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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晨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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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再见到你出现在他面前!”
湮灭的尾音后面是重重的一声砸门,力道大得让人感觉脚下的木地板都在震。我赤着脚,从衣兜里摸出mild seven的盒子。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支烟,我慢慢蹲下来,叼着烟,没有点燃,把头埋进臂弯里。
地板很凉,可是我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太冷了,这样的天气。
烟嘴已经被我咬得不成形,脚被冻得彻底麻痹。我费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坐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三个小时了。
他已经出去三个小时了。我却以为他会回来。
可是他不会回来了。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不会在我冷得不停颤抖的时候回来,用力地将我搂进怀里了。
我摁着手机键,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给他发短信。
——叶昱骁,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不会回来?
他没有回复,可是我确信他看到了。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我之于他,终究是什么也算不上了。
这片黑暗,他逃出去了。可是我还没有。没有人拉我一把,我只能溺死。
以死相逼。
电视剧里最俗套的桥段,我也做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脚重新支撑着我站起来,然后我咬着那支烟把它点燃。尼古丁的味道让我觉得安静。我背靠着门,可以感觉到门板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皮肤的凉。我在门把手上摁灭了烟头,留下一个难看的黑点。我最讨厌的黑色。
不过没关系,我会把我自己救出来的。
我踩过地上薄薄的烟灰,花了很长时间洗了个澡,换上我那件红色收腰抹胸花裙。上面大朵的血色红花看上去怵目惊心,希望我死之后不会变成厉鬼才好。我把浅栗色的卷发烫出个明显的弧度,松散地披着,然后我开了整套房子的灯。我用了很长的时间给自己上了个妆,在趁指甲油干透的时间,我锁上了整套房子的门和窗。然后挥霍光了我那瓶可怜的Chanel NO.5。
我在床上躺下,努力让自己睡得像个公主。满屋子沁人的Chanel NO.5味道中混合了天然气的气味,我开始给他挂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始终不觉得疲倦。
时间过得太漫长了,长到我吞下去的安眠药开始起作用。我在漫长的几个小时后再次听见他的声音时,我已经疲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如果……我要死……你会不会……?……会不会——”
我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知道,我丢了他的心。现在只剩下对于过去的记忆。
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不会说你爱我?会不会回来?
依旧是黑暗,浓到能够杀死我的黑暗。我看不见一束光,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忽而有人用力用双臂搂住我,然后我听见那人年轻的嗓音。
“小塔,不怕。要下地狱,我也陪着你。”
我忽然地就觉得不那么冷了。我用力地缩在他怀里。是啊,我们本是一体的,谁能分开我们呢。即使是下地狱,我也不是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他,“哥,我爱你。”我一字一句,清晰万分地告诉他。抱着我的那双手抖了一下,我用力拉住他。
“哥,你不要丢下我。”
“施琳塔,你不可以爱我,这是□□。”
“□□?谁在乎呢?”我只贪恋温暖。“哥,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了解你,也不会有人比我适合你。我们本来就不是爱的产物,孤独本来就只有自己明白。哥,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只有你明白我,只有我明白你。下地狱,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他走了……他走了。只留下我,只留下我在这能杀人的孤独里溺死。他找到了他的星光,可是我始终走不出这片黑暗。
只剩下我。
清醒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上悬挂着的点滴瓶。我花了很长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我翻了个身,床头摆的玻璃杯撞出清脆的响声,门外有人快步走进来。
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个耳光,或者他会破口大骂。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递一杯水给我,连扶我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不屑执行。你看,现在我已经变成了他的累赘。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我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快,可是字句还是沙哑破碎。
“你太浪漫了。Chanel NO.5很贵。”他的语调波澜不惊,但那是毒药,是匕首,轻易地让我痛得溃不成军。
“呵,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替他们省钱了?你又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的死活了?你不是心心念念的只有你那姘头尹浅绎吗?!我又——”
那个让我恶心的名字刚出口,剩下的话就被他一个耳光封在了我嘴里。他用的力道极大,我的脸颊火烧火燎地痛着。我用力攥着床单,努力让自己不要抖。
“施琳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面色阴翳地问我。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你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变化吗?在我以死相逼之后?
“叶昱骁,你不是我哥,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不再理我,只是转身往外走,似乎不想再见到我恶心的嘴脸。我在他离开之前叫住他。
“叶昱骁……”
他停了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变成了这样?”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一直在抖。他背对着我,不说话,也没有离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
“如果不是你的尹浅绎伪善地施恩于我,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管我的死活?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他没用理我,推门走了出去。我咬紧牙关,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在战栗。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变成了这样?
如果你现在面对着的是我的尸体,你会不会哭?
