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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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坐在屋檐下，手托着腮，仰着头望向天空，眼底染着与年纪不符的忧愁。
婉灵转过屋角，正看到这样的景象。
“唉……”
少年长长的叹息声悠悠荡荡，直直撞上婉灵的耳膜。
“怎么愁眉苦脸的？”
挑了挑眉，疑惑在心头漾来，婉灵缓步上前，并肩坐在少年身边。
少年却并没有搭腔，婉灵垂下眸想了想，斟酌着开口：
“你大叔虽然伤势重了些，但好生休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
少年依旧沉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片刻，才开口道：
“那个冷冰冰的坏女人虽然凶了点，但月儿说，她一定会治好大叔的，我相信月儿。”
冷冰冰的坏女人？
乍一听到少年这般形容那位高冷的医仙小姐姐，婉灵还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心思转了转，不由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孩子形容别人居然意外地精准？
“那，为何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很显然，两人之中，被戳到笑点的只有婉灵一个。
可是，就这样乐出声的话，未免也太不礼貌了。
所以婉灵选择回到最初的话题。
“我是不是特别糟糕啊？”
少年皱了很久的眉始终未曾解开，最终，化为了一声悲戚。
“……”
这个问题，婉灵却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孩童向来都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便是有所愁绪，本也该是简单而有趣的，现实的复杂侵不了彼时的单纯，这样沉重又消极的问题，不应由他们来思考。
“不。”
婉灵摇了摇头，郑重且认真。
“天明是我见过的，最最勇敢的孩子。”
这个年代如此动荡不安，成人尚且难以安身，何况稚子？
眼前的少年自幼失去双亲，无依无靠，漂泊流浪，便是有过短暂的温存，也终不过黄粱一梦，转瞬即逝，不得长久。
他或许没有别的孩子博学聪慧，也没有别的孩子强悍有力，甚至不如其他孩子知法守礼。
但某种角度上，他已超越旁人太多。
某种角度而言，他确实是了不起的。
孩童的心性虽然敏感，却也容易满足，少年的忧愁来得快，去的也快，分散四下的注意力，就这样被迅速明快的心情勾去了魂。
婉灵瞧着，忍俊不禁的同时，也不由地埋了一粒疑惑的种，纵着它生根发芽，终在某一天开花结果。
昏迷的剑客伤势很重，即便有医仙姑娘坐镇，却也并非高枕无忧，在他没有恢复意识之前，刻刻都是危险期，时时都得有人关注。
待到跟医仙姑娘和她的小助手交了班，婉灵才慢慢悠悠地准备去吃午饭。
镜湖医庄乃避世之所，向来都是自给自足无拘无束惯了的，并无太多世俗的条条框框，倒也不必担心因着错过了饭点而饿肚子。
只是还未来得及与食物来一场鏖战，便被窗边的一老一少吸引去了目光。
“不干活还想吃饭，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毫不留情地将食物撤走，白胡子的老头儿瞪着少年，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却在余光瞥到少年委屈的神色时松了口。
“我看，你就从劈柴做起吧，干了活儿，自然就有饭吃了。”
婉灵站在不远处将这小小的插曲尽收眼底，却没有上前，心底那颗疑惑的种子终于结了果，化了沙，不复存在。
下午晚些时候，婉灵在院中闲逛。
墨鸦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昏迷的剑客才刚刚苏醒还不能走很远，班大师沉迷机关术无法自拔，医仙姑娘更是一点闲工夫都没有，就连不远处的少年都忙着对着一根木头张牙舞爪。
婉灵站在原地瞧了半晌，也没见着那圆木有什么变化。
“天明，你是打算把它吓成柴火吗？”
“得多大罪过受这苦啊。”
浅笑一声，上前几步，接过少年手中的柴刀，拉开架势。
“来，姐姐教你。”
劈柴虽不困难，却也是个熟能生巧的活计，从发力到运气，从站姿到动作，无一不是学问。
当年婉灵还在鬼谷混日子的时候，有两件事最令她头疼，一是以石生火，二便是这举刃劈柴。
好在婉灵有个靠谱的师哥，否则靠自己摸索，以婉灵的尿性，等学会这项技能，恐怕要到猴年马月。
未曾想，有朝一日，这套技巧也会有机会被传到更年轻的后生手中。
婉灵发着愣，心中忽地涌起一阵颇为复杂的情感。
只不过，同样触景生情的，竟不止她一个。
甫一回首，正撞上那远处屋檐下，白衣剑客默然的目光。
沉寂，而复杂。
婉灵眨眨眼，喜悦飞上眉梢，将沉迷劈柴的少年丢在原地，飞奔而去。
“哎呦喂，这是谁呀？”
