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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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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了。
从冰冷的胶囊仓爬出来。
费力找到一片压缩药剂，合着净化水用力吞咽下去。
冰冷的不适感从胃部消失，她想象着自己的器官开始蠕动。像唤醒一只沉睡的史前怪兽。
她吃力地抬起头，从闪烁不定的淡蓝色微光里，判断出自己在广阔宇宙中某个代号为数字的星域。但只看了一眼，她就兴趣缺缺地偏过头。她的眼睛呆滞，迷茫，空洞，看上去非常古怪，这种眼神也常常出现在吗啡中毒患者的眼睛里。
她匍匐前行的姿势并不太好，有些同手同脚。
只爬了十来步，她就不得不停下喘气。
这具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但飞船上并没有足够的空间活动身体。
喉咙又干又涩。
她想，我需要水。
但饮水槽在另一边，她在心里权衡着爬行所耗费的力气，与身体对水分的渴望，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呼吸与心跳安静地混合在一起。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再次偏过呆滞的眼睛，从闪光的仪器掠过，视线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饮水槽。
饮水。排泄。收集尿液。净化除菌。纯净水。首尾相衔。完美的循环，那点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想起了衔尾蛇，圆环被认为是伊甸园的标志。
衔尾蛇正是因此而完美，它不需要依靠任何别的东西来生存，隐喻的是整个世界。她短暂地失神，有种不断蚕食自己血肉的错觉。
她的动作迟缓笨拙，脑子却像引擎一样转得飞快，迁越似的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没有逻辑。
难道自己的肉会比其他东西更有营养吗？
她睁着眼睛，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一阵，觉得很有趣。
视力已经退化得很厉害了，连手指都看不清。任何东西在她眼中都是虚虚的影子，这让她可以轻易专注于另外的事情。
比如对抗这份长久的黑暗。
她已经很久无法听见除心跳以外的任何声音了。飞船的动力系统早已关闭，只是凭借惯性在真空中滑行，就像一只在桌面上滚落的鸡蛋，它的目的地早已被命运设定，坠落的过程却比人类的一生还要漫长。
她舔舐着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没有土壤，没有细菌，连土豆都种不活。压缩片的味道吃起来像肥皂，即使能够最低限度地保证生存所需的营养，也不是缺少太空生存演化的人类，能从基因层面适应的。
事实上，她感觉自己早已退化成那些生活在泥底的黑暗生物。
事实上。
连泥土她也很久没有见过了。
她觉得很累，头痛欲裂。
浑身提不起劲。
比起虚弱的身体，空虚的心灵才是最令人习以为常的部分。
要死了吗？
死亡又是什么感觉？
她闭着眼睛费力地思考了一阵，发现自己已不太能记起大灾难是如何降临的。
世界末日，名为“枯萎病”的黑潮蔓延，黄沙遍野，农作物相继灭绝。
她的妹妹是身边最早染病的人。她在某天清晨变成一只漂亮的白狐，哀嚎着死去了。她拒绝承认这件事。紧接着她的情人也在火焰中，变成一只烤焦的蟾蜍。
城市里遍布着死去的猫、狗……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动物的尸体。没有灵魂的骷髅在大地上游荡，到处都是黄昏，灾难。
她被匆匆送上飞船，在监视屏中看到半空中腾起的蘑菇云，巨大而冷酷，像一枚黑色的花朵。
地球已经无法生存，只能在新的星球上开辟第二家乡。她是被选中的人，要成为新世界的夏娃，或者索多玛的盐柱。
她不知为何笑了一下。那是嘴角肌肉的一点细微牵动，几乎不能称为笑。
她的同伴已经全部死去，成为宇宙尘埃中毫不起眼的一部分。她怀着私心留下了最后一个。他的隔离服破了个口子，只有小指头那么大，只在真空里坚持三十秒就断了气，浑身的水分严重流失，枯萎得像一张褶皱的纸团。
代表希望的飞船已经是荒芜的坟墓。
眼中只有黑暗，没有地球。
她的身体慢慢沉了下去，脑子里的东西却闪得很快，一帧帧走马灯似的飞速切换。
她又要开始做梦了。
到底哪里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她已经无法分清了。
只是在这里。遥遥无期地。
等待生命和能量耗尽。
越来越像一只虚弱的茧。
一股乏意涌上心头。
不过无所谓了。
她已经是宇宙中唯一的人类，再没有任何别的生物可以指责她的行为。
尽管如此，使命依旧提醒着她应该去做，以及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终于爬到仪器面前，把双手费力地搭上操作仪，屏幕上被红色的警告窗占据，她关闭窗口，熟练地给自己设定了一针镇定剂，并把苏醒的时间设置成一百年后。她需要在那个时间点醒来，利用黑洞引力进行一次迁跃。
尽量不去想目的地在亿万光年外，哪怕耗费三百年也无法抵达。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平躺进胶囊舱，闭上眼。颈部微微一痛，冰冷的液体被灌入血管。
意识再次被熟悉的感觉侵蚀。
她听见自己的心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回响着。
她终于安全了。
这个世界，冰冷，坚硬，乏味，灰白。
但她很明确地知道，她即将拥有一切。
钛金属的挡板片片剥离，脑海中回唱着蓝鲸的巨大的声响，潘多拉魔盒似的，旋转收缩，在她眼中自动分开道路。道路的尽头是一个拿着斧头的男人，那是她的父亲吗？他旁边站着一位抱着婴儿的美丽的少女，金发，蓝眼，天真澄澈地微笑着，长得就像是她。
那么——
首先，要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