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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老人与海 ...

  •   第四章 老人与海
      对于医院的印象,言平君并不会陌生。小的时候多灾多病,出入医院是常事。有件事记的特别清楚。大约六、七岁的时候,有天夜里突然全身发热,到了深夜就热的有些离谱了,似乎把鸡蛋放在额头上都能煮熟。母亲一看不对劲,赶忙抱了言平君就往县医院跑。那时的县医院还很简陋,一扇木板门上有个应急按钮,是为了出急诊用的。母亲一手抱着他,一手按应急按钮,着急起来还猛拍大门。医生打了退烧针,吊了点滴,到了早晨高烧还是不退。医生眼见如此,对言平君的母亲说要抽骨髓化验。母亲一听脸煞白,说什么也不愿意医生这么做。最后还是找了个有经验的,年纪大的儿科医生,检查后开了些药,嘱咐多喝水,多注意休息,之后慢慢身体就好了。“抽骨髓?这不是瞎搞吗?”母亲每次说起这个来,仍然愤愤不平。言平君看着母亲,想着当时父亲在外地工作,家里家外就是母亲在操持,她太辛苦了。感念此,不免唏嘘。
      言平君陪着许彦雅来到第一医院的那天,刚好是星期日。他一踏进医院的大门,感受着周遭的氛围,心里就想起了《挪威的森林》里,村上春树陪着绿子到医院的情景。书里是这样写的:“┅┅也是由于星期日的关系,到处挤满探病的人和轻患者,混乱不堪,而且充溢着显然是医院特有的气味儿。消毒药味儿、探病花束味儿、小便味儿、被褥味儿混在一起,把医院整个笼罩其中,护士踏着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里面走来走去”。第一医院的景象和书中所描写的何其相像。言平君看一眼身旁的许彦雅,无法想象她在这样的环境中,怎能坚持下来。
      住院部在三号楼,越往里走,嘈杂的声音倒越来越小。言平君一直没问许彦雅,她的外公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他是觉得如果问起,似乎有些不太妥。
      “外公在12楼。”在等电梯的时候,许彦雅双手握着,看着电梯提示灯说。
      “嗯,这里比较安静,对病人应该好些。”
      “外公是得了中风,之前完全没有征兆。”
      “老人家得中风的,挺正常,不是什么大病吧。”言平君试图安慰许彦雅。
      “对于一般的老人,可能是正常的,可是,对外公就不一样了。”许彦雅有些苦笑地说道,“外公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了,他这场病,医生说,也许就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来,外公的身体很好的,自从妈妈┅┅”
      许彦雅没有再说下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苦。刚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言平君将许彦雅让进了电梯,而后按了12,直接到达。

      12楼分外的安静,这完全迥异于外面忙乱、嘈杂的环境。言平君看到走道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干部病房”,这才明白了几分。
      “1203,就是这里了。”许彦雅边说边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一张病床,几件简单但实用的家具和电器,例如沙发、电视机、保湿机,空调输送着适宜的温度,还有一个护士在病人旁看护着。许彦雅朝护士点了点头,问道,“我外公他,今天还好吗?”