我不希望看见你淡漠至极的模样。我是施琳塔,你是叶昱骁,我们本该是一体。
他离开之后,便再没回来过。病房里清寂得可怕,于是我给Jarvis打了个电话。他带了一条mild seven来,我像是吸毒的人一样迫不及待地咬了一支在嘴里。他好笑地在一边坐下。
“这是什么新玩法?”他冲我抬抬下巴。
我半倚着,手指间夹着烟,抖了抖身上的病号服,“这?这叫自杀未遂。”
他轻笑数声,眯着眼看向别处。
“小塔,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会忘。”我抖抖烟灰,笑得牵强。
怎么会忘记。当我发现叶昱骁和尹浅绎之间的暧昧时,竟然会蠢到彻夜不归。流连酒吧,遭人猥亵,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然后Jarvis于水火之中救了我,却只说了一句话,“你会变得更强大。”
是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是野兽,我逃脱不了黑暗,我蛰伏于其中。
“你记得那时候的心情吗?”他咬上一支David doff。
我笑笑,“怎么会忘?”不可能忘,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冲我的病号服扬了扬下巴。
“Jarvis,我是女人,我会累,我撑不下去。”
我不可能做到无坚不摧,我只是女人,我原本柔弱。
“你会变得更强大。”他捻熄了烟蒂站起来。
“你有什么想法?”我伸出两指,把闪着暗光的烟头弹到他脚边。他笑了笑,理理领子。
“一步棋子。”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付出的人。”
“所以她同样和那个人走得很近。”他嘴角含笑,带上了门。
于是我闯入了那个人的生活,利用她毁了一切。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昱骁发了疯似的找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而爸爸嘱咐唐墨叔叔不许插手任何事情。你看,我们做的多成功,毁了他们的长相厮守,同样也毁了他。
他惶惶不可终日,彻夜不眠。我请了假在家里守着他。学业什么的对我毫无意义,我只要他,我只有他。
有时他被回忆逼急了,会扯着我的衣领用力掐着我的脖子,扯着嗓子冲我吼:“你现在满意了?!”我喘不过气来,却也只是对他笑。他不会杀我的,他不会的。
他只会在我开始出现幻觉的时候用力抱紧我,大声呜咽。你看,他要疯了,可是他还是在我身边。我们本该是一体。
他真正平静下来,是在苏昀来了一趟之后。他给他带来了近期的笔记和习题,同他低低交谈了几句。在离开之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之后,叶昱骁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一直到他被保送。
接到录取通知单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像一尾即将干死的鱼,毫无生气。那段时间耗去了他太多精力,他迅速地削瘦下去。可我还在他身边,这点真令人庆幸。他现在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依然可以照顾他。
这份平静一直维持到一年后的暑假。
那是一个傍晚,他在饭桌旁接了一个电话。只是看了一眼闪烁的屏幕,他便反手掀掉了一盘菜。他神情木讷地接通那个电话,应声的时候嗓音颤抖。他静静地坐在饭桌旁听电话,我转身进厨房倒掉剩下的饭,出来的时候,他依旧是保持着那个姿势,面前的桌布却湿了大片。
我半靠在门边,试探性地轻轻叫了他一声。他如梦初醒般站起来,大步走进房间。我不敢跟上去,我怕我看见的。在我收拾好餐桌后,他拎着一个行李箱走了出来。我条件反射地挡在他面前,用力撑开双臂。
“你去哪里?”我仰头看他潮红的面色。他不说话,只是伸手想要推开我,我不依不饶地抱住他那只手。
“叶昱骁,你去哪里?”我又问他一次,努力让我的声音清脆不颤抖。
他沉默了很久,“……去找他。”
我倏忽微笑。
“哥,即使我会死,你也要去找他?”
即使是我以死相逼,即使是我们之间的血缘羁绊,即使是我爱你胜过你爱他,你也要去找他,对不对?
“他是星光。”他声音低低的,只说了这一句。
我深深呼吸,牵强地微笑,努力让自己不颤抖,紧紧抱住他的那只手,努力让自己不痛。
真的,我不会痛。我会变得更强大。
我笑道,“所以即使是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可以溺死人的孤独和黑暗里,即使是我冷得要命,害怕得要死,你也要走?”
他不说话,只是抽回自己的手。
“哥,你说过会陪我下地狱的。”
沉默,依旧是满屋子的沉默,能够杀死我的沉默。
我觉得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喉咙哽住,声音完全走调。可是我还是得说。我用力抱住他,用尽我全身的力气。他僵着身体,如同一座石蜡像。
“哥,你吻我一下,然后我放你走。”
他迟疑了。
我放开他,站在他面前,仰起脸。
你不知道的,我要的不多,只要你吻我一下。即使是你想的是他也好,爱的是他也罢,我也只要你这一个吻。我只要自己爱得不那么绝望。
他迟疑地闭上眼,我睁大眼睛,努力记住他现在的模样。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他的呼吸温热,嘴唇却是冰冷。
片刻之后,他推开了我,拽着箱子往外走。我背对着他,不敢去看门的方向。
“哥,我爱你。”
回应我的只有门锁清脆扣上的声音。我站了很久,几乎要认为自己变成望夫石。可是我依旧还是有思维,有呼吸,会感觉到痛。
我发了疯似的抽光了家里所有的mild seven,努力让自己记住他依旧在身边时候的感觉。然后我洗了个澡,给自己换上最喜欢的那条乳白色的无肩带连衣裙,给自己化了个漂亮的妆,剪断了家里的电话线,反锁了门。我站在阳台上给他发了最后一条短信,然后我从七楼把手机扔了出去。
天际是绯红的,缀着艳丽似火的云朵。可是我的世界依旧是黑暗的,是冰冷的。多少年了,我想逃出去想了多少年了?我已经记不得了。
我拖沓着步子走回房间,靠在床边,和着温水吞了几片安眠药。然后我在床上躺下,努力让自己睡得像个公主。
上次我只是用自己的命赌他会不会回头,这次,我会把自己救出来的。
我闭上眼,安静地等待那一束光。那一束从未在我黑暗冰冷的世界里出现过的,耀眼的晨光。
——哥,爱你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所以即使要下地狱,也是会是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