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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项叔父去世的这半年光阴,大抵是沈欢十六年里,过得最暗无天日的半年。

      沈欢的贴身丫头成璧,立在桌边,揽了衣袖,夹起盘中一片青笋,放在沈欢面前的食碟里,柔声劝道:“姑娘多少再吃些吧,这般下去,身子该耗虚了。三爷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姑娘这般折磨自己。”

      话音落,成璧的目光落在沈欢的面颊上。姑娘曾经性子最是活泼,可这半年来,姑娘像是被抽走了心魂,失去了所有光彩不说,如今更是瘦的连三爷送的镯子都带不住,她如何能不忧心?

      沈欢眸中沉沉无光,她闻言拿起筷子,夹起盘中的青笋,送入口中。然,索然无味,又没忍住转身吐了出去。

      成璧忙给她递来漱口的茶水,面色愈发担忧,再这样下去,她当真担心哪一日姑娘就随三爷去了。

      沈欢漱过口,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出房门,来到院中。

      傍晚金色的斜阳洒来,她抬眼望一眼天,却不知为何,竟连夕阳也这般刺眼。

      暖黄的光芒穿过院中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身上。这棵梧桐树,还是两年前她从修竹院搬到汀兰院后,项竹亲手为她移栽而来。

      那抹清俊如竹的身影再复漫上眼前,六岁那年家逢变故,父母双亡。七岁那年,被姨夫卖给烟阳刘员外家的傻儿子做童养媳,受尽打骂饥寒之苦……

      同样也是七岁那年,前来找父亲报恩的项竹,多番打听,几经波折,从刘员外家赎出了她。他不忍心恩人独女飘零无依,从此将她收留在身边。

      彼时,他不满二十。

      从刘员外家出来时,她宛若受惊的猫儿,不敢和任何人说话,对所有人都充满了警惕。那时他说,欢儿,以后跟着项叔父,不用再害怕。

      一晃眼,便是九年光阴……

      九年来,他为她遮风挡雨,护她衣食无忧,教她断文识字……成安伯府的人,都说他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子,是不入流的商户。可在她的生命里,他却是唯一遮风避雨的大树,是她仰望九年,寄予所有仰慕的人。

      她不知道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是何时爱上了他。等她明白过来时,这份爱,早已深入骨髓,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她却从来不敢叫他知晓半分,他是真君子,在她长大后,时时记着避嫌,连走路近些都不行。

      自发觉自己对他的感情之后,她每日都觉得无法面对他。她无法想象,倘若叫他知道,他亲手养大的姑娘,唤了他九年项叔父的姑娘,其实对他有的是男女之情,他该会何等的厌恶她?

      或许会尽快给她找人家,将她嫁出去……可是她不想嫁人,她这辈子只想陪他的身边。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藏好心思,不被他发觉,然后找借口不成亲,就能陪他一辈子。

      可直到两年前,他找媒人去高家向高姝画提亲,她才知道,她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又可笑。

      他成亲后,单独收拾出汀兰院,让她搬离修竹院住进了这里。而她也再不敢去修竹院,怕撞上他同旁人琴瑟和鸣的画面。

      唯一的期待,便只剩下他来汀兰院看望自己的短暂光阴。可他每次来,她都难免去联想他同旁人在一起的画面,指不定哪句话就会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同他起龃龉。

      想起后来这两年光阴,沈欢心里满是悔恨,若早日他会走得这么早,她一定会珍惜每一个同他相处的时刻,绝不会同他闹别扭,让他每次都神色寥落的离开汀兰院。

      可是,斯人已去,后悔又有什么用?

      就连项叔父过世的那日,她都没在身旁。她不是故意,那日高氏来了,一进屋便握了他的手,她看不下去,落荒而逃……怎知消息再次传到汀兰院,便是三爷过世。

      想着,沈欢的泪水汹涌而来。项叔父病得蹊跷,他素来身子强健,每日清晨都有练习强身健体的剑法,为何说病就病?沈欢心里,对项竹的死因,一直存疑,但又找不出什么头绪。

      现如今,忍过一个寒冬,她也无法接受他已不在人世的事实。没有他的日子,与她而言……活着就是最大的折磨。她望着亭亭如盖的梧桐树,取下了肩上的披帛……

      而就在这时,院中一人钻进了沈欢模糊的视线。哭了半年,视力已有些不太行了,凝眸辨了许久,才发现来者是项家嫡长子——项名。是项竹的长兄。

      沈欢不由疑惑,他来做什么?