      “嗯,今天还稳定些,喂他吃了些流质的食品。”护士小姐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应该是属于那种很有经验的,“你的父亲,他刚走。”
      “我看到他了。”许彦雅淡淡的回答。言平君听了不免有些暗暗吃惊,她刚才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竟然也不打声招呼,是人太多来不及打招呼,还是根本就刻意的回避呢。言平君不再作猜测,他将自己买的一束百合花插在花瓶中,那里原来也放着一束百合,只是已经开始枯萎凋谢。言平君在来之前征询过许彦雅的意见,他觉得买水果、罐头或者营养品之类的,未免俗气了些,而且老人家未必能吃。他想买束花,于是问许彦雅,百合花是否合适。许彦雅回答说,“百合花淡雅,素净,我也喜欢它。放在外公病床里的就是我买的,不过好几天没换过了。”
      “你们坐,我先出去一下,有什么需要按下铃就好了。”护士站了起来,欠欠身,“老爷子刚睡着,你们陪陪他吧,他能感觉到的。”
      睡着了也能感觉到么?言平君不明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跟着也轻轻坐在许彦雅的身旁。他这才把外公看清楚。老人家很安详的睡着,鼻管连着氧气瓶,头发花白有些稀疏,脸上老人斑不少,皱纹的深度告诉人们,这个老人经历过太多。虽然中风,嘴角歪在了一旁,但衣领上没有污秽,显见的护士照顾的很细心。他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彦雅,他想,外公一定是极疼爱她的,从她痛苦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怔怔的看着外公有些出神。
      “平君,在想什么呢?”许彦雅见他好久没有说话,于是问道。
      “我想到了《老人与海》。”言平君小声说着,“不知道这样的联想是否恰当,但我想你外公应该是如渔夫一样坚毅的老人,他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现在的病痛对他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外公一向来就很坚强。”许彦雅缓缓的说,“他原来在山东,解放后作为南下干部来到这里,经历过剿匪、海战、开荒,还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但他都挺过来了。我觉得,他更像是海明威,他一生坚强,可也许,跨不过现在的这道坎了。”
      “不会的,一切往好处看吧。”言平君拙于安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对自己而言,他出生时爷爷、外公就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你算是幸运了,外公陪了你那么久,我连自己的爷爷、外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嗯,也许我不该再苛求什么了。他已经陪我了那么久,他不该再为我担心了。可是,有时我真害怕,失去外公了以后,我该怎么办。”
      言平君心中一动,激动起来,本想说,多大的困难,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陪你走下去的。可是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并不是图一时口快的人,这话对于他而言,是很有分量,很有责任的,这样冲动的说出口,没有认真想好,其实就是不负责的表现。再说了,自己有资格么?
      许彦雅的眼角有了泪花。言平君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但没有接。他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接着缓缓抬起纸巾,轻轻地抹着她的眼角。她先是条件反射地头往后仰了仰,待明白是言平君之后,开始安静的接受。纸巾有些许的湿润。
      这个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外公似乎有了动静。他微微张开了眼,干瘦的手试图往上抬高,可却抖得厉害,最后还是失败了。许彦雅赶紧伏下身去,握住外公的手,趴在他的耳边说,“外公,怎么了,想要什么吗?我给你拿去。”
      外公费力地张开嘴说,“没┅┅没有,你┅┅又,又来了。不是说不,不要来了吗?外┅┅公不用你担心的。你,你自己才要多注意┅┅”由于中风的关系,外公讲起话来很不连贯,而且声音很小。
      许彦雅找来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外公的下巴。由于讲话,他的口水不自觉地就从咧开的嘴角流了出来。“外公,我不用你担心的。我很好。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我还带了我的同学来,他叫言平君,他还给你送了花来呢。你瞧,很漂亮的。”许彦雅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要微笑,要开心,要让外公不为自己担心。
      “哦,小,小伙子,你好啊。”外公努力地伸出右手,想和言平君握个手。
      言平君赶紧把双手迎过去,紧紧的握住,“爷爷,你好,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养病吧。”
      外公的左手握着许彦雅,右手握着言平君,他的眼神里忽然现出了一种难言的平和,许是欣喜,许是欣慰,又或者什么都没有。他继续说道,“彦雅,这个,这个孩子,我最放┅┅心不下了。小,小伙子,以后多,多照顾些!”说完这些话,他像是筋疲力尽,长长出了一口气。
      外公说的这些话,可以理解为单纯的拜托之辞,也可以联想为对言平君的某种特别的期许和肯定。这一下子让他们两个人都有些局促起来。言平君原想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可又怕这样更加让误会加深,而且也担心让彦雅难堪。而彦雅心下隐约明白了外公指的是什么,他也许是宽慰自己终究是有人来照顾,有人来接他的班了。彦雅反倒担心给言平君平添了莫名的负担,于是有些抱歉地看着他,想解释什么,却也最终没开口。两个人胡思乱想了片刻,还是言平君觉察出了异样,他看了看病床上疲惫的外公,轻声对许彦雅说,“要不,我们还是走吧。不要打扰外公了。他说了那么多话,好费劲的,让他多休息吧。”
