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痕]白发如雪》容予之

39、杨硕和初九（四）

　　“树林中……怎会有人？”

　　青年的声音因痛楚而显得有些沙哑，他带着宇文鸾藏入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凝神往箭矢来的方向看去，终于在隐隐约约的雾气中，发现了敌人的身影。

　　那是一支起义军小队，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证明对方人数不少，更令他不解的是，尽管有夜幕和树林的遮掩，他们的动静也太小了，以至于直到暗箭袭来之时，他才注意到敌人的靠近。

　　“他们恐怕是冲着营地去的，若要去营地，我们这边是必经之路。”杨硕思索着，很快下了决定，“鸾小姐，我出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往营地那边逃，务必要引起驻军的注意……”

　　“杨将军很擅长找死？”少女冷笑道。

　　她从刚才就沉默不语，如今一开口，像极了因心情极差而张开浑身刺的小刺猬。

　　当敌人突然袭来时，宇文鸾便串联起了所有的疑点，想明白了异常的原因——对方有懂鬼谷道术之人协助。正是因此，义军才会面对宇文太师部队亦毫不畏惧，甚至还敢在道术掩盖下，神不知鬼不觉发动偷袭。

　　但是，他们恐怕太过小瞧宇文拓，莫说胜过持有轩辕剑的宇文拓，哪怕遇上身为伏羲琴转世的她，胜负都是未知数。

　　杨硕早就习惯了她尖锐的态度，哪怕少女并不领情，他也全然不在乎。他放开从刚才起一直抓着少女手臂的手，朝她微微笑了笑，随后站起身，准备走出灌木丛。

　　“你还真去？”

　　少女一把揪住他的手，又把他扯了回来。她的脸上浮起既恼火又无奈的表情，明明如果放着不管任其送死，还能除掉身边这个潜藏的威胁，但脑海中忽然回想起方才青年毫不犹豫挺身相护的瞬间，这只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了。

　　目光移到对方受伤的左臂，注意到鲜血扩散开来，将那一片衣裳悉数染红，少女垂下眸，运转灵力，施展气疗术为他稍稍治疗了一下。

　　“鸾小姐？”

　　忽然感觉伤口处的疼痛消失，似乎也不再出血了，杨硕吃了一惊，转头望向少女，却见对方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算我欠你的。”

　　也许终有一天，杨硕知道了真相，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会露出痛恨的表情，会为了维护蜀王府的名誉与地位，拔出他的剑，朝她砍下。

　　等到那个时候，她也能放下所有顾忌，毫不犹豫动手了吧。

　　至少现在，她还做不到。

　　她宇文鸾，有恩必报，有仇必偿。

　　少女双手结成法诀，嘴中默念咒文。霎时间，树林中雾气弥漫，遮掩了大部分的视野；草木陡然变得茂盛起来，长长的藤蔓从树上垂下，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般，将路过的义军士兵牢牢捆住。

　　宇文鸾站起身，扶了扶自己被树枝碰歪的黑纱兜帽，顺手摘下了一片长长的叶子。

　　“鸾小姐，你要做什么？”

　　看少女似乎要走出灌木遮掩，杨硕顿时急了，想要过去阻拦她，双脚却被地面突然长长的草捆在了原地，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堵住耳朵。”宇文鸾淡淡道。

　　“什么——”

　　不理会仍在迷惑中的青年，她将树叶放在唇边，蓦地吹响了这片叶子。叶笛发出悠扬的声音，曲调轻快活泼，像是孩童随口哼出的小调。但除了正在吹响叶笛的少女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都无法欣赏这支小曲，他们一个个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体质差一点的，甚至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咦？”

　　敌方阵营传来惊诧的声音，同一时间，树林内忽然寒气森严，三道冰晶凝聚成型，分三个不同方向往少女射来。少女不慌不忙，一只火凤自她脚下升腾而起，环绕数圈，冰晶刚接触到火凤，竟在刹那间便全部化为了蒸气。随后，火凤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朝灵力涌动的源头飞扑而去。

　　巨大的水幕自林中升起，宛如一道瀑布从天而降，拦在火凤身前。火凤直直撞入水中，发出一声不甘的鸣叫，将水幕烧成蒸气，两者双双消失。

　　宇文鸾与那名潜藏的鬼谷道术使用者过了一招，却是谁都没有占得上风。她当即冷冷一笑，故意激道：“阁下倒是好道法，可惜藏头露尾，不敢现身。”

　　少女清脆柔和的声音回荡在树林中，全然听不出方才摄人心魄的痕迹。对方听在耳中，稍一犹豫，竟然真的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与她遥遥相望。那是一名老者，须发皆白，身着长袍，腰间斜挎着一柄长剑，一看便是修为不浅。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修为竟如此不俗。”老者道，“老朽名为公山铁，小姑娘，你是何方高人的弟子？”

　　“我名为宇文鸾，”宇文鸾微微笑道，摘下黑纱兜帽，容貌毫无遮掩地展露于众人之前，“乃是太仆卿杨义臣之女，当今镇国太师宇文拓之妹，道术自然是父兄所授。”

　　“原来是那宇文小厮的妹妹，”老者皱眉道，“修得这一身道术，却也同他一样，打算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少女稍稍抬高了眉，露出几分嘲讽之色，“我可不知道什么助纣为虐，我只知道，是你们先动手伤了我的人。”