贱兮兮地绕着那人左三圈右三圈地看了半天，毫不意外地在对方冰山一样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丝无语，才心满意足地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一番，掩口轻笑。
“这身板行啊。”
“估计再过不久，又能活蹦乱跳了。”
白衣男子依旧沉默，婉灵倒是已经习惯，转而指了指掩在林中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征询道：
“一起走走？”
茵茵青草划过脚踝，微痒的触感透过皮肤肌理直达心底，轻轻柔柔地将阴霾拨开。
婉灵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开路，白衣剑客沉默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斑驳的树荫，停在看了便会令人心旷神怡的水畔。
不知名的野花随风婀娜，蝴蝶扑闪着翅膀流连其中，婉灵入了层层花丛，挑了块平坦处，坐了下来，目光投向远方，仿佛陷入回忆，声音虽是平静淡然，却刚刚好够身旁的人听到。
“我曾经，想要扭转天命，最后才发现，所谓人定胜天，不过一场痴梦。”
“是我自命不凡，害他陷入死局。”
“落得如今沉冤难昭雪，泉下泥销骨。”
即便早就知道韩非的命运走向，可是当自己真正面对的时候，当自己也成为那众多助力之一的时候，那种切身的悲伤、痛苦甚至绝望，远比想象中来的猛烈，来的持久。
身侧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婉灵身上，轻柔似羽，却重若千斤。
婉灵垂了眼，由着心头繁复的情绪肆意翻腾，良久，才抬眸看向身旁的男子，故作轻松地道：
“本应据实相告，结果反倒变成了我大吐苦水，不该，真是不该。”
白衣剑客迎着婉灵的目光看了半晌，才缓缓道：
“不过空穴来风，我并不相信。”
婉灵闻言一愣，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后者回望她的眼神真挚而坚毅，不带半分虚假，婉灵瞧着，忽然就笑出了声。
“有小聂这句话，再吃多大的苦，也不会觉得委屈了。”
剑客颔颔首，没再说话。
婉灵望着远方，亦是无言。
许久，婉灵忽地转过头，双手匿于身后，望着盖聂，神色不明。
直到将对方看得一头雾水，才拿出一直藏在背后的花环，踮着脚戴到了年轻剑客的头上。
“小聂可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新鲜采撷的鲜花尚有芬芳，细茎上还染着编织者指尖的温度，眼中映出少女明媚的笑颜，白衣剑客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还未出声，便被婉灵打断。
“感谢的话，还是留给医仙姐姐说吧，毕竟，要是没有她，就凭我那半吊子的水平，也只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罢了。”
“……多谢。”
话音未落，婉灵秀眉微挑，微微倾了倾身，半分嗔怒半分恐吓盯着对方。
“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莫生气。”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头顶柔软的发丝上，婉灵懵懵地抬起头，正撞上年轻剑客沉稳而温柔的眼神，如水的情绪在一瞬间将她包裹，浮浮沉沉，泛而不溺。
“这个送给你。”
目光与注意力一并转移，婉灵看向静静躺在盖聂掌心的物件。
那是一支白玉簪，雪亮剔透，玉色中有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更显娇巧，几条流苏垂下，随着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眼底浮上诧异，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到年轻的剑客补充――
“及笄快乐，小婉。”
“……”
婉灵闻言一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犹如丛中闪烁的蝴蝶，辨不清眼底的虚实真幻。
多年江湖漂泊，就连婉灵自己都忘记了，当年临别师门之时，自己不过豆蔻年华，尚未及笄，待到可以结发，又不知心在何处，欲向何往。
如今再忆彼时及笄之年，却是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了。
婉灵怎么也没想到，这偌大天地，茫茫人海，竟还有一人，愿为她将这细微之事，记挂于心怀。
这教她如何不感动呢？
“聂师哥……”
婉灵抬起头，声音哽咽，眼圈微微泛红，看向盖聂的眸子藏满情感。
她上前几步，竟是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盖聂，似是梦呓般浅声――
“能够遇见你……”
“我何其有幸啊……”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七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