      许彦雅点了点头,站起身替外公梳理了头发,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个吻,“外公,你多休息,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外公似乎在微笑,他缓缓地闭上双眼。也许这个一生风雨的老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了。生命总有停歇的时候。

      走出病房,许彦雅好容易才卸下心头的包袱──刚才在外公面前的故作轻松。她一时觉得心里好累,这样的累又带着微痛,外人难以明了,只有自己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言平君担忧的看着她,安慰她说,“彦雅,我想你应该坚强起来。外公恐怕不愿意看到现在的你。”
      “这些,这些,我都懂。”许彦雅停住脚步,透过走道旁的落地玻璃窗,往外看。楼下,成排成排的凤凰树,在一夜初夏急雨的催化下,茂盛出它火红的花朵。凤凰花盛开在树枝上,一簇簇,宛如凤凰的涅磐。“你看,这花朵,是活的生命,多么旺盛。”她发出低声的感叹。
      言平君肯定地回答说,“嗯,好美的凤凰花!生命自有它的规律,不必去阻挠它。我们要做的,就是迎接它,迎接生命。”
      “谢谢你,平君。”许彦雅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但她还是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出肯定的回应。她不想将这样懦弱的信息传达给他,于是不再言语,只是和他一起眺望远方,远处的风景,是苍翠树荫掩映下的群山,那里一片寂静,群山千年不动。
      ****
      言平君目送许彦雅坐上回家的公交车,直到车辆在路上渐行渐远,没了踪影,他才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回去。他没有搭公交车,想独自一个人沿着回去的路随意的走走。
      从第一医院往学校的路上,沿途都是老街,老房子。镇海路两侧都是那种三四层高的骑楼,很典型的南洋风格,早些年的时候,这里沿街的商铺应当是异常的热闹。现在依旧人声嘈杂,不过商业重心早已外移,只遗留下这座城市道地的“原住民”。那些打小就熟悉的老街坊,见面的时候总是不忘点头打声招呼,“吃饭了么?”或者说,“回家啰!”镇海路上还有座鸿山寺,寺庙建在半山上,山上就是个公园。言平君第一次来厦门的时候,还在山顶的公园玩过,那里居然有个小型的游乐场,譬如最简单的旋转木马、小摩天轮,他那个时候约摸10岁吧。如今想想,十年已经过去,可自己再也不曾踏足过那里,也不知道那里变成了什么模样。他走过鸿山寺脚下的时候,不免抬起头仰望那里,忽然惊觉时间仿佛就在昨日,一切就像刚发生。他驻足了片刻,一度想上去看看,可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念头并不强烈,他宁愿一切保留在记忆的那个片断,不要改变。
      走过镇海路就是思明南路,这条路一直通往学校的南校门口。这条路上仿佛凝固了时间,一切都像是旧日的时光,没有高耸的大楼,都是错落有致的平房。还有爬山虎弥漫了整扇墙壁的小楼房,一壁是浓墨的绿,一壁是被岁月浸濡的暗黄,交相错应。岁月独留下老阿伯坐在门口悠闲地泡茶,看外面潮起潮落。言平君路过老阿伯,突然之间很想坐下来喝杯茶,一杯已经好几泡的绿茶,清清淡淡,和老阿伯谈谈人生,把心中的话向他说来,期待他苍老古韵的话语,向自己解惑。可是,这做不到。言平君知道的。他向来是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而且,这样的问题,说起来又很空洞,真要叫他完整的表述出来,他也许也只会两眼放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这,也许就是令他心烦意乱的地方吧。
      言平君陪着彦雅去医院看外公,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待他走回到学校,夜已经开始深透,即使初夏白昼增长。他爬宿舍楼梯的时候,觉得双脚仿若灌满了铅,几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上的三楼。一进宿舍,他倒头就躺在床上。身体疲惫不堪,可脑子却清醒得很,这是种痛苦的状态:身体急切地呼唤入睡,可大脑却不依不挠,而且一再把经过的事在脑中走过场,想探究它们之间的联系或者前因后果,这样就乱中更乱,以致竟然有些兴奋起来。“哎!”他揉了揉有些难受的太阳穴,长长出了一口气。
      “平君,你,没事吧?”这是星期日的晚上,宿舍里除了言平君,就只有刘添丁。言平君刚进门那会儿,他就瞅着脸色不对,但也不好说些什么。直到现在听见他在床上长叹,忍不住问道。
      言平君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刘添丁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似乎还有些话要说的,但见言平君不愿被打扰,所以没再说下去。言平君心里明白他是一片好心,但现在自己只需要平静,让思绪不再紊乱,一切归于正常。他从思明南路开始,往上延伸,走过镇海路,鸿山寺,骑楼,直到医院。在1203的病房里,那位老人,以及许彦雅。他明白,自己最终挂念的还是彦雅。她嘴里不说,可自己站在她的身旁,却对她的忧愁感受的清楚,她浑身散发出的忧郁令人动容亦令人不忍。可恨的是,自己却有些束手无策,除了说些安慰的话,而那些话亦是如此苍白。而更进一步的考虑,她除了外公的因素外,似乎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或者说是秘密,不能说的秘密吧。“这些究竟是什么呢,是什么呢?”这个声音从好遥远的黑暗深处传来,回音不断,渐渐减弱,不知不觉中,言平君伴着回音,开始进入梦里。虽然是睡眠,可一样觉得辛苦,睡得好辛苦。
      “平君,醒醒,快醒醒。”
      言平君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努力的睁开眼,依稀中看到两个人的身影。
      “平君,醒醒,没事吧你?”