      项名来到沈欢面前,负手而立。三十六岁的项名,眉眼间,满是成熟男子的精明。他望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眸中闪过一丝贪婪。

      项名突然出现,又是只身前来,沈欢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妥,不由后退一步,侧过身子行礼:“伯父。”

      项名“唔”了一声,问道:“昨日你婶子又叫你过去?”

      沈欢敷衍地点点头,目光落在廊下的盆景矮子松上。

      项名复又问道:“可又是为了你的婚事?听说你婶子相中的,是她的侄子高绍义?高绍义前些日子刚在少府卿手底下领了差事,前程不错。”

      沈欢闻言嗤笑一声,她曾以为高姝画对项叔父多深的情义。可项叔父过世之后,她同萧叔父争夺项叔父财产的嘴脸,当真叫她恶心。

      项叔父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又让他挚友萧朗玉帮忙打理。高姝画拗不过萧叔父,便只能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打算让她嫁入高家,那么项叔父留给她的一切,自然也会随之进入高家。

      而这位伯府嫡长子项名,项叔父所谓的大哥,也没少打项叔父财产的主意。今晚他过来,怕也是为着那些财产。

      可高姝画要怎么安排她,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沈欢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披帛,她马上就要去陪他了,他留下的一切,永远只会在萧叔父手中。无论是项名还是高姝画,怕是没人动得了萧家。

      项名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目光落在眼前少女明媚动人的脸庞上,只听他压低嗓音徐徐说道:“我倒有个法子,即可保住项竹的财产,又可解决你的终身大事。”

      沈欢蹙眉,隐隐觉出不对来。开口敷衍道:“不必伯父费心,项叔父留给我的,自有萧叔父替我照料。且项叔父待我恩义深重,我自是要为项叔父守孝三年,终身大事,无需提及。”

      项名早就觉察到高氏这几日的动作,身为项家人,他可不想项竹的财产落入他人手中。项名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高氏到底是女人,女人做事就是拖沓又蠢笨。他若是高氏,便直接将人送上花轿,还哪来这么多事?

      项名看着眼前容貌清丽脱俗的沈欢,眸色愈发暧昧。如今没了他那个庶弟护着,项名对这个养在他们府上的孤女,丝毫没有忌惮。

      不过就是个被项竹宠坏的小姑娘罢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如今人在项府,她的命运,还不是他说了算?

      项名复又上前一步,靠近沈欢,眸中贪婪的渴望愈发明显:“若真守孝三年,你都十九了。女子年华易逝,想来项竹在天之灵,也舍不得你平白误了年华……”说着,伸出手,暧昧的去摸沈欢的脸颊。

      沈欢眉心一跳,不由后退一步躲过。这项名究竟是要做什么?

      项名手凝在空中,看着沈欢警惕的神色,不由收回手,含了玩味的笑意,开门见山:“高氏要将你嫁去高府,想都不要想!项家的财产,只能是项家的!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妾室!”

      沈欢闻言,心火上涌,冲的她脑袋发木,她压下怒火,冷言反问:“我虽不是项家人,但项叔父当我是亲人,人尽皆知!伯父此举,不怕惹人耻笑吗?”

      项名闻言,朗声笑起,神色更加鄙夷:“耻笑?你唤我伯父如何?你和我们项家有什么关系?我就不信,像你这般的小美人,日日养在身旁,项竹会没碰过?”

      沈欢闻言,一阵深切屈辱感漫上心头,项叔父清俊儒雅,是端正克己的真君子!她怎能容忍项名如此恶意的揣测?

      沈欢一双灵动的眸宛如利剑,一字一句沉声道:“伯父谨言慎行!项叔父霁月人物,谦谦君子,怎会如某些人那般行止龌龊?”