　　“鸾小姐……”

　　杨硕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万万没想到，他有一天竟会被少女归类到“自己人”的范畴中，心中一时五味陈杂，既感动又惭愧。明明已经决意守护好重要的人，到头来，反倒是她挺身而出，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别误会，只是因为这个麻烦是我惹出来的，你又是哥哥的部下，”似乎生怕杨硕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少女转过头，特意朝他强调道，“为了避免挨骂，我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她环视四周，发现方才被她放倒的义军士兵们隐隐有爬起来的趋势，于是将叶笛放至嘴边，再次吹响了叶笛。悠扬曲调中，士兵们个个脸露茫然，完全沉浸于声音之中，连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公山铁此时才弄清楚，原来那诡异的声音，便是少女吹奏出来的。他修为深厚，相比于普通士兵，在少女大范围的笛音覆盖下，受到的影响要小得多，当即大喝一声道：“都堵住耳朵！”

　　宇文鸾却优哉游哉地收回了手中的叶子，朝公山铁微微一笑：“已经晚了。”

　　火焰自她脚底蔓延开来，如同从地狱深处燃起的烈火，逐渐席卷了整片树林。草木枝叶被烧得噼啪作响，焰光照亮了回过神来的士兵们惊恐的脸，也映出了少女面上看似甜美的微笑。

　　“你疯了！”公山铁怒道，“这可是在树林里，若真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阁下擅水系道术，而我偏巧属火，若正面对抗，我肯定会不幸落入下风。”少女歪了歪头，含笑解释道，“以阁下实力，熄灭这片火海，救回你的士兵们，应当不在话下吧？”

　　“你——”

　　公山铁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看这名少女，年纪不过十三四岁，长相甜美可爱，不料行事却如此狠毒，不惜用道术将整片树林化为火海，若他没有相应的克制手段，自己带来的那些义军士兵，恐怕会活活烧死在林中。

　　“对了，公山先生，这林中如此大的动静，相信旁边营地的驻军已经发现了异常。”少女笑道，“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别满脑子想着什么夜袭营地火烧粮草的阴招，等明天我兄长赶到，再与他正面作战吧。”

　　说罢，她转过身，朝一旁的杨硕道：“杨将军，我们走吧。”

　　将青年双脚牢牢捆在原地的藤蔓终于缓缓松开，杨硕如做梦一般地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难以想象的高深道术，以及从未见过的足以摄人心魄的笛音，杨硕此时才明白，原来看似柔弱的少女，其实出乎意料地强大。

　　但转念想到今晚事件的起因，杨硕的脸又沉了下去——就算身具实力，也不是这样胡闹的理由！

　　宇文鸾瞥了眼青年的表情，马上猜到他在想什么，心道不好，倘若让他在宇文拓面前告上一状，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少女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了说辞，当即笑吟吟道：“杨将军，今晚我们可是大功一件。”

　　“哦？”杨硕挑了挑眉。

　　“我在营地的时候，就发现了树林内的异动，”少女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所以特地前来查探，还正好遇上了同样发现敌情的杨将军，我们一起击退了敌人，挫败了敌人袭营的阴谋——杨将军，你说对不对？”

　　杨硕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向我报告，反而违反军规，私自离开营地？临行前，宇文大人千叮万嘱，要你不可生出事端，若让他知道了——”

　　“姓杨的！”少女恼羞成怒，当即翻脸，“送到你面前的功劳，你都不要？我警告你，不准跟我哥打小报告！”

　　“属下身负职责，自会将一切如实向大人禀报。鸾小姐就不必操心了。”

　　“你——！”

　　宇文鸾又一次被杨硕气坏了。她甚至开始后悔，刚刚在树林里时就该直接下黑手，杀人灭口，再把一切推给义军，还省了她许多辛苦脱身的力气。

　　“但这一次，也是我疏忽大意，才会连累鸾小姐身陷险境。”青年缓缓道，“我会去向宇文大人请罪……今后的错误，杨硕不会再犯了。”

　　他临走时太过匆忙，一心只想带回宇文鸾，疏忽了林中的危险，甚至连行踪都没有告知副将。若非少女本身实力强大，他们恐怕真会陷在里面。他自己无惧死亡，但若少女因此而死，他定然无法原谅自己，光是想想都令他后怕。

　　“杨硕，”少女忽然轻轻开口，声音飘渺得像梦境一般，“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

　　火焰声中，青年十分费力地听着她的话，神色露出几分诧异，“我所做的，都是自己想做之事，并不曾后悔。”

　　“是吗？”

　　少女微微笑了笑，悲哀的神色自眼中一闪而过，却被明亮的火光掩盖了所有。她蓦地快走几步，甩下了身上带伤的杨硕，摆出一脸嫌恶的表情，拖长声音道：“因为我非常非常讨厌你——！就算你再怎么讨好我，也不会有用的！”

　　说罢，她径自丢下了杨硕，一路小跑，溜回了营地。

　　“鸾小姐……”青年哭笑不得。

　　他有自己的信念和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无论少女态度如何，他定会坚持到底。

　　仰起头，望向天际朦胧的星月，青年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或许……在某个未来，他们终会有相互理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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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结束~接下来回到主线，开始长沙剧情。
在设计剧情的时候纠结了很久，存稿快没了，接下来改成三日一更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