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平记》艾也

2、一

　　他们都说，女孩是赔钱货。——林筱

　　发现自己穿越了的筱筱迷糊了一下，就接收完了原来那个筱筱的记忆，然后就知道了，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女孩也叫林筱，旁边这一个即使满面风霜满面怯懦看起来有四十岁，却依然可以看得出年轻之时的美丽的女子是林筱的娘，而坐在牛车最好的位置，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脸的不知愁滋味的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男子是林筱的爹。

　　除了这对爹娘，林筱还有三个妹妹以及一个金疙瘩似的弟弟，当然了，还有两个姨娘，其中的两个妹妹就是这两个姨娘生的，剩下的一妹一弟都是林筱的娘生的。

　　在林筱的记忆里筱筱可以知道，那时候，在那个刚刚搬进去的破败的家里，林筱的娘生下了小林筱三岁的妹妹知道是女孩之后满脸的绝望，以及林筱爹的气急败坏，还有守孝过后很快出现在那个家里的两个姨娘，在三人同时怀孕之后，那个家里每天简直就跟唱大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折腾了半年，要不是后来三人的月份大了，还有得折腾，月份到了之后，林筱的娘先生下了那个金疙瘩，两个姨娘则在后来的几天分别生下了两个女孩，其中的一个姨娘看了孩子之后，竟然直接疯了搬将她的女儿往地上扔，说她生的是一个儿子，是有人换了她的儿子……最后她的结果可想而知。

　　看了这段记忆的筱筱觉得很不可思议，且不说，那个金疙瘩弟弟是林筱亲眼看着出生，林筱的爹第一时间亲自确认，根本就没有换孩子的机会，就说两个人生孩子差了有四五天，怎么想也不可能产生这样的幻觉吧！

　　只能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了，不过，身为一个女子却偏偏嫌弃自己生的是女儿，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挺讽刺的事。

　　看了林筱的记忆，除了知道了林筱从小到大知道不知道的记忆之外，筱筱最大的收获是不觉得愧疚了，从记忆里面，筱筱知道了林筱到底是怎么从七岁的林筱变成了二十七岁的林筱，说白了，这是一个爹娘对孩子的不关心造成的悲剧。

　　他们这次坐牛车要去的地方是林筱的姑母家——靖北侯府，当然去的人是林筱，而林筱的爹娘只是去送的人，这对爹娘为了这件事昨天晚上硬是让小姑娘站在那里听训了两个时辰——注意，不是两个小时——直到将近亥时过半（22点）才让小姑娘去休息，早上又卯时（5点）就让小姑娘起床梳洗，小姑娘上牛车的时候都在打瞌睡，然后就真的趴着睡着了。

　　林筱的爹别看对别人怎么样，他本人却是一个会享受的，只看牛车上铺着的厚厚的三层棉被就知道了，当然，在牛车上铺棉被，不仅在这春末夏初的早晨给人带来点点温暖，还给在这京郊高低不平的路上行走的牛车上面的人带来了一点减震效果，但是对林筱小姑娘来说这可就不是好事了，睡眠严重不足的小姑娘一路上打着瞌睡，而棉被只会让她更加的想睡觉。

　　小姑娘打着瞌睡，她的爹娘在一旁絮絮叨叨，各种叮嘱，无非就是讨好在靖北侯府的姑母，好找一门好婆家什么的，当然了留在靖北侯府就更好了——全都是昨天晚上的老生常谈，正说得起劲，林筱的爹看到了小姑娘打瞌睡，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伸手啪的一声打在了小姑娘的后脑勺，小姑娘往前一栽，磕着了额头，虽然不疼，但是小姑娘真心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就声音小小的抽噎了起来——完全不敢大声哭，一看就知道这事经常发生——对于这不争气就会哭的女儿，林筱的爹给出的安慰就是啪啪啪……又打了好几下，觉得没趣了，也不管了，而林筱的娘完全是习以为常的漠不关心，就在一旁默然地坐着，既不劝导丈夫，也不安慰女儿，可能还在想着小儿子早饭该吃什么吧！

　　林筱抽噎了好一会儿，就缩着身体趴着睡着了，看到她那没出息的样子，林筱的爹还想动手，林筱的娘总算是看不过去了，伸手拦住又想打过去的大手，“再打下去，到了侯府姐姐问起来……”

　　林筱的爹一想也是，他终究还是要点脸的，愤愤的看了眼林筱，“侯府也是，咱们宝儿到底怎么不行了？竟然只让这个赔钱货去？”

　　林筱的娘抖了抖嘴，嗫嚅道：“阿筱是嫡长女，阿宝还是个奶娃娃。”

　　林筱的爹暴怒，“奶娃娃怎么了？可以先订下来，再说了，嫡长女怎么了？嫡长女也是个赔钱货！”