      项名闻言,笑的愈发讽刺,声音不由拔了一个高度:“霁月人物?谦谦君子?你有什么好装的?”

      沈欢不由蹙眉,丝毫不掩饰神色间的厌恶,怒极反笑:“我装什么了?”

      项名嗤笑了一声,摇摇头,不由将话挑破:“高氏初入项府时,对你多好?为何后来转了性子?高氏是项竹枕边人,怎会不清楚项竹的心思?”

      这话什么意思?他什么心思?

      沈欢愈发不解,她是喜欢项叔父,可是那也只存在于自己心间,她从不敢表露半分!她和项竹清清白白,从未有半点出格之举,项名何以这般认为?

      见沈欢面露不解,项名愈发觉得有趣,她居然还能死撑着不认:“看你年纪虽小,这心思到重,到此时居然还演的下去?项竹心里有你,不止我,高氏也心知肚明,否则她何以在项竹死后苛待于你?”

      沈欢闻言,如遭雷击!傻傻的怔在原地。

      “项竹心里有你”,这六个字,久久萦绕在沈欢的脑海里,字字犹如重拳捶心!不可能的,若是项竹心中有她,为何她半分也没瞧出来?

      项名神色愈发暧昧,微微俯身,凑到沈欢面前,哑声道:“项竹又不是圣人,你与他独处的时候那般多,像你这般美人,项竹能忍住不碰?我也是过来人,自是明白情不自禁四个字。你放心,让你做妾,我自不会亏待你,亦不会因你与项竹的事在日后轻视你。”

      沈欢气的全身发麻,双眸通红,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伯父再与项叔父不和,也不必拿这种事来辱他名声,当真下作,叫人听了恶心!”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识抬举!项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从怀中抽出一本手账,朝沈欢扔去:“我下作?你且瞧瞧,你口中霁月风光的项叔父,是个什么心思?”

      这本手账,是他命家厮从高氏整理的项竹遗物中偷出来的,本以为是项竹财产的账目,怎知……哼,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知晓项竹的心思。

      左右沈欢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子,不如顺道收了,既得美人又白得大笔财产,何乐不为?

      沈欢不解的捡起脚边的账目,项叔父过世后,账目基本都移交到了她的手上,这本又来自何处?

      打开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一切,让沈欢彻底怔住。这里面哪里是账目,而是项竹的随笔,字迹不拘一格,洋洒随意。

      “今日生辰,欢儿居然给我绣了有一对仙鹤的帕子,绣的歪歪扭扭,活像两只鸡,且不说帕子是女孩子的物件,仙鹤可是驾鹤西去之意。”

      泪眼模糊了眼前的纸页,前面都是她小时候的事,字里行间满满的宠溺。那时,项竹是真当她亲人看待吧。沈欢忍下泪意,翻到最后的几页,迫不及待的看去。

      “虽成了亲,却厌烦的紧。兴许我这人,天生于风月上寡淡。”

      “欢儿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顶撞我。女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我竟不知该拿她怎样才好?”

      “欢儿刚过了十五岁生辰,今日父亲提醒我,该给欢儿找个人家,可……我为何不愿呢?到底是养在身边多年的孩子,许是舍不得。”

      最后一页,项竹的字迹明显虚浮,想来那时,他的身子已经……沈欢饮下泪意,凝眸看去,只见上面写到:

      “许是人只有到了最后,才能看明白很多事,才有勇气承认心中的感情。可惜,上苍从不给我们再来一次的机会。欢儿自我成亲后,便常常与我起龃龉,我本以为她是到了逆反的年纪。我为何早些没看明白她的心思?还是我明白,却骗自己不明白……说到底,我不明白的,还是自己的心思!枉我白活二十九载,于情之一字,竟如此懵懂,当真可笑……”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摆在沈欢的眼前!沈欢如遭雷击,彻底怔住!他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更想不到的是,项竹心中,居然有她的一席之地,早知如此,何必痛苦那么多年?可是,如今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已不在人世!

      沈欢心中被巨痛席卷,心一阵阵的抽搐着,她明明是有机会的,却因自己的不敢争取,生生的错过!

