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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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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人多烦闷,应周便索性溜出来坐在了回廊抄手上。小白懒洋洋趴在他身边,雪白的尾巴荡在身后一甩一甩,好不悠闲。
倾盆大雨转为淅沥细雨,仿佛将所有浑浊泥泞都清洗了一遍,空气清新,应周终于能好好呼吸,只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悠闲伸了个懒腰,身后门扉轻启,许博渊的声音自后头传来,“太医说阿鸾只是失血过多,修养几日就好了。”
应周笑了笑,“那便好。”
两人一起看着院中满地落叶残花,屋檐上落下一串串晶莹水珠,如珠帘玉璧,许博渊沉声道:“应周,谢谢。”
应周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落在小白头顶,“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阿鸾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救了她,这份恩情我必须承,你……”许博渊看着他的背影,停顿了片刻,“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
应周自觉自己并没有什么难处,许博渊为何有此一说?就听许博渊继续道:“你若想离开琊晏阁,我可以为你赎身。”
原来是这件事,应周扭头看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本就不是琊晏阁的人这件事。
他表情犹豫,许博渊以为他是怕离开琊晏阁后没地方去,便将准备好的话缓缓说了出来:“昱王府在京里还有些产业,药房酒楼之类,都有妥帖的人打理着。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转让一处予你,每年盈利足够衣食无忧。另外京郊有一处庄园,本是我为阿鸾准备的陪嫁之一,你若无处落脚,那处庄园也予你。等年底铺子分了红,京中想置办在哪里都可以。”
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这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自认为这条件开得已是十分厚道。
且不说琊晏阁那样的地方,小倌进去容易出来难,要帮应周赎身恐怕要废不少周折,便是他昱王府名下的产业,无论哪一处拿出来都是价值千金,应周在琊晏阁卖身一辈子都赚不了那么多钱,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应周听完后心里却“咯噔”一声,许博渊说这些话,莫非是在婉转地赶他走?
他下凡本就是为了保护许博渊,帮他成为人皇,好不容易叫他找到了人,若是就这样走了岂非前功尽弃?
他扭过身子正对许博渊坐好,道:“虽说诅咒已经破解,但那下咒之人还没抓到,说不定还会出手。我暂时还不能走,须得把那人抓住了才行。不如你……”他有些不好意思,“不如你再留我住上一段时间,我不挑食,也不太占地方,哪里都可以睡。你府里养了这么多人……”
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吧?
应周所言倒是出乎许博渊意料之外,寻常人听到如此丰厚的条件,没有道理不接受,就算是推拒也多半是惺惺作态。偏偏应周表情诚恳,仿佛真的不求其他,一心只为抓人似的。
他并非一个多疑之人,然应周所言所做,让他没有办法不多想。
应周身上谜团实在太多,昨夜他为何会在深夜里出现在京郊树林中,那个时辰城门早已关闭,他是如何出的城,后来又是如何进的城;那只白虎与这只白猫是什么关系;令许婧鸾起死回生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难以想象,但比起鬼神之说,其实这整件事,还有另外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这一切其实都是应周自导自演,设计好的。
如果这样解释,所有谜题就能迎刃而解。
这场绑架本就是应周主导,因此他才能掐着时间等在林中,而他既然有能力买凶,进出城门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此后的起死回生,也可能是特制的毒|药带来的假象。他引导着自己,装神弄鬼演了这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自己。
但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应该说,许博渊觉得自己身上并没有值得应周绕如此大一个圈来图谋的东西。
他不过是一个还未承王位的世子,任着看似高位却没有实权的闲职,除了外祖家留下的一点产业,实在没什么可以让人图谋的东西了。应周在琊晏阁那样的地方接客,见过的权贵不会少,缘何舍近求远,来设计他?
应周一脸诚恳,正准备再列举几个留他下来住的好处,忽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下人打着伞跑了过来,“世子,太子殿下来给郡主探病,此刻已经在门口下了马车,往内院来了!”
