着她，仿佛当年吴虹的笑，撩在人的心尖上，“嘣”的一下，“嘣”的一下。
　　小默再也没法安静地躺着，一跃而起，拉开书桌的抽屉，找到那一直深藏着的盒子。她找出一只小巧的唇膏，里面居然还有大半截。卧室里没有镜子，她就凭感觉在自己嘴巴上涂着，唇膏已有些干涩，和温润的嘴唇摩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是妈妈叫醒小默的，她的手里还捏着那支口红。妈妈只是看着她笑，叹口气走了。
　　小默坐在被窝里，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很久才知道下床洗脸。
　　为了这件事，小默很久都惴惴不安，可是妈妈并没有说什么，似乎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爸爸。
　　那个夏天，妈妈买了件碎花的衬衣给小默，衣服极合身，服服帖帖的现出小默纤细的腰肢与正在发育中的胸，妈妈看了，轻轻说一句：“我的女儿真漂亮。”
　　那件衣服带给小默极大的满足，
　　花衣服，旧口红，涂着胭脂的娃娃，那些是小默童年甚至少女时代最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