      这贼老天,为何要这般戏弄她?

      沈欢捧着手账,泪满脸颊……

      项名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小美人,伸手扳过沈欢下巴,出言粗鄙:“没了项叔父,还有伯父,总是会有人疼爱……”

      话音未落,但听“啪”的一声脆响,项名的左脸上多出五道红红的指印!

      沈欢怒目圆睁,丝毫不见半分软弱,项竹将她捧在手心养的那么好,不是让她受人欺辱!若是她随意让人给欺负了,当真觉得对不住项竹的疼爱。沈欢一字一顿道:“你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配吗?”

      这一巴掌,抽起了项名心中的怒火。素知沈欢被项竹娇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受半点委屈的主,竟不知她大胆至此,居然打他!

      怒火与欲.火齐聚,彻底唤醒了项名心中那只狼!他眸中泛着火焰,他倒要看看,一个弱女子,在他一个强壮的男人手下,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项名眸中烧起饿狼一般的绿光:“我有没有侮辱他,试试不就知道了?倘若你还是处子之身,我去项竹坟前赔罪便是!”

      说着,项名用力拉过沈欢,俯身在她光滑的脖颈上吻下,少女身上清淡的香气,像火苗一般窜上项名的身体,彻底将他点燃。他一把将沈欢推倒在梧桐树下,用力压了上去,伸手便去撕扯沈欢的衣领!

      沈欢绝望的大声哭喊,可成璧刚被她打发走,项府其余人等,早就得了项名的示意,谁会前来救她?

      沈欢慌乱中摸到一块石头,想都没想,抓起来直接往项名头上砸去!

      项名“啊”的一声惊呼,捂住了额角,鲜血顺着他的半边脸流下!

      沈欢趁机站起身,慌不择路的逃跑。这一打,项名的怒火更加浓烈,顾不得头上的伤,起身便朝沈欢追去!

      沈欢裹紧被项名扯坏的衣领,发髻凌乱,泪满脸颊,紧紧握着项竹的手账,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着,项名紧随其后。

      项府家丁,远远看到便躲了起来!如今三爷已死,他们可不敢帮沈欢出头。

      沈欢被追到了汀兰院高墙的角落里,再无去路!

      跑到这里,沈欢已是囊中之物,项名放慢步子,步步朝她逼去:“你跑啊?你还能跑去哪里?”

      说着,项名上前一把攥住沈欢肩头,将她抵在高大的墙壁上,再次将沈欢死死钳制。

      许是方才跑到太过慌乱,沈欢忽觉腹痛难忍,痛到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

      项名亦是觉察到沈欢挣扎的力气小了,他啃咬着沈欢的脖颈,呼吸粗重:“这才听话。我就喜欢听话的女人。”

      这时,项名忽然觉出不对来,怀中的纤细身姿,为何如此绵软无力?他不由放开沈欢,那一刻,沈欢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尽数染在了项名肩头!

      项名震惊的放开沈欢,脚下不由后退一步!

      沈欢脱力的软倒在地,再次呕出一口黑血。看着地面上吐出血迹的颜色,沈欢明白过来,她这是中了毒。原来不止她自己不想活,还有人也不想她活。

      疼痛越来越强烈,凄凉的笑意,漫过沈欢苍白的脸颊,一方清俊如竹的身影,烙印上她的心间。

      遇他时,她年幼无知,而他风华正好。他怜她孤苦无依,护她于身侧。彼时,伴她膝下,数载光阴不知忧愁为何。

      后来,她绾发及笄,他却已佳妻在侧。悠悠两载,被他拦下的所有忧愁,似讨债般一顷而来。她将万般心痛埋于心间,连一个思念的眼神,都偷偷藏匿,不敢攀上他的眼。

      彼时,她以为,爱而不得,最苦。后来,空山新坟,她才知,天人永隔,思而不见,更苦……

      沈欢躺倒在地,傍晚最后一丝余晖也落下了远方的山头。沈欢用尽力气,紧紧将项竹的手账攥在手里,意识渐渐陷入了黑暗。

      也好,这样也好。阴司黄泉,项叔父,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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