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痕]白发如雪》容予之

37、杨硕和初九（二）

　　宇文鸾知道，自大业六年宫宴上她与蜀王杨宣再度见面之后，杨宣就对她起了杀心。

　　所以，当她见到杨硕，这位蜀王的长子，也是她血缘上的亲哥哥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宇文鸾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是太仆卿杨义臣的义女，太师宇文拓的义妹，有他们的庇护，杨宣轻易动不了她，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歪主意，把他的长子派到宇文拓的部队中来，让杨硕找个机会杀了她吧？

　　论下马威，杨宣父子做得很成功。杨硕送她的兔子，她没有收，遣人送了回去。事实上，要不是宇文拓拦得快，那只兔子已经变成了厨房的一道菜。

　　不如，就让他们以为，还能更加成功一些吧？

　　自大业七年起，天下就陷入了不断的动荡之中，反叛、起义接连不断，宇文拓整日都疲于奔命，到处平叛。大业九年，声势浩荡的兵变被宇文拓两个月之内平定，杨玄感伏诛，震慑到了不少蠢蠢欲动的人，大隋安稳了大半年的时间。但到大业十年，底层人民再也忍受不了暴政，再次在北方揭竿起义，声势浩大。

　　毫无意外，宇文拓又一次接下了平叛的圣旨。但在做出征准备之时，他遇上了难以招架的麻烦。

　　“我也要一起去。”

　　书房中，宇文鸾赖在书案旁，抱着宇文拓的左臂不放，吵得他完全无法安下心来处理事务。

　　“别胡闹了！”

　　宇文拓觉得，他的头都快要被那个他自己宠出来的妹妹给吵炸了，不得不说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平叛岂是小事，刀剑无眼，乱军之中，谁顾得上保护你？更何况，行军艰苦，你可又受得了？”

　　“我就去看看，又不跟你一起出营打架。”少女气鼓鼓地嘟着嘴，“就准独孤宁珂和你巡城，不准我陪你平叛？”

　　宇文拓头痛地道：“那次我当然不想带上独孤郡主，但是陛下有命，我也没办法……”

　　“我不管，”少女的嘴撅得快要上天，“去年重阳，我过生日那天，你都忙着在外面移防，没有回来——所以，今年我一定要跟着一起去，行军再艰苦又怎么样，总比一个人孤苦伶仃对着院墙发呆要好。”

　　“去年的确是我的错，但后来我不是补偿了你，为你补办了一场生日宴会吗？”宇文拓道。

　　“那又怎么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少女道，泪珠子在眼眶中滚来滚去，“难道永远只能等错过之后，再去弥补吗？”

　　“唉……”宇文拓放下毛笔，抽出一只手来给她擦眼泪，“这么大的姑娘家了，怎么还这么黏哥哥？要不这样，哥哥答应你，等我回来，不仅给你补办生日宴会，还带你出城游玩，地点随你挑选，好不好？”

　　“我不要——”少女拖长了声音，倔强地道，“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你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偷偷去！”

　　“你——”

　　宇文拓又是生气又是头痛，他知道自家妹妹敢想敢做，偏偏还真有那个能力做到，一时之间不由无奈之至，“平叛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行军艰苦也远超你的想象，阿鸾，你可要想清楚了。”

　　宇文鸾一听有戏，赶忙保证道：“我明白的！而且，我不是小孩子了，以我的能力，说不定还可以帮上你的忙。”

　　“你若能安静呆在家中，不要到处惹事，便已经是给我帮大忙了……”宇文拓叹道。

　　为了防止她一气之下真的离家出走，宇文拓百般无奈地同意了宇文鸾的要求。因要统领大军，他没空关注宇文鸾的安全，因此打算给她选几个亲卫，孰料才刚拟了个名单，就被她一口拒绝了。

　　“就让杨硕将军来给我当亲卫吧，其他的人我都不想要，信不过。”

　　宇文拓差点没一巴掌呼上她的头：“胡闹！杨硕将军乃是统军之将，岂能给你当亲卫！你就是再不喜欢人家，也不能如此折辱他！”