谈话戛然而止,应周注意到许博渊的眼底瞬间掠过明显的不快,但下一刻已经恢复如常,他道:“知道了,请殿下过来。”
言罢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应周,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人间富贵最贵不过帝王家,若应周真是有所图谋,攀附太子总比他这个无权的世子有用一些。
而应周心想的却是,但凡是人间的话本子,十本里起码有五本都爱写宫廷皇家的故事,其中必定要出现的人物里,就有太子一项,或精明睿智,或愚蠢不堪。他要帮许博渊成为人皇,前路最大的阻碍首先是现任人皇,其次就是这位太子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今日有机会得见,还得好好观察观察才行。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下人们簇拥着一名青年男子进了小院。
这人与许博渊五官之间有几分相像,勾着半侧唇笑的样子有些傲人,一身绛色四龙纹袍,身材较之许博渊更瘦些,整体看起来并没有许博渊出众,但应周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那人胸口一团金芒耀眼闪烁,赫然是金龙之气!
许博渊迎上前去,朝他躬身行礼,“殿下。”
许璃拍了拍许博渊的肩膀,朗声道:“堂哥,说了许多回,兄弟之间不用这些虚礼。父皇听闻阿鸾为歹人所伤,十分忧心,便遣孤来探望一番,阿鸾如何了?”
许博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并不详细解释,“只是受了点惊吓,没有大碍。方才刚刚醒来,太医还在里头,殿下可要进去?”
他这一侧身,不仅让出了路,也让出了身后的应周。
许璃不经意瞥过,双目登时一亮。
只见一人正坐在朱红色的回廊抄手上,乌黑长发半挽成发髻于脑后,剩下一半随意披着半遮住侧脸流畅线条,那一双墨瞳正瞧着自己,目光似是好奇,又有惊讶。
隔着细细雨幕,这人的身影有些模糊,但一身单薄白衫下的身段修长,笔直的背脊,衣袖下露出的一小截白皙指尖,怀中还抱着一只模样可爱的白猫。
许璃身后的宦官察言观色,一见许璃表情便知自家主子想的是什么,立刻上前一步道:“大胆!你是何人,见了太子殿下为何不上前见礼?”
许璃接唱红脸,拦住宦官笑道:“无妨无妨,堂哥,这位是?”
许博渊答道:“是昨夜阿鸾在琊晏阁时跟着伺候的小倌,名叫应周,臣叫来问了几句话。”
端康郡主爱去琊晏阁在京里人尽皆知,就连皇帝也知道,偶尔就此还会笑话她两句;同样的,太子男女不忌,行事放纵,也不是一个秘密。
“哈哈哈,阿鸾倒是好眼光。”许璃抚掌大笑,毫不避忌身旁众人,目光露骨打量,仿佛隔着衣服就将应周从头到脚看了个透。
他道是谁,原来本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说着给身后宦官递了一个眼神,又对许博渊道:“走罢,先进去看看阿鸾。孤许久未来你这了,一会得请我去园里喝一杯茶才是。”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也就应周听不明白,许博渊低声道是,然后亲自推开房门,“殿下请。”
许璃欣然迈步进门。
许博渊看向尚未反应过来的应周,对身后下人吩咐道:“带他去花园里等着。”
应周的注意力全在许璃胸口那一团的龙气上,全然没听明白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之间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许博渊进了门,方才得了吩咐的下人来请应周移步,他才反应过来许博渊最后一句中的“他”指得原来是自己。
下人给应周一柄油纸伞,引他穿过九曲十八弯的水榭亭台,至王府花园深处,“请公子在此稍等。”
昱王府的花园布置得十分巧妙,小路曲折幽回,有半丈高的翠绿松竹掩隐,一个拐弯,便看不见前后。
空气中浮动着泥土腥气与淡淡花香,应周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百般无聊,便顺着香味去找,七拐八弯绕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丛白花。
不知其名,但花朵洁白小巧,香味扑鼻,在雨中轻轻颤抖,玲珑可爱。
人间有芙蓉牡丹国色天香,也有茉莉春桃小家碧玉,百种颜色,千般模样,万式繁华,比起终年大雪的不周山,实在斑斓有趣得多。
应周不禁莞尔。
许璃入园,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朦胧细雨中,应周素手执伞,怀中抱着白猫,对着花圃中一丛茉莉轻扬嘴角,交错纤长的睫毛半掩柔和目光,修身白衣下隐约可见笔直的脊骨线与浅浅一陷的腰窝形状,身后幽深墨绿全部沦为背景。
美如画中。