      又是一声的呼唤,把他从好远的地方拉回来。他这次才看清楚,眼前站着的是乔治,还有刘添丁。他们都有些焦虑的看着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言平君不明就里,只是觉得胸口不舒服,似乎一口气出不来,还在那瘀塞着。
      “你刚才睡梦中叫的好大声,吓死我们了。”刘添丁用手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拍拍胸口,“好怕怕。”
      “平君同学,嘿嘿,做坏事了吧,说出来听听。”乔治见言平君醒过来,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又露出了他招牌的坏笑,调侃起来。
      言平君从床上坐起来,缓了口气,接着问说,“你怎么来了。”
      “老天,我来了不止一次啦。下午开始你就失踪,现在才把你找到。”乔治拍拍脑门,作晕倒状,“正事来着。”
      言平君起身往洗手间走去,狠狠的冲了把脸。乔治靠在门口,左脚在地上划着横线,“要不,上天台去聊聊。”
      言平君正在抹脸,毛巾遮住脸庞,只露出双眼睛。他愣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说。那好吧,我走咯。”乔治故作不悦,假意要走。
      “又不是闺女家家的,什么事不能讲。只是,”言平君把毛巾挂起来,“坦白了说,我自己都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婆婆妈妈了,上天台,我也有事要和你说。”乔治打了个响指,“走。”
      言平君想想,找个人聊聊,心里也许会舒坦些。于是,他朝刘添丁打了声招呼,“我和乔治上天台去了,有事麻烦说一下。我没什么事了,不用担心。”
      “那,早点回来哦。你要多休息,这样才不会做恶梦了。”刘添丁倚在宿舍门口,一副不舍和牵挂的表情。
      乔治回过头来,大声说,“请您放心吧!把他交给我,我对他,那是绝对不会越过雷池半步的。”
      “你这不是在给我添堵么!”言平君走到楼梯口,假意推了乔治一把。
      “唉,我的老天。”乔治挤眉弄眼的说道,“我嫉妒刘添丁了。他比我更关心你,你心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讨厌。”
      “去死啊。”

      芙蓉6号是座比较新的宿舍楼。天台上比较宽敞,夜晚来临的时候,这里是男生钟意的聚会场所。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天南地北的海聊,做学生的比较没钱,所以抽的最多的烟是□□,喝的酒一般是闽省自产的雪津啤酒,要不然就是红星二锅头。几根烟,几瓶酒,就着夜的凉风,互相说些青春的故事,但深究起来这些内容又很没有营养,没有人谈什么远大理想,话题往往离不开功课、老师、女生,偶尔愤世嫉俗的批判一下社会,发泄一番对社会不平的不满,但过不了多久又恢复正常,学生能改变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百无一用是书生。
      言平君和乔治来到天台的时候,人并不多,也没有大声喧哗的,只是各自为角落,说些平常的话。乔治一个箭步跨过防护井盖,一屁股坐在护栏上,护栏距离地面是7层楼的高度,可他丝毫不在意。言平君双手撑在护栏上,往下看,下晚自习的学生正陆续的回自己的宿舍。他转过头对乔治说,“别坐那儿了,挺危险的。”
      “危险什么。这不外面还有道护栏么。”乔治从工装裤袋里掏出烟来,点上一根,然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对言平君,“你哦,总是太小心。”言平君知道他没有把话说完,于是没有接话,想看看他到底要表达什么。“嘿嘿,不要告诉我,你不是为了女生而烦恼。你哦,太迂了。喜欢一个女生,就去追嘛,东考虑西考虑,黄花菜都凉了,听你长嘘短叹的,我都替你着急哦!恨不得代替你,去追那个女生了。”
      “你这不扯淡么?”言平君也坐在了护栏上,“你是我肚里的虫么,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为了女生?”
