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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幸福是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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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宅的最后一宿,我睡得相当安稳。
享用过技艺还是没多大长进的厨师精心烹制的晚餐,又舒舒服服泡了个牛奶浴,连游戏都没玩,就缩紧棉被里。
突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
晕晕沉沉地做梦,只是想梦到一点好东西,幸福或者高兴的事情。
我梦到自己还是很小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孤儿院角落的大杨树下,猫咪一样蜷着身子,只呼吸着青草和泥土湿湿的味道就觉得很满足。没有其他小朋友的吵闹,没有院长女士的训斥,似乎这样一来,就能稍稍确认自己不是被讨厌的。
虽然面对的只是蓝天大地。
小说里的主人公在悲惨的境遇下总会遇到一两个路见不平的知心友人,可现实中又哪会那么好运呢?想想自己孤单的童年,仿佛只能灰色来形容,茫茫的一片单一色调中,称得上色彩的,有平安夜派发的小甜点,有被领养走的小孩留下的画册,还有雨后挂在半山腰的彩虹,还有……
没有了。
我又梦到终于有漂亮的阿姨要带我走,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了,温柔的笑脸,白皙修长的双手握住我黑黑的小手时,触感暖洋洋,她还笑着揉我的头发,说着我从来没听过的赞许的话。小小心灵的巨大战栗,直到现在还那么鲜明地印刻在心。
只是,后来她还是看上了别的小孩子。她对他们也一样笑咪咪,一样握住一双比我干净的小手,然后拉着它走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才知道自己不是不伤心的。
我还梦到第一次出卖身体时,虽然对方是个长相糟糕手段凶残的男人,可痛苦的代价是换来那么一沓厚厚的钞票。
穷怕了,就没什么自尊可言,不得不承认拿到钱那一刻我还是欣喜的。
我拿着那笔钱请了一个妓女吃饭然后拉着她的手静静地坐了整个午后。
那女人长什么样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从那之后,自己便再爱不上异性。
谁都无法给予当初的温暖。
反反复复地做着梦,漫长得仿佛重新过了十几年。心酸的感觉汹涌泛滥。
摸索着手机想看看几点了,意外地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
是冯暄。
我按了回拨键。
“暄暄啊,刚睡着了,找我有事么。”虽然才清醒过来,可黑暗中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小井……”依然是战战兢兢的老样子,“你……现在可以出来一下吗?”
我看了一眼手机,12:33。
“这么晚了,事情很急么?”
“……”电话那头没出声,弱弱地呜咽了一下。
“等等,地点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这朵脆弱的小花,我还是放不下。
匆匆地套上衣服下了楼,看到常赋昕还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满是烟头,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不知是沉思还是入眠。
我没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深夜寥寥数人的咖啡馆,暧昧的爵士乐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飘荡,靠窗的位置,透明玻璃上映着我们的身影,也映着外面流水一样的霓虹。
我僵硬地别过脖子,不堪的回忆丝丝缕缕地钻入脑际。
“小井……”低着头玩了半天手里的水晶杯,对面瘦弱的少年开了口。
“嗯。”我含糊地答应一声,等着下文。
“你瘦了。”
“你也是。”
深更半夜两个大男人跑出来就为了评价一下对方的胖瘦,这未免太荒唐,可是看着冯暄苍白的小脸,我还是耐着性子附和。
没想到他突然笑了出来。
“小井,我们好像还没这么好好坐着聊过天呢。”
我也浅笑,安静地点点头。在一起时没空,有空时却不在一起了。
“你……跟他……”冯暄顿了顿,再次抓紧手里的水晶杯,“我是说常赋昕,还好吗?”
“不错。”点起一支烟,我面无表情。
Waiter很快上了两杯蓝山,并示意我这里是无烟区。
“你大概知道了……我也跟了个人。”他目光不自在地乱飘,就是不看我。
也难怪,这孩子脸皮薄,普通的卖肉都耻辱得不行,何况包养。
“嗯。”烦躁地掐灭烟,我喝了一大口咖啡,很苦。
大概看出了我的不爽,冯暄也不再多话,默默地拿银匙搅动着快凉透的咖啡,叮叮咚咚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
“小井……”
本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头疼的尴尬,不料我们同时开了口。
“你要说什么?”他满怀期待。
“没什么,问问你还要不要点点别的。”我微微撇了撇嘴角,算做出个笑容,“你呢,想说什么?”
冯暄没出声,过了好半天才缓缓抬起头,黑亮的眸子对上我的脸。
“小井……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终于到了正题,我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看到他认真得甚至有些可怜的目光,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少年长长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漂亮的脸庞似乎都笼上幸福的光晕。
“我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你都接受,好吗?”
“……”
被这莫名其妙的要求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
“呵,”他倒无视我的疑惑,自顾自地笑着说下去,“虽然都不是干净的东西,可是……小井你是不会嫌弃我的,对吗?”
他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液体在闪动,仔细一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嗯。”我再次点了点头。
没想到很快,冯暄便叫Waiter结了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那欢快的神情,连我都觉得陌生。
这孩子很久都没笑过。
永远都是一张苦哈哈的小脸,不懂得讨好,也不懂得亲近。
那晚我是看着冯暄上TAXI的,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在风里站了很久很久。
回去的时候,常赋昕还是一个人坐在客厅,漆黑的夜里,只有香烟的点点火光隐约在闪烁着。
我没开灯,摸索着往楼上走。
手腕在经过沙发的一瞬间被握住。
“陪我坐一会儿。”异常疲惫而且嘶哑的声音。
我动了动胳膊,想挣脱开禁锢,“我很累,想睡觉。”
他没说什么,松开紧握的手,整个人又陷入黑暗。
“我明天走,车子已经叫好,离开之前不会乱动你的东西。”惊异于自己的声音如此冷漠,好像交待着要走的不是我而是他。
关上房门的一刻,听到下面轻轻地,如叹息一般的自言自语。
“小井……”
我苦笑,想开门冲下去,腿却一软,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