　　“折辱他？”少女冷笑道，“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主动要求当我的亲卫——你等着瞧！”

　　宇文拓只当她在胡说八道，精挑细选给她选了几个亲卫。一时间，宇文小姐要同上战场的小道消息传遍了整个军营，大家嘴上不说，私下里却有不少想要攀附之人主动来找宇文拓，希望成为宇文小姐的亲卫一员。

　　然而，宇文拓没想到的是，主动来找他的人之中，还真有杨硕。

　　“宇文大人……”

　　杨硕显得很是局促不安，但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担忧，全部被宇文拓看在眼里。

　　“可否……可否也安排属下当鸾小姐的亲卫？”

　　“为何？”宇文拓问道。

　　“大人应该知道，属下和鸾小姐之间多有误会……”杨硕小心地解释道，“倘若能借这个机会，同她解释清楚，缓和一下关系也好……”

　　作为宇文拓的心腹，杨硕时不时便会被宇文拓叫到太师府中，见到宇文鸾的机会也多了很多。但是，每次见面，都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不欢而散——当然，是宇文鸾单方面的针对，面对她的敌意，杨硕都默默忍受了下来。

　　他嘴上说是想缓和关系，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放心。

　　在得知宇文鸾也要一同平叛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消息后，杨硕甚至开始暗暗埋怨起了向来敬爱的太师大人——就算再宠妹妹，也不能这么宠吧，宇文大人怎么能连这么离谱的要求都满口答应？

　　不过，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跟宇文拓差不多，都是在纵容自家妹妹任性又古怪的坏脾气。

　　“你们啊……”

　　宇文拓一声长叹，最终同意了杨硕的请求。

　　但并不是把杨硕派给宇文鸾当亲卫，而是让他领先行队伍，负责调查敌情，兼押运辎重和粮草之职。宇文拓考虑周到，他担心宇文鸾的身体受不了急行军，便让她随粮草队伍先行出发，并由杨硕负责照顾。

　　出发当日，宇文鸾穿着一身劲装，扎着高高的马尾，坐在马车上，如心中所料，在行军的队伍的最前方，见到了身披盔甲的杨硕。

　　她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杨将军，”宇文鸾道，“这次还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她故意在“多多照顾”几个字上咬了重音，眉头微挑，似笑非笑。

　　青年回过头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显得闪闪发亮，满是耀目的光芒。他朝少女微微地弯了弯唇角，笑容柔和而温暖。

　　“请放心，”他说，“属下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宇文大人和鸾小姐的信任。”

　　“那就拜托杨将军了。”少女淡淡道。

　　她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心里却在暗骂：这个家伙，倒是挺会伪装！

　　接近一年的时间里，宇文鸾都在暗暗提防杨硕，打心底认为杨宣给他安排了任务，要趁宇文拓没有防备的时候杀掉自己。

　　然而……时间过去了挺久，宇文鸾发现，那个家伙就像完全不知道那些秘辛，从没接受过什么任务似的，认认真真、尽忠职守地当起了他的杨将军，一点找机会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宇文鸾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这该不会真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哥哥吧。

　　她是怪物，记得出生之后的一切；但杨硕那时还年幼，不记得了也不奇怪。杨宣并不重视自己这个庶长子，所以未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也不是没可能。

　　她在各种猜测中摇摇摆摆，日夜提心吊胆，快要忍不下去了，干脆借着北方农民起义，宇文拓前去平叛的机会，主动提出前往战场，还要求杨硕给自己当亲卫。

　　上了战场，人到底是谁杀的，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杨硕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除掉她，然后往叛军身上一推，说是叛军杀掉的。本来就是她自己胡闹要上战场，宇文拓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苛责杨硕，最多给他点不轻不重的处罚——真可谓完美的计划。

　　但宇文鸾正是想要这样的机会，只要杨硕敢对她动手，拥有伏羲琴的心之力，又学了鬼谷道术的她，起码有一百种方法让杨硕去死。

　　她望着前方马背上挺拔的背影，冷冷一笑。

　　这一次，定要剥开那人脸上虚伪的温情面具，让他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