　　林筱的娘开始呜呜咽咽的哭，林筱的爹更加不耐烦了，咒骂不已……

　　林筱最后的记忆里就是她爹“赔钱货”的咒骂，以及她娘呜呜咽咽的哭声。

　　…………

　　筱筱知道，林筱是因为哭泣时间过长，以及趴着睡觉堵塞住了鼻孔导致的窒息死亡，虽然是在睡梦之中，但是依然是在绝望之中离开了人世。

　　自祖父逝去，除了拿着书本的时候，林筱看到了林家由富庶变得贫穷，她的爹也从对她的视而不见变成了见到她的时候永远都是怒目而视，对着她娘的时候，也从相对无言变成了动辄破口大骂——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对着他的妻子动过手，但是家里到最后连生病都不敢也正是因为他在外的吃喝嫖赌，这样的生活简直是噩梦，在这样的噩梦里生活了四年的林筱早就没有了任何活的信念。

　　她实在是太绝望了，这一次，即使有着她娘所说的有人服侍，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可以看到很多书的侯府生活在前方等着，也挡不住她满心的无处可说的悲愤，以及那深深的绝望。

　　小姑娘知道的，她到了侯府进学，学得好了又能怎么样呢？除非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己找一个富贵人家，否则，稍微差一些的人家，她的爹不会愿意的，最终还是会让她去做妾的，她知道的，妾就是他们家的那两个姨娘，那就是用来生孩子的（林筱的娘语），不能生孩子的话，那就没用了，就要被卖掉的。

　　小姑娘被吓坏了，她一直在想，要是真成了妾，生了个女娃娃怎么办？像自己一样吗？要是像姨娘一样疯了怎么办？被关在屋子里永远都不能出来怎么办？各种念头疯狂的转来转去，小姑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她的爹娘一个只会骂，另一个只会哭，她能怎么办呢？没有被吓死，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但是对前路的恐惧加上对她爹的畏惧以及小姑娘对生命的无知，最终她还是在睡梦中结束了她幼小的生命，可以说，筱筱只感觉到了小姑娘对于终于不用面对这样的父母的解脱。

　　这是一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在不对的年纪里承受了太多太多不应该属于她的各种压力，最后被压死了的一个悲剧。

　　筱筱摸摸心口，那股解脱感依然萦绕于此，筱筱感到悲伤，却只能希望小姑娘能得到安息。

　　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在道观学来的安魂咒，刚刚感觉好了一点，就听林筱的爹道：“机会给你了，你去了侯府，要不然自己找个富贵的成主子，要不然，你就回来等着做妾吧！”

　　筱筱觉得自己悲愤了，再对着这样的一个爹她也想求死寻解脱了好不！咬牙扭头看向一边，这才发现，原来，牛车已经从绿树成荫阡陌相连的地方来到了各种吃食叫卖的繁华地区。

　　筱筱睁大了眼睛看着街边的形形色色，身为一个专业为考古的，她非常清楚各种社会形态里面包含的政治民生等一切的东西，以前这一切只在书面上，现在她竟然看到了活生生的，筱筱握拳，就是为了这个，再艰难她也会活下去的。

　　看着街边的吃食应该是宋以后的，因为自宋开始才有了炒菜，衣服也更像是宋以后的，但是看花样以及各种大胆的风格，也只有唐时多民族的包容性才存在，就是颜色单调了些，不过，唐朝对坊市的区分很严格，而这里的大街上很明显已经有了宋朝的特色了——很明显，他们经过的地方绝对不会是一个市。

　　再看看路边的行人，现在是早上，出现在街上的，除了急匆匆有事的之外，就是卖早点和买早点的，女子只有寥寥单独在外，剩下的俱是有着男子的陪同，筱筱重点看了看这虽然少，但依然有在外行走的女子的脚下，步伐稳健，总算是放下心来，不过，筱筱确定了一点，这绝对不是明朝，综合起来之后，筱筱摸摸自己身上粉绿色的襦裙，她这绝对是架空了，还是架空在一个礼教相当成熟的朝代——古时一般礼教越成熟，就有一大堆人越害怕女子有任何的冒头行为，对女子的压迫也就越是惨不忍睹，简直不能忍——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朝代开朝时间不会很长，那对女子的束缚还不会严重到让筱筱不想活的程度，至少没有缠小脚的风俗习惯。

　　筱筱觉得，她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默默拜一拜三清祖师，希望他们保佑无孔不入的程朱理学没有在这个朝代扎根。

　　不然的话，筱筱觉得她马上可以从不想活升级到马上可以死一死的程度了。

　　在这热热闹闹的街市里走过，不带一丝烟火气，筱筱望着路边的馄饨、阳春面、羊汤……甚至是包子馒头都流了一地的口水，实在是，咳咳，肚子不争气啊，不信你听这咕咕的声音，筱筱看了眼林筱的爹，他也正望着那馄饨、阳春面、羊汤……流口水，发现了这一点之后，筱筱觉得自己心情好了那么一点——虽然我吃不着，但是你也没吃，吾心甚慰！

　　很快，筱筱就明白了她爹为什么即使对着路边的各种吃食流口水，也没有要吃的意思了，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到靖北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