      “那天晚上,我们在麦当劳,你看见那个女生时的表情。还有,就刚才,你在睡梦中,呼天抢地的喊谁的名字,你知道吗?”
      “太夸张了你。我哪有呼天抢地。”言平君哭笑不得摇摇头,“乔治,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容易和简单,她,她的情况比较复杂些。”
      “Faint!你肯定比我了解她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也只是这样说说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呗。”乔治狠狠的吸了口烟,然后吐出长长的一串烟圈,“其它方面我也许不一定比你懂,但我敢自信的说,我比你了解女生。我们要大胆,要有power,要有guts,要征服她们。”
      言平君听到乔治还在“她”后面加了个“们”,口吻一幅阅人无数的模样,心下就觉得好笑:乔治说得赤裸裸,就像是直接挑明了自己喜欢上了她。可事实上呢,对于这一点,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想到这里,言平君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女生,也不知道这样的牵挂其实就是喜欢的表现。他从来就没往感情的方面去想,难道感情的到来就是那么的不经意,又是那么的自然么?他原来的意识里,感情向来是沉重又是慎重的,他把自己的感情看的很重,绝不会轻易的去流露,除非,自己已经体会到了这一点。
      “说话呢,不要又放空了。”乔治轻轻踢了言平君一脚,歪着脖子问道。
      言平君把眼镜摘下,嘴带笑意地回答,“说句也许不好听的话,我们认识也不久,你真那么自信我是为感情所扰,你认为我没有胆量去追求女生么?”言平君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了,经过乔治的点醒,他多多少少明白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他现在用一种较为轻松的姿态说话,反问乔治,但并不期望他会说出些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出来,只是想让他们之间的谈话焦点不在自己身上继续。
      “什么话,我们朋友来着。”乔治将抽完的烟蒂熄灭,别在手指中,一个弹射落在了垃圾桶里,“有的时候,你身边最亲的人,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人,都不一定了解你;但有的时候,心有灵犀的话,几句话,几个眼神就会意了你心中的想法。”说这话的时候,乔治看起来似乎体会颇深。
      “那我只能遮住我的双眼啊,不然凡事都被你看穿了。”说完,言平君很搞笑的伸出两个手指,遮住双眼。
      “呃,幼稚!拜托你不要那样,”乔治假装呕吐状,“这不是你的风格,你不能做这个动作,所以,应该我来做呀。”说完,他立马跳下护栏,学着八十年代舞曲的姿势,双手的食指和中指从眼前划过,头也随之摇摆,嘴里没有曲谱的唱着,“咦呀呀,咦哟哟”。
      “活宝,好了。”言平君收起笑脸,对乔治说,“正事呢,你不是要和我说正事的么。这才是关键。”
      “可是,现在我觉得,无论什么正事都没有比你人生的感情问题重要了。”乔治慢慢才收住嬉笑,继续说道,“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上次不是和你说系篮球队要招新人吗。今天找你人不着,所以就先替你报名了。明天下午队长和老球员要来进行选拔,报名的好像有20几个,最后要4个。主要是和你说这件,和你打声招呼,不要到时候忘了。”
      “行,我记住了。具体什么时候,还有在哪儿呢?”
      “下午5点,东苑篮球场。”
      说完这些,两个人都不再言语。乔治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含着根没点燃的烟。言平君抿着嘴,似乎满腹的心事,没有解开,又或者心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去想。他转过身,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很认真地对乔治说,“Anyway,谢谢你,你知道的。”
      “咳,说这些干什么。”乔治拍了拍言平君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两个人在夜幕的苍穹下,靠在护栏上,极目远眺,虽然前面是夜的黑,什么都没有。
      ****
      言平君并没有想到,系里选拔新队员这么郑重其事。在篮球场上拉了横幅,上书“国际经济系篮球新秀选拔赛”,为数不少的同学,甚至还有几个貌似拉拉队员的女生,看起来她们心中有心仪的草根“球星偶像”,类似“流川枫”一样的人物。他朝几个候选队员看去,一种强烈的优越感和自豪感写在他们的脸上,胸部肌肉还故意往前挺,浑身上下试图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气息,激素又在起作用了。他暗暗地觉着好笑。再回头看看乔治,天老爷,这个家伙简直来到了极乐世界,在女生面前故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花哨的篮球动作,女生群里不时有叫好的尖叫声——他又疯了。
      言平君只是默默的在做些准备活动,压压腿,活动膝关节,交叉运球,胯下运球,诸如此类的基本活动。他心里其实是矛盾的。他自己在心里觉着炫耀球技引起女生注意是蛮幼稚的行为,但又忍不住渴望获得别人的关注,只不过他所要求的,仅限于一个人,那就是许彦雅。周一上午由于高数老师请假没排课,所以没见着她,没和她说下午要进行队员选拔。他想着,倘若和彦雅说了,她应该会来给自己加油的吧。他想见着的人是许彦雅,可不想见的人却在此时偏偏出现了——非洲兄弟皮俊陪着青面鬼候主席来到了篮球场。他更加没料到的是,候主席居然就是系篮球队的领队,而皮俊则是裁判员之一。而他们俩显见得也看到了言平君,候主席冷漠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皮俊则有些“你也会有今天”的表情,神气活现的站在球场中央,召集候选队员集中。
      “现在,我宣布选拔规则。”皮俊尖着嗓音喊着,“首先,我们要对候主席表示十二分的崇敬,因为这个规则是候主虚白忙中拟定的,规则简单明了,容易操作,实在不容易,让我们用掌声感谢候主席吧!”他自己带头鼓起了掌,可应和的声音很少,甚至在周围的人群中引来了喝倒彩的嘘声。
      “废什么话,赶紧宣布。”候主席有些愠怒。他知道皮俊的马屁拍的不是时候,这个规则有什么好赞扬的,其结果不过是徒增了别人的反感,这一点,他还是能够明了的。
      皮俊变得惶恐起来,他赶紧说,“我们按照各自报的位置,前锋、中锋、后卫进行搭配,组成两个队,进行比赛。比赛不论输赢,我们主要从比赛当中看每个人的表现,然后据此进行选拔。”

      言平君和乔治分在了同一组。他打的是大前锋的位置,而乔治则是后卫。队员们在开赛前互相交流了一下,把各自的分工交待清楚,各人防守的对象分配清楚,进攻策略大致布置完毕,接下来就等着开赛哨声的吹响。
      乔治走到言平君身旁,压低声音说,“我们准能上,那些菜鸟,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不要过于乐观,”言平君咬咬牙,“我这次也许就选不上了。”
      “你说什么话,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嗯,这件事有些复杂,比赛完后再和你解释。”言平君伸出左手,“Give me five!现在不要说这些了,好好打这场球先。”
      双方球员站在了中线附件,各队的中锋已经准备好抢开场球。言平君对自己说,尽自己的努力,成不成也无所谓。就在低头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竟然看到了场外的许彦雅,身旁还有董若辰陪着。他扭过头,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的目光看着许彦雅,彦雅微笑着朝他点点头,接着握紧拳头比出了加油的手势。言平君仿若在身体里充满了能量,他想,不为什么,就是为了许彦雅,也要好好打这场球,让她看到精彩,让她体会快乐。
      整场比赛分成上下半场,每场20分钟,并没有采用四节比赛的形式。甫一上场,言平君把球拿到手中,就觉得今天的球感来了。他接过乔治从后场传来的球,一路运球直下,扮演了大前锋的角色,趁对方球员还没有摆好防守阵型,一个急停跳投,罚球线外两分中的。
      “Cool!”乔治兴奋地和言平君击掌,“一击即中,好得很。”场下传来了阵阵叫好声,言平君特意回过头,刚好和许彦雅的目光相碰,她的目光中满是由衷的赞许。言平君明白,这赞许是给自己的,而这种体会不用解释,外人不足以明了,只有自己最清楚。
      首开局面之后,紧接着对方后场进攻不进,言平君抢到篮板球,在中线附近传球给乔治,他接球后一个转身过人,三步上篮得分。乔治开心地比出了V字形,言平君见状双手在胸前作了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冷静下来,后面的比赛还在进行着。
      上半场结束时,言平君所在的A队得到了40分,远超对手B队15分,其中他得了15分,乔治得了10分,两个人包办了对里一半以上的得分。中场休息10分钟,言平君走到许彦雅的身旁,“你怎么也来了?上午没上课,来不及告诉你的。”
      “我和彦雅说了你们今天有选拔赛,我们特意过来给你加油的,怎么样,够意思吧。”董若辰抢着解释道。
      “你今天打得很好,也得了不少分,继续加油哦!”许彦雅作了个加油的手势,双眼弯成月牙儿,脸上写满了快乐。这种快乐是诚挚的,发自内心的,在接近傍晚的不那么猛烈的余辉中,显得格外好看。言平君被这样的快乐感染了,他想这样的彦雅真是宛如天使,是如此的美丽与动人,如果她能够天天如此,自己愿意天天打球给她看,给她打好每一场漂亮的比赛。
      “哈,这么热闹啊。我也打得不错,你们也要给我肯定吧!”不知什么时候,乔治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嬉笑着说道。
      “做人低调,知道吗?没有人会否定你地┅┅”董若辰故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故作调侃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至少你和言平君的配合还是不错的。”
      “平君前平君后的,怎么见没人提到我的名字。”乔治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哦,忘了介绍。彦雅,他就是我向你提到的乔治,这个学期转学来到我们班的。至于董若辰,你们俩本来就是认识的嘛。”
      “乔治,你人果真风趣。”许彦雅含笑着说道。
      “喂,听到没有,有人表扬你了,还不道谢。”董若辰说道。
      “我风趣是自然的,那是与生俱来的material。”乔治有些飘飘然。
      “风趣倒没见多少,中文成语可是还有个,叫油嘴滑舌,你在国外学过没有?”董若辰暗损乔治。
      “你,你个芭比娃娃,话中有话。”乔治跳了起来。
      言平君和许彦雅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这是个有趣的画面,四个人,两男两女,一组在互相不依不饶地吐槽,另一组则是安静地,默默地看着,但是互相间又有着某种默契,这种默契也惟有他们之间懂得。
      “你们喝点水吧,下半场快开始了吧。”许彦雅看了看手表,估摸比赛时间快到了,于是拿出准备好的“佳得乐”,递给他们。
      “就此打住,好好比赛,下次再打击你。”董若辰噘着嘴对乔治说。
      “下次,哼,下次鬼才和你斗嘴。”乔治嘟嘟喃喃的说,“没意思。”
      “呵呵,呵呵┅┅”其余的三人听了之后,都笑出声来。

      下半场比赛延续上半场的表现,A队乘势追击,最终以大比分打败了B队。言平君取得了全场比赛个人最高得分25分。比赛结束后,并没有马上宣布谁将入选系篮球队。皮俊站在大伙儿的面前说,“这个,今天比赛的表现,候主席和其他几位老队员将会进行讨论,入选名单我们会在几天后公布。这里,我们要强调的是,篮球是团体项目,个人太突出,怎么和其他人协调,以为自己是乔丹吗?”说完这些,还特意瞧了言平君一眼。言平君看在眼底,就在心里冷笑起来,自己的估计看来将得到应验,入选系队必定有人会捣鬼。不过这些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事情,是否入选已经并不重要,今天能够让彦雅看到他的表现,能够让她体会到兴奋和快乐,这就已经足够了。只不过,可能就辜负了乔治的一番好意。
      比赛结束后,大家各自离去。许彦雅和董若辰还在等着,言平君和乔治走到了她们的身边。“到晚饭时间了,咱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吧。”言平君对她们说道,“我和乔治先回去冲个凉,很快的,彦雅你稍微在董若辰的宿舍等等吧。冲完凉,我们再来叫你们。”
      她们点头说好,先回董若辰的宿舍。言平君和乔治整理完放在球场上的衣物等物品后,也朝宿舍走回去。走到一半,乔治似乎想到什么,他问言平君,“今天完全就是你的个人秀,打得那么好,你应该不用担心入选不了系队了吧。”
      “有些事情,你还不了解。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彦雅她们也在,到时候说了你就会明白的。”言平君没有马上把事情原委说出,有所保留地说道。
      “这么神秘。”乔治吐了吐舌头,“Anyway,不论怎样,我都是支持你的。如果你不能入选,那我即使选上了,我也会退出的。”
      “那何必呢?这是我的问题罢了。”
      “什么你的,我的。坦白了说,如果连你那么优秀都不能入选,你说我还在里面打球,那有意思吗?这样的球队不进也无所谓,又不是NBA。”
      言平君听后一愣,继而有些感动。这些话乔治说的出,就会做的到。他用力抱了抱乔治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乔治分明感受到了他的力量,脸上露出那种特憨的笑容。两个人走在淡淡的夜色中,从后面的背影看,感觉上就像是美国老西部片中的牛仔,两个牛仔骑着马,慢慢的超前走,一直